第7章 第7章

    裴恕的目光慢慢收紧。事情果然如他预料中的那般。

    眼前这只金绒青乌并非不受浊气影响,而是食物中的浊气与灵气不能融入她的灵脉。

    所谓修炼,便是取天地灵气为己所用,灌注自身灵脉,助其生长。是以灵脉越为强固,修为则越为深厚,施展出的法术也就越强大。

    可是无论是刚刚喂下去的烤肉,还是之前服下的汤药,其中的灵气被林啾啾吸收掉的寥寥无几,甚至还不足原本蕴含着的十分之一。

    是天生如此还是因为“聚灵散”服用过量?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裴恕一时还不能确定。

    “好在小金绒不受浊气影响,虽然灵气增长也会变得十分缓慢,但至少食物方面多了许多选择。”丁敏松了口气道,“我那里有些上等灵谷,还有一些天池白鱼,都可以拿来给小金绒吃。”

    她说了半天,发现自己一直以“小金绒”称呼林啾啾,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对了,你叫什么呀?师叔祖有给她起名字吗?”

    林啾啾正在同裴恕手上的一块烤肉作斗争。听见丁敏的问题立刻松了口,昂起头道:“啾啾!啾啾啾啾!”啾啾,我叫林啾啾。

    只是丁敏没有理睬她,而是静静地看着裴恕。

    林啾啾:怎么回事?不是说丁敏对异兽很有研究,是个专家吗?难道她也听不懂鸟语?

    林啾啾并不知道,在场三人修为之高,阅历之深,放眼如今整个修真界都是极罕见的。他们并不是听不懂她的话,而是没敢吭声,都在等着师叔祖裴恕发话。

    “啾啾!”

    林啾啾又“啾”了两声,再次表明自己的名字,可丁敏抿了抿唇,一言不发,甚至还露出几分苦恼的神情。这更让林啾啾觉得他们听不懂自己的话了。

    想想也是,兽医对小猫小狗那么有研究,不也听不懂它们的话?她这是难为人家了。

    林啾啾叹了口气,扁着嘴巴决定接受一个陌生的名字,就在这时,裴恕又从肉串上掐下一小块,递到她面前:“啾啾。”

    林啾啾:“!!”

    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丁敏挠了挠额角,不太确定地问:“就叫‘啾啾’吗?会不会……随意了一点?”

    这岂止是随意了一点。这名字既不文雅,又没有什么特殊的寓意,只不过是小青乌随口一说,师叔祖竟就一点意见都没有,欣然答应了?

    以往路云洲向裴恕请示两三件事,还会被驳回一二呢。

    路云洲:我感受到了自己的卑微。

    面对丁敏的询问,裴恕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就是表示默认,丁敏意会,连忙点头道:“好吧,我知道了,那以后就叫你啾啾啦!”

    林啾啾呆呆地站着,表面上似乎还是一只平静的鸟儿,内心其实早已掀起了惊天巨浪。

    她看着裴恕,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感觉,感觉面前的这个男人非比寻常,说不定真的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这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林啾啾抿了抿嘴巴,不再去管他递过来的诱人烤肉,神色认真地问:“啾啾啾啾!”你是不是听得懂我说的话?

    男人的面容出奇的平静,唇角眉梢未动分毫,垂下的眼眸里也未兴起一丝波澜。

    ……难道是我想多了?林啾啾的信念动摇了。

    她不甘心,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又道:“啾啾啾……啾啾啾啾!”我不想吃这个了,我想吃那边那串蘑菇。

    裴恕眸光动了几分,顺着林啾啾的视线看了过去。

    林啾啾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难道真的被我猜中了?难道他真的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裴恕的手,眼看他抬起手移向一旁,眼看他伸出手轻轻一夹,然后拿起了桌上的一张手帕。

    林啾啾:“……”

    裴恕擦擦手,甩下手帕,头也不回地回到石屋之中。转身之时似乎还漫不经心地冷哼一声。

    这鸟儿的胆子真是大了,都敢指使他做事了。

    林啾啾失望地叹了口气。看来她真是想多了,这些人听不懂她的话,就像三头犬和蛇姐听不懂鸟语一样。种族不同,语言不通,只有大海能听得懂她“啾啾”。

    他刚才之所以会叫她啾啾,多半就像人类看到猫咪叫喵喵一样,只是巧合罢了。

    ……

    裴恕回到石屋后没多久,路云洲便跟了进来。

    “还有事?”

    裴恕回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停下自己的步伐。

    他走进石屋中的另一间石室,屋子里有一鼎熊熊燃烧的灵火铜炉,还有几张炼器用的操作台与置物架。

    裴恕从置物架上取下炼器材料。因为身无灵气,他无法隔空驭物,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将东西一样样地拿在手里。

    路云洲见了,连忙上前道:“师叔祖,我来吧。”

    裴恕也不跟他客气,把手上的东西交给他后,又朝着柜架点了几下,路云洲便运用灵气替他将东西一一取下。

    “师叔祖,您似乎有些钟意那只青乌?”将各种材料摆到操作台上的时候,路云洲旁敲侧击地问。

    裴恕知道他话里有话,轻轻地“哼”了一声:“想说什么就直说,不必拐弯抹角的。”

    路云洲笑了笑道:“师叔祖您也知道,金绒青乌对于青乌一族何其珍贵,哪怕是这只难以吸收天地灵气的金绒,也是有机会幻化成凤凰的。她这回忽然失踪,青乌族上下定是十分焦急。所以我想……”

    路云洲咽了口吐沫,小心地观察裴恕的神色说道:“我想如果师叔祖不介意的话,不如先让丁师姐去一封书信,告诉青乌族小金绒一切安好不必担心,等她长大了一些,再派人送回青乌族接受‘火炼’,不知……师叔祖意下如何?”

    “原来是这件事啊。”裴恕勾起唇角笑了笑,看似不以为意,甚至轻抚了两下手掌道,“不错,你最近考虑事情越发周全,主意都打到我身上了。”

    路云洲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低下头来认错道:“师叔祖我错了。”

    裴恕:“错哪儿了?”

    路云洲:“错在不该想借小金绒的机会与青乌族结交,扩大玄天府的势力。”

    贵为玄天仙府掌门人的路云洲低眉顺眼地一口气说完,熟练到令人心疼,裴恕挑了挑眉毛道:“还有呢?”

    “还有……?”

    裴恕放下手里的水晶。

    坚硬的水晶碰到操作台面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碰撞声响。

    “你忘了,她是我的寿礼。”

    “既是我的,便该由我处置,你不该打她的主意。”

    收到这样的叮嘱,路云洲立刻道:“是。弟子知道了。”

    此事作罢,裴恕摆摆手让路云洲起身,缓和了些许态度问:“可还有别的事情?”

    他修长的手指掠过桌上的一排炼器材料,最后在一块龙血魔石上停了下来。

    龙血魔石,物如其名,如同龙血一样鲜红,是出自魔域的上好炼材,市面上十分少见。而像这样一块巴掌大小的更是罕有,非名门望族不可得,是裴恕某次寿宴上三大世家中的程家所赠。

    这让裴恕联想到了三大世家的另一家,云家。

    作为曾经的三大世家之首,裴恕与云家算是老相识了。百年前,他和当时的云家宗主云风华一起,斩妖除魔,行侠仗义,被传为一段佳话。只是人魔大战后,双方再无往来,云家人自觉与玄天仙府保持一段距离,始终从不逾越。

    云家人已经很久不曾踏入玄天仙府,也很久不曾出现在裴恕的视线里了。因而这次突然出现在他的寿宴上,定然事出有因。

    裴恕想了想,路云洲之前在寿宴上耽搁了那么久,多半就是因为这件事。

    果然,路云洲抿起嘴角搓了搓指尖,考量再三后道:“是云家。”

    裴恕:“嗯。”

    他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并没有流露任何不快的情绪——这和路云洲想象的可不大一样。

    难道是师叔祖听说了什么吗?路云洲不由揣测道。

    他终究不能猜透裴恕的心思,裴恕点点头,示意路云洲继续说下去。

    路云洲道:“如今开山大典在即,云家宗主是想问……师叔祖是否愿意放下往日恩怨,收云家人为徒。”

    他斟酌着词汇,尽量说得小心,可是在他说完的那一刻,变故还是发生了。

    路云洲只感觉室内温度骤降,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头顶压制下来,即便是他,也被压得心神一晃。

    炉中燃烧的灵火火焰紧缩,隐隐地似要熄灭。好在只是一瞬,那股力量便撤走了,炉中的灵火恢复了势头,似乎一切都是幻觉。

    路云洲却深知这一切并非幻觉。

    裴恕摩挲着那块龙血魔石,指尖滑过它锋利的边缘,慢慢说道:“云家人这么快就忘记当年发生的事情了?”

    路云洲答:“不曾忘记。”

    “那还敢把人送到我这儿来?”

    裴恕浅浅地扬起唇角,也不知道是因为怒极反笑,还是被这样莽撞的行为提起了兴趣。

    “你是怎么回复的?”

    路云洲道:“弟子不敢替师叔祖作决断,还没有回复云家宗主。”

    裴恕:“嗯。”

    他低头把玩着手里的龙血魔石,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屋内安静极了,只有灵火在铜炉中燃烧着,激起的灵气碰撞到炉壁上,发出一两声嗡鸣。

    这样等待的时间有点久了,久到让人以为出现了转机。

    路云洲怀着希望抬起头,只见裴恕放下魔石,干脆利落道:“不收。”

    路云洲:“…………”他还以为师叔祖改主意了。

    不过想想,任谁经历了那样的事,都不可能轻易放下。

    路云洲知道裴恕不会改变主意,起身拜别道:“弟子明白了,这就去转告云宗主。”

    ……

    玄天仙府山脚下,罔石镇。一行行人披着月色,踏入镇子里的一家客栈。

    因为时间太晚,客栈厅堂中只剩下一桌客人面对面地坐着。小二守在柜台前,扶着额头不住地打瞌睡。

    见那几人进来,静坐不语的客人立刻起身道:“宗主。”

    为首之人摘下斗篷,露出一张素净姣好的面容,在烛影灯光的衬托下,愈显柔美。

    云心岚示意众人坐下,压低声音道:“恒儿呢?”

    有人回答道:“少主已在房中歇下了。”

    云心岚点点头,垂眸不语。那人掩饰不住心中的期待,迫不及待地小声问道:“宗主,这次去玄天仙府,结果怎么样?”

    云心岚叹了口气,默默地摇了摇头。

    之前守在客栈的云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露出气馁的表情,其中一人忍不住愤愤不平道:“那奉天君也真是,都过去近百年了,居然还这样记仇,不……”

    他没说完,云心岚已经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你不知道当年的详情,不可妄言。那件事,确实是祖父有愧于奉天君,他不愿再见到云家人也在情理之中。”

    谈到那件事情,也只有历代云家宗主知晓。而云心岚也是在不久前接任宗主之位时,才从父亲口中得知。

    那人张嘴还欲再说些什么,看到云心岚身后的近侍十三微微摇了摇头,这才不再言语。

    云心岚:“此事还需再行商议。你们都先回去休息吧,让我再想想。”

    “是。”

    得了云心岚的命令,众人纷纷退去。而就在二楼安静的走廊上,一条敞开的门缝悄悄闭合,盖住了门扉后面漆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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