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远昨天夜里,花了好大的劲儿,才终于重新爬回了床上。
他一开始其实没打算怎么动,毕竟他也摸不准衣如雪什么时候会出现。裴远想,如果阿雪看见他摔倒在了地上……嗯。阿雪一定会很心疼的。
裴远觉得自己从前就是太倔,总是想着要憋一口气,等着对方先来低头哄自己,以至于最后弄成那个样子。现在嘛……和阿雪示个弱,表现的可怜一点,也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只要阿雪还愿意喜欢他。
裴远打定了主意,保持着一种扭曲的姿势,躺倒在地上,甚至,他还认真的练习了摔倒后疼痛隐忍的表情。
——只要屋外稍微一有响动,他就立即摆好架势,严阵以待。
然而……
半个晚上过去,眼瞅着天都快蒙蒙的亮了,裴远却仍旧还是孤独痛苦的躺倒在地上。
只不过,这一回,裴远是真的觉得痛苦了。
秋天的夜里冷,秋夜里的地板更冷。
裴远的伤还没好,经脉流转并不顺畅,他无法自己御寒,最后竟然被冻得整个人都快要蜷缩成一团发抖了。
裴远:“……”
裴远终于承受不住,面子固然重要,但是……这种丝丝缕缕入骨的寒意,委实是难以想象的折磨人。
裴远努力的撑起身体,他无比羞耻的硬着头皮问了一句:“有人吗——?”
“……”
无人回应。
裴远:“……”
裴远无法,只好又放大了一些声音,尽力喊问道:“有人吗?来人啊!”
窗外树上睡着的鸟似乎是听见了响动,“啾啾”的叫了两声,便再也没了后续。
凌晨天不亮的点儿,就连鸟都懒得动弹。
裴远感到了绝望。
他才刚从昏迷中醒过来,嗓子哑的很,到现在也没喝一口水,又冷,腿还疼……不是裴远不想再大点声儿喊,而是刚才的那点声音,他真的已经尽力了。
……也不知道阿雪到底去了哪里。
居然一点声响都没能听到吗?
裴远想着想着,心里越想越酸胀。他咬咬牙,忍住心头的委屈,撑着身体,拖着一条动弹不得的腿,一点一点的挪,自己都不知道花了多久,才终于重新爬回了床上。
裴远几乎是一回到床上,扯过被子盖着就睡着了。
昨天晚上大半夜的折腾,对于他现在的身体情况来说,实在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裴远发着抖,他感觉自己的头好像很沉很沉,太阳穴也隐隐的胀痛,……好难受。
…………
“唉……”
衣如雪有些无奈的叹息了一声,收回了搭在裴远腕间的手。
他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滚落在地的擀面杖,淡淡的同路筠道:“他发烧了。”
路筠故作焦急,连忙问道:“那怎么办啊!”
衣如雪道:“现在他的体温在逐渐上升,所以寒战,先取一床厚被子给他裹上吧。等到稳定一些了,我再给他擦擦身降温。对了,阿筠……”
路筠:“嗯?”
衣如雪和路筠说:“阿筠,他昨天夜里,应该有醒过。”
路筠:“……”
路筠沉痛道:“都是我不好,睡得太沉了。”
“没关系。”衣如雪站起身,他牵着小徒弟的手,走到桌边开始写药方。衣如雪说:“既然他已经醒过了,现在也只是因为疲惫受寒而昏睡,想来,等下将他唤醒时,他应该已经可以自己喝药了。我开一张药方,阿筠你一会儿辛苦些,去给他熬一剂药吧。”
路筠不管心里愿不愿意,面上都是很乖巧,很愿意的。接过了药方,路筠和衣如雪保证,说:“不辛苦的。师父你就放心吧!”
“嗯。”衣如雪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却在路筠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又叫住了他。
“阿筠。”
路筠的脚步停住,他转过头来,却在对上小师父眼睛的时候,感受到了一种被看穿了的洞悉感。
简单来说,也可以理解成,孩子自作聪明的想要干坏事,可是等到回头一看,却发现家长就在身后,并且还默默的看了全程的,那种心底一虚感觉。
是小师父突然变的聪明起来了吗?
不。路筠明白,他家小师父可能有时候有点傻,但却绝不是什么笨人。
只是大多数的时候,衣如雪都习惯了沉默的去看。然后,看破不说破。
衣如雪弯下身来,伸手轻轻的按在小徒弟的肩上。
他认真的和路筠说道:“阿筠,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总有喜欢与不喜欢,投缘或者不投缘。”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衣如雪指了一指裴远,告诉路筠说:“我们把他带回来了。在他好了以后,你可以请他离开。但当他还在这里的时候,我们应该要对他负责。阿筠你明白吗?”
路筠:“……”
路筠克制不住的伸手,紧紧的抱住了眼前的小师父。
“我不喜欢他。”带着一点点无法形容的委屈,路筠强调道,“很不喜欢。”
路筠没有办法和衣如雪解释他不喜欢裴远的真正原因,更加恐惧去思考与回忆眼前这个人的命运。他唯一可以做的,只能是装作一副单纯天真,不谙世事的模样,然后,以自己的方式,去保护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小师父。
——这样的现实,给了路筠一种巨大的无力感。
周遭的一切,至今都让路筠有着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可唯独紧紧拥抱着的这个人,……是如此的真实。
宛如洪流之中,能够让他赖以求生的浮木。
路筠装作不经意的偏头,鼻尖擦过了衣如雪的耳垂,带动了几缕碎发,晃落在了他的颈项上。
路筠和他家小师父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约是没有原因的吧。我只是单纯的,……看见他就不喜欢。”
路筠盯着落在衣如雪颈间的那几缕碎发,他坦言道:“我现在不会喜欢裴远,以后也不会。永远都不会。”
路筠这话说得,听起来任性又蛮横,但衣如雪却并未因此而感到不满。他只是轻轻的抚了抚小徒弟的背,然后低低的“嗯”了一声。
路筠终于忍不住,抬手拨开了那缕碍眼又暧昧的发丝。他和衣如雪保证,说:“师父,你放心,就像你说的,他已经躺在这儿了,所以,在他离开之前,我会对他负责的。至少,昨天晚上那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但是……”
路筠抬起头来,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小师父,很慢很慢的问道:“师父喜欢他吗?”
衣如雪:?
路筠的话题跳的有些快。
衣如雪却并没有迟疑什么。他摇了摇头,十分坦然的答道:“平常心而已。没有多喜欢他,也不觉得讨厌。”
路筠听后,微微一点头,看起来好像是放心了。
他说:“这就好。”
“前几天,师父没日没夜的照顾他。我让你去休息,你也不愿意。”路筠扁扁嘴唇,竟是又开始委屈了起来。他压低了声音,小声的继续道:“师父你看待他,居然像是比我还重要一样……”
衣如雪:“……”
衣如雪听完路筠的话后,恍然大悟。
他觉得,自己好像终于找到了阿筠这两天格外贴心的缘由。
原来……小朋友这么努力的表现,不是为了换什么想要的东西,而是因为……吃醋了吗?
没想到啊……兜兜转转了好几天,真相竟然是这样?!
衣如雪和路筠生活在一起了那么多年,今天还是头一遭发现,自家小徒弟,居然是个……小醋精。
不过,这还真不能怪他粗心大意。毕竟平时,整个山谷里也就只有衣如雪和路筠两个人,就算路筠真的是个醋精,衣如雪从前也没有发现的机会。
总而言之,……衣如雪现在的心情,有点说不出来的微妙。
这是他二十几年来,第一次体验“被吃醋”的感觉。
就,有点心疼他的小阿筠。
……还有一点点的小欢喜。
衣如雪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他伸出手指,和路筠拉勾保证,说:“那位先生只是病人而已。阿筠,你对于师父来说,永远是最重要的。”
“比任何人,都更加的重要。”
路筠握紧了他家小师父的手,似乎是不放心的确认道:“永远都不会变吗?”
衣如雪点头,说:“在师父这里,永远都不会改变。”
路筠:“那……”
路筠试探着说道:“师父抱一下?”
衣如雪:“……”
衣如雪温柔的抱住了小徒弟,但思来想去,还是和路筠说道:“虽然拥抱,的确也可以表达情感,但是,阿筠慢慢的长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要抱了,知道吗?”
“要不然……”
衣如雪说着说着,自己倒是又禁不住低低的笑了。他揉了揉路筠的后脑勺,说:“要不然呀,等到阿筠以后长大了,再回想起来,就该不好意思了。”
路筠在衣如雪的肩头蹭了蹭,小声说:“才不会不好意思。——师父也是我最重要的人。永远都是。”
衣如雪:“嗯嗯。阿筠最好了!”
路筠:“……”
路筠在心里吐槽,心说,师父你这句话说得再还能更加敷衍,更加哄小孩一点吗?
要知道,类似于“阿筠最好了”这样的话,从衣如雪的嘴里说出来,对于路筠来说,简直句句虎狼之词啊!
过分犯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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