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少恩不动声色的打量过这位姬府来的嬷嬷,都说“君王舅子三位公,相府门前七品官”,姬府本就是一品公府,姬珩更是整个长安北衙禁军的卫将军与执掌刑狱的大理寺卿,主子权倾朝野,府上的奴才也看起来比寻常人家的更加尊贵。
曲江池那日哄骗灵鹫去紫云楼,不过是安少恩的灵光一闪,以他的身份,当然不会提前得知姬珩会在那日突然也来到曲江池,可既然那日姬珩来了,安少恩便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安少恩确实骗灵鹫去见了姬珩,但之后的一切并非如果安少恩所期望的那样。
姬珩与寻常那些风流纨绔不同,美色当前居然也可以让人将灵鹫送出来,就算见了灵鹫后也没有动作,这些日子安家收到了那么多帖子,但这些帖子里没有一张来自姬府。
安少恩的心往下沉了许多,他之所以更想将灵鹫送到姬珩手中,不但因为姬珩权势滔天,更因为这次单玢得罪的就是姬珩本人,可姬珩偏偏没有任何动作。
就在安少恩以为此事无望的时候,却是峰回路转,姬家终于派人来了。
一切又回到了预定的位置,安少恩甚至可以听见自己重新剧烈跳动的心跳声。
他从来都是不会死读书的清高读书人,当时拜单玢为师不过是为了让名声更加响亮些,好让他在进士考的时候能稍微容易一些;世人都说姬珩是一手遮天的奸佞,他倒也不在乎,若是有这滔天的权力,是忠是奸又有什么关系。
姬府既然派人来,安少恩这边自然没有不答应的理由,但这些哪能放在明面上,还要做出十分推脱的拒绝态度,最后实在像是争论不过,这才甩袖无力道,
“此事我还需问过舍妹的意思,嬷嬷暂且回吧。”
徐嬷嬷抬眼瞧了安少恩一阵,笑了笑道,“这是自然,想不到安公子年纪轻轻却重情重义,如此体恤令妹可真是安小姐的好福气。”
安少恩也淡淡回了笑,“多谢嬷嬷赞誉。”
“算不得赞誉”,徐嬷嬷道。
今日姬珩突然让人叫她过去,都说这京城人人都怕姬珩,徐嬷嬷觉得这话没错,不说京城,就算是姬府,也没有一个人不怕他的。
所以卫七突然告诉她说大公子命她过去一趟,徐嬷嬷一路上都在战战兢兢的猜测姬珩找她有什么事。
后来待姬珩说明后徐嬷嬷很是震惊,姬珩居然有朝一日会主动说要哪个女人?但徐嬷嬷哪里敢问,只能连忙应了,回头私下偷偷将此事告诉夫人后便不敢耽搁的来到了安府。
来之前徐嬷嬷猜到此事会有些难度,毕竟这些年大公子的名声有些...但到底没有太放在心上,这种小门小户的民家女,能被送进官宦家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可谁曾想这位安公子居然这么难对付。
但就算再难,这可是姬珩的传话,徐嬷嬷就算再有胆子也不敢把姬珩的话给耽搁了,抬眼又瞧了安少恩一眼稍微换了语气继续道,
“公子重情,但常言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安公子与安小姐自幼亡了双亲,安公子既为兄长,那安小姐的亲事自然由安公子说了算。”
说罢笑了笑又道,“安小姐到底是个闺阁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想的简单也缺些见识,但安公子可是要考进士的读书人,想来比安小姐明事理。”
安少恩不说话了,目光沉沉的沉默了好半天,这才缓缓道,“此事......”
话音未落,就听有人走了进来。
“此事我应了。”
徐嬷嬷还没看清来人的模样,就听这声音婉转娇柔,说不出的温软怜人,但说出的话倒是果断的很。
徐嬷嬷少做他想便知道来的是谁,当即挂起了笑容转头去同这位安小姐问好,不过刚刚抬眼瞧见站在门口迎着光的女子,徐嬷嬷整个人就像是晃了神似怔在了原地,好半天没说一句话。
想她徐嬷嬷也是姬府的老人,在长安这么多年什么美人没有见过?就算是宫里的妃嫔还有宫家那位大小姐,她都是见过的。
以前以为那位宫小姐已经是人间的富贵牡丹,如今见了这位安小姐,徐嬷嬷这才明白,原来真有女子能美到让人失了语,就连女人都忍不住动容的地步。
她知道姬珩不是重美色之人,就算姬珩让她来讨灵鹫,徐嬷嬷也觉得姬珩是想借着这位安小姐另外做些什么,可现在看着灵鹫这张脸徐嬷嬷忍不住怀疑,这世上真有哪个男子能抵得住这样的绝色?姬珩真的是别有所图?
徐嬷嬷不知道了,好半会儿终于回过神来,就着满眼的惊艳这才想起灵鹫刚刚的话,惊喜道,“姑娘刚刚说,这事您应了?”
“嗯”,灵鹫走了进来,刚刚走得太快呼吸甚至还有些急促道,“应了。”
她刚刚从脆桃那边知道姬府来了人,想也没想的就跑过来了,虽然知道安少恩之后肯定会来找她“商量”此事,但灵鹫有些等不及。
她差些都以为姬珩这辈子和她没了缘分不要她了,结果谁想峰回路转,今儿姬珩就派了人过来,早一刻答应,那是不是就能早一刻见到姬珩?
她走的着急,话也说的欢喜,安少恩几乎一下子就觉察到了她格外外露的状态。
安少恩看着灵鹫笑盈盈的拿着姬府送来的帖子左右翻看,心口突然有些烦躁起来。
事情尘埃落定甚至远比他想象的容易,他根本不用花费心思去劝说灵鹫答应,所有的一切都朝着他预想的方向发展,可安少恩却突然觉得格外不舒服。
他默不作声的盯着灵鹫看了许久,终于想清楚了自己不舒服的原因。
因为灵鹫唇边洋溢着的笑容。
他想不通灵鹫为什么笑,长安城谁不知道姬珩的恶名?心狠手辣,死在他手中的人数也数不过来,双腿残废,甚至不能和一个正常人一样行走,性格更是阴鸷古怪。
就这样一个人,灵鹫居然会觉得欢喜?
安少恩想不通,他更想不通的是,灵鹫心里明明只有他,如今她知道自己不能嫁给他了甚至要成为旁人的妾氏了,灵鹫为什么不悲伤为什么不哭?
她的反应不该是这样的,她应该哭着说自己不愿意嫁给旁的男人不愿意离开他,然后这个时候,安少恩就可以装作十分痛苦的样子告诉灵鹫,我也舍不得你我也不愿意你嫁给其他男人,可是没有办法。
因为你误闯了紫云楼让那个男人瞧见了你的脸,是你自己害我们不能在一起。
这样灵鹫就算再怎么哭,也不得不乖乖走进姬府,最重要的是依旧带着对他的愧疚与喜欢,就算灵鹫成了姬珩的人也能为他所用。
这才是正确的方式,而不是灵鹫自己告诉徐嬷嬷她要成为姬珩的人,然后满脸欢喜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她特别愿意!
徐嬷嬷走了,灵鹫自然不会多待,转身就准备回自己的院子,上一世姬家送了帖子没几天自己就被接过去了,这一世不知道不会和之前一样?
会不会比上次晚一些,毕竟这次的帖子就晚了一些,但如果会早一些呢?
灵鹫想的全是姬珩,压根没看见脸色已经格外不好看的安少恩,转身要出去的时候突然被安少恩一把扯了回来。
灵鹫被安少恩扯了个趔趄,情急之下一把抓住门框站好后,这才深吸一口气怒道,“你干什么?”
“我还想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安少恩怒道。
灵鹫看着安少恩,不说话了。
她又看不懂安少恩了。
如果是装的,难免装的太像,如果不是装的,那一个人到底扭曲到什么地步,才能将喜欢的人推到别人怀里?
灵鹫想象了一下后者,当即摇了摇头,她还记得曾经她哭着说自己不要离开他,那时安少恩温柔的与她道,“嫁给他不过权宜之计,他双腿皆废碰不得你,待我以后功成名就便接你回家。”
回家?回哪个家?
懒得猜测安少恩到底怎么想,灵鹫情真意切的与安少恩道,
“姬公子是魏国公府的世子,年纪轻轻就是人人敬仰的肱骨大臣,相貌更是一等一的出众,这样的公子爷能看得上我是我的福分,我答应他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这叫什么天经地义?!
曾经那个穿着素衣说只愿与他同结一心的灵鹫,怎么可能说得出这样的话?
“你何时成了这等肤浅虚荣之人!”
灵鹫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安少恩说她肤浅说她虚荣?他有什么资格对她说这种话?
“安少恩,你确实聪明,可旁人也并非是任你玩弄的傻子”,灵鹫语气比她自己想象的平静的多,她甚至没有看安少恩道,“人在做天在看,只要真的做了那就有暴露在阳光下的一天,你不承认你与楚晚晴的关系也不承认我利用我,为什么百般劝我去曲江池,又为什么骗我进紫云楼,到底如何你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
“我何时骗你进紫云楼”,安少恩想也不想的反驳,“我让你去北面的佛堂休息,是你自己走错了方向。”
如若是曾经,她战战兢兢的走进全然陌生的曲江池,就算是被安少恩骗进了紫云楼,如果安少恩这么说她指不定真的会以为是自己走错。
但现在的灵鹫却不会再被骗了,上一世后来姬珩对她动情之后,经常会带她去曲江池去紫云楼,从杏林如何到紫云楼,中间有几条路到底会不会走错,灵鹫比谁都清楚。
“你若执意这么说,待我入了姬府的门,便求他带我再去那紫云楼走上一遭,介时再看看到底是我走错了方向还是你知错了方向”,余光瞥见安少恩脸色微变,灵鹫淡嘲一声,“不过我也不会怪你,若不是你的一指,我也见不到姬珩,更没有机会能嫁给他,看在这份好姻缘的份儿上我还要谢谢你。”
安少恩缓缓攥紧了拳头,掩饰自己的本事大抵已经成了安少恩的本能,他居然还下意识开口想说他没有,却听灵鹫继续道,
“我也想不出用什么感谢你,但你的性命本就是我们安家所救,父亲虽只养了你几年但到底对你有恩,所以就当是你还了当初我们安家救你的恩情吧。”
这话一出口,安少恩这才豁然抬头,他大喊了一声“灵儿!”那张向来平静的脸,表情终于彻底崩塌。
灵鹫心头浅浅的涌起说不出的悲凉,她早就不爱安少恩了,可现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却还是想到了他们小的时候,想起他给自己改名叫作“安少恩”的时候。
她不是为了自己曾经的感情而失望,更是因为安少恩一步一步将自己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我记得你本家姓蔺”,灵鹫长长的舒了口气,“以后寻个机会改回你的本姓吧。”
还有名字。
少时的恩情早就被你忘得干干净净,那“少恩”这个名字,以后也不要再叫了。
灵鹫转身离开,不知道过了多久,季瀚池来寻安少恩,一进门就瞧见安少恩怔怔的坐在书桌前,喊了他好几声,安少恩这才回过神来,他闭上了眼睛哑声吐出两字,
“何事。”
“我听说姬珩居然也送了帖子!特意过来庆祝安兄!”季瀚池那张面如冠玉的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美人虽然可惜,但安兄你之前已有楚家的帮衬,如今更是同姬珩成了亲戚,以后定是日转千阶平步青云,走!平康坊里摆了酒,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安少恩被季瀚池拖着出了安家,走出内宅的时候安少恩回头往灵鹫的院落里看了一眼,被木芙蓉挡的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见,半晌安少恩闭了闭有些酸涩的双眼,
“走。”
“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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