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如雪果然接下来半宿都没能睡着。
……不过，这倒是和浅眠没什么关系。单纯换了任何一个人，遇到这样的突发情况，都不可能再睡得着。
送走了裴远，他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在桌边，抱着个手炉，想了好多好多。
裴远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各种原因综合在一起，导致衣如雪很少与外界接触。要说向往，其实他也向往过，仗剑天涯，快意恩仇，……只是有些人天生适宜翱翔，有些人却只合闲庭看月，于是，这向往，也就仅止于了心中的一个念想。裴远看出来了他心里喜欢，常常会和他说一些有趣的事情，他很开心。
衣尘对他从来没有那样的耐心，路筠还小，自己都是个需要被细致对待的孩子。这么多年以来，会仔细的对待他的人，好像只有裴远一个。
衣如雪不讨厌裴远，几个月过去，居然还有一点点依赖这个会给他做饭的人。
衣如雪发现了自己的情绪，所以一直都小心的控制着。裴远是客人，他总有一天会离开的。
可是……刚才裴远和他说，会陪他一辈子。
直到现在衣如雪都有点懵。一生太长，充满了变数，忽然有人对他说，会永远守在他身边，他只感觉不切实际。
裴远，真的会陪他一辈子吗？
衣如雪没过过‘一辈子’，他不知道答案。
但……还是想要尝试。
或许，他就真的可以很幸运的，遇见一个会和他过一生，永远喜欢他的人呢？
…………
裴远和衣如雪去镇上挑了两匹红布——虽然江湖中人比较随性，但不管怎么说，两个男子成亲，在大部分人眼里，还是有违常理，衣如雪脸皮薄，怎么也做不出买嫁衣这种事情来，倒不如自己动手做。
衣如雪会做衣服，但绣花什么的显然不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他也不知道婚服和正常的红衣服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反正……只要颜色对了，应该就好了吧？
历书上说，大半个月后，是黄道吉日，得赶快一点才好。
婚服做好的时候，衣如雪有些想试，自己一个人却又不太好意思，穿给裴远看的话，好像更加羞耻了。他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抱着衣服，轻轻敲开了他家小徒弟的房门。
衣如雪红着脸和路筠小声说：“你不要告诉他啊……以后也不要告诉他。”
“那个，我，我就试一试。”
他第一次穿红色，有点紧张，又不好意思总对着镜子照来照去，于是他只好先问问路筠的意见。毕竟，他家小阿筠年纪虽然不大，但眼光一向很好。——嗯，是个爱俏的小家伙。
衣如雪双手合十，小心翼翼的问路筠：“我这样，好不好看？”
相比起衣如雪的紧张情绪，路筠却是连表情也没有变一下，直接就道：“不好看。”
衣如雪：“……”
衣如雪有点失落的低低“哦”了一声。
路筠平时其实挺有分寸的，这回却不知怎么了，好像完全没有看出来他的不开心，仍旧在继续剖析着他的这一身装束，路筠说：“师父，你穿这衣服太艳了，压不住，不适合你。”
“你想，你整个人都是清汤寡水的，突然穿的一身红……挺不配的。”
路筠最后总结道：“要我说呀，这样热烈的颜色，还是更加适合有个性一点的人穿。”
衣如雪：“……”
衣如雪有些艰难的说：“这样么？”
小孩子童言无忌，大抵是没意识到自己说出口的话伤人，更不会想到自己将来会一语成谶。衣如雪原本还想着去镜子前看一眼，现在被路筠这样一番话说下来，哪里还好意思。他垂下眼眸，默默地把身上的红衣脱了下来，自我安慰似的说：“哎，不好看，也只穿明天一次。我……”
路筠方才近乎刻薄的语气，总让他忍不住想到衣尘。衣尘从小就不太喜欢他，分明对别人都是温和有礼，大方潇洒，转过脸和他说话时，就总语带讽刺。衣如雪多少明白衣尘的想法——衣尘才是师父的亲儿子，他只是一个命大被捡回来的孩子，又不能继承师父的武学，可师父却总好像更加疼他一些。
被夹在师父和师兄之间，真要是说一点都不为难，那是假的。
师父从小就对衣尘严厉，让他好好练功，让他以后好好保护师弟。
衣尘心里其实不大服气，当着父亲的面都难得给衣如雪个笑脸，更别说在人后了。
小时候衣如雪总是试图去弥补和师兄的关系，但是送的点心和糖果被喂鸡鸭喂得多了，以及在衣尘不假辞色的让他有时间多读两本书，少琢磨些乱七八糟的杂物之后，衣如雪就学会了尽量少出现在师兄的面前，以免讨人嫌。
师父发现了，安慰他，让他不必去讨好衣尘。
师父说：“那小兔崽子何德何能，让你这样伏低做小？”
衣如雪当时也没有多想什么，直到后来，衣尘在父亲不在的时候，气的将他训斥了好一顿，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师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去找自己儿子“谈了谈心”。
人在生气的时候难免口不择言，衣尘觉得自己好想把眼前这个木木呆呆的师弟揍一顿，但是对方显然不禁打，也不能打，想到这里，衣尘只觉得更气了。
他说：“像你这种连把剑都拿不起来的废物，也就只能背地里弄些见不得人的玩意儿了。你以为父亲是真心疼你吗——”
“他不过是看你是个废物罢了，所以给你口饭吃，随意养养。他对你没有要求，也不会有要求。”
“我劝你安分守己一点！”
“你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穿上龙袍也当不了皇帝！”
“就像你前不久穿的那身白衣服——跟扎起来的纸人一样，晦气。”
……
“我……我果然是不太适合这些啊。”衣如雪将自己一点一点的从回忆中抽离，他抱着自己亲手做的婚服，轻轻的吐出一口气来，无声的笑了笑，说道：“还是安安静静的，不乱折腾，最适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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