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外面的天还是灰蒙蒙的，昏沉天光洒下，一片青灰。
陆未晚醒来发现自己伏在案上，连忙直起身子。
抬头的动作太快，脑袋里传来一阵痛意。
陆未晚昨晚回到录音室忙活一阵后，酒意越发浓厚，困得眼皮直打架，她就索性关了灯，趴在桌子上准备小眯一会儿再起来继续工作。
主要是她答应了为数不多的粉丝们这个月内会出歌，可她写的那首歌反反复复录了几个demo都不满意，有些心焦。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Kevin老师发来的。
Kevin老师是她在一次音乐活动上认识的，他是圈里很有经验的音乐制作人，年轻时出道后在国内火了好些年，创作出了许多经典曲目，年纪大了后慢慢就退居幕后。
那天活动结束后Kevin就来问她要了联系方式，说很喜欢她的音乐风格，有空希望能和她探讨一下。她入行的这几年，Kevin给了她不少建议，在她的音乐路上Kevin帮衬了不少。
“晚，新歌准备的怎么样了？把demo发我，我帮你参考一下。”
最让陆未晚感动的，还是这么些年了，每当陆未晚说要写新歌，Kevin总会主动提出要帮她。
“谢谢老师，不过新歌有些不满意，改了几版了，还没有定下来最终的。”
Kevin的消息很快就回了过来，
“没关系，我先听听你前面几版，帮你找一下问题出在哪里。”
陆未晚心想，也是，换个人也许就能听出问题了。
她将那几版打包发给Kevin的同时，门铃响了。
应该是苏琪，陆未晚刚刚一醒来就看到她发来的消息，问她在哪，要来找她。
大周末的，苏琪破天荒地没有睡懒觉，而是急匆匆地跑来找她，想都不用想，一定是想来来深挖昨晚听到的八卦。
陆未晚打开门，苏琪提着两袋早餐就往里面走。
“诶，你慢点，豆浆洒我设备上我才要找你算账。”
苏琪将早餐往桌上一码，拿出杯豆浆，插上吸管啄了一口，
“说吧，我做好准备了。”
陆未晚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说什么？”
“你和秦魏居然还有一段！你都没给我说过，还好意思问我说啥，你说呢！”
“我们这么多年朋友了，我连你有过前男友都不知道！太不够意思了！”
“说吧，从开始，到结束，我全部都要听。”
陆未晚也拿起一杯豆浆，醇厚滚烫的豆浆入喉，她定了定神，
“你真的要听？”
“废话。”
陆未晚将豆浆捧在手里，纸杯隔热不好，热度漫上她的指尖，驱逐了几分寒意。
她努力在脑子里搜刮五年前的记忆，可总是零零碎碎的，拼凑不起来。
也是，毕竟都过了五年了。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陆未晚刚接起来，就听见一道威严的声音，
“陆未晚，如果今晚你再不回家，我就去你录音室亲自把你绑回来。”
“今晚八点，我必须看到你回家，有很重要的事情。”
还没等陆未晚开口，陆执军就挂断了电话。
“谁呀？”
“我爸。”
陆未晚轻描淡写地吐出这两个字。
倒是旁边的苏琪，听到这个名字不自觉地抖了抖。
她和陆未晚认识这么久，没见过她爸几次，但他那威严的形象深深地印刻在她的脑子里，和高中班主任并列成为她人生中最怕的人之一。
“琪琪，我改天再给讲，我这会儿把手上事情弄完得早点回家去。”
苏琪塞下最后一个蒸饺，气哼哼地回答她，
“真没意思。”
*
黄昏时分，红日西坠，晚霞漫天。
江宁别墅。
陆未晚推门进去，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
陆母，李云霜一人坐在饭桌前，横握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像是入了迷，连陆未晚走进的脚步声都没注意。
“妈。”
陆未晚轻声一唤，李云霜才转过头。
看到是她回来了，陆母眼底染上笑意，将手机往桌上一搁，连忙起身走向她，拉住她的手，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久都不回家一趟。”
陆未晚笑了笑，低头看到陆母的手机屏幕，界面停留在欢乐麻将上。
“妈，该你出牌了。”
李云霜听到这话，连忙甩开她的手。
“差点忘了。”
陆未晚拉开椅子坐下，
“爸还没回来吗？”
李云霜眉梢一抬，手忙着打麻将，简短地回应，
“开会呢。应该快了。”
陆未晚看着李云霜的目光紧盯着屏幕，心中疑窦丛生。
以前她对在手机上打麻将这件事嗤之以鼻，认为手不摸到真的麻将没有实感，而且系统总会提醒她怎么出牌，一点都不过瘾。
“妈，你怎么不跟那些阿姨去打麻将？”
豪门太太的交际好像总是从麻将开始，又围绕着麻将进行的。
李云霜也不例外，经常和那些阔太组个麻将局，一打就要打到晚上。
而今天居然破天荒地没有出去打麻将。
被这样问起，李云霜叹了口气，
“不知道啊，开始都说好了今天要打麻将，谁知道那些太太一个二个都跟着临时变卦…”
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陆执军径直走到餐厅。
陆执军平时早出晚归，陆未晚平时也喜欢在录音室泡着，算起来，两人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见面了。
上一次见他，他还面色红润。
这一次，他好像消瘦了不少，两鬓也染上些霜白。
陆未晚和父亲的关系不算热络，甚至因为几年前的一些事，两人之间还有些疏离。
“爸。”
陆未晚不咸不淡地唤他一声。
陆执军的眼神在她身上停顿几秒，然后欠身坐下，
“陆未晚，你知道今天把你叫回来是因为什么吗？”
陆未晚摇头。
“你准备一下吧，过两天和秦家见个面，商量一下婚事。”
陆未晚正在吃排骨，听到这话，门牙一抖，一不小心嗑在了下嘴皮上，钻心地疼。
陆执军话说得很清楚，她也听得很清楚，不需要再问一遍。
他向来就是这样直来直去，不会给你一点点心理准备。
陆未晚装作淡定地继续啃咬着排骨，轻飘飘地回复陆执军，
“不可能。”
连为什么都不想问，直接否决。
上次回来是催她结婚，这次直接给她安排了对象。
她才二十四岁，而且就算她三十了，也不会接受。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是，你还记得五年前你从美国回来对我说什么了吗？”
“你说只要我让你去搞音乐，你就会答应我一个条件，不论什么你都会答应，没有期限。”
“五年了，是时候兑现了吧？”
陆未晚心里咯噔一声。
这话确实是她自己说的。
而且，当时陆执军一直没有提出条件，陆未晚以为他是心软了，后面也忘了这事。
原来他一直记着。
傻的，只有自己。
“我不同意。”
李云霜突然插了话，语气坚定，还有些愠怒。
“孩子结婚得挑她自己喜欢的，别把我们爸妈当年的那套用在晚晚身上。”
听到这话，陆执军的脸色沉下去几分，气氛跟着凝重起来。
“这事没得商量。”
“为什么？”
“陆未晚，生在这样的家庭，有些事情，从来都是身不由己的。”
陆未晚感觉心口有些闷，饭菜也凉了，她味同嚼蜡，尝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再说，那秦家兄弟父母都不在世了，哥哥待弟弟极好，你嫁过去没有婆媳矛盾，没有家族纠纷，不是挺好？”
陆执军故意咬重“婆媳矛盾”几个字，算是掐准了李云霜在乎的点上。
她和陆执军母亲之间的婆媳矛盾，几十年了，没有丝毫的松缓，反而愈演愈烈。
李云霜眉梢染上喜色，握住陆未晚的手，
“闺女，你要不先了解一下？”
果然。
她妈还是这么的没有原则。
她回想陆执军刚刚说的话，
秦家？
是那个秦家？
“哪个秦家？”
“还能有哪个秦家？”
“秦家二少秦魏，刚回国。”
真的是他。
陆未晚的心猛地揪紧，一点点地瑟缩。
五年了。
她以为当初的那场博弈，胜负早已定局。
却没想到那远远不是结局。
自己欠下的情债。
重蹈覆辙好像是注定的事。
她早该想到的。
陆执军起身，掀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
“我只是通知你一声，这事，没得商量。”
说着他就迈开步子走了。
李云霜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满是心疼，
“我再去跟你爸商量商量。”
说着，她也站起身走了。
留陆未晚一人待在餐厅，怅然若失。
*
晚上十点半。
这晚星光有些疏淡，夜风吹动草木发出暗哑的簌簌声。
像极了她的叹息。
她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想起五年前的事。
很零碎，像她上学时写的作文，记叙顺序混乱杂糅，没有条理，逻辑紊乱，读起来有些不通顺，但也有亮点，勉强可以拼凑出一篇作文来。
想着想着，脑海里的某个情景渐渐清晰起来。
那年秦魏二十二岁，对于感情这方面却很不灵光，某天把她惹得发毛，她自己一个人暗戳戳生气好久，以为秦魏并没有发觉她的异样。
晚上她气鼓鼓地要出门，刚迈开步子就坠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他的胸膛宽厚温暖，隔着薄薄的衣料，他漏拍的心跳声，他渐渐紊乱的呼吸声，格外地清晰。
他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轻轻地摩挲，
“晚晚。”
“对不起，我错了。”
“你不要走好不好。”
鼻音极重，尾音的颤抖也无处遮掩。
他将陆未晚紧紧箍在腕间，害怕一松手，她就会离开。
“秦魏，痛，你先松开我。”
秦魏听见她喊疼，立马放开了手。
他见不得她受伤。
陆未晚转过头，秦魏平时那双静若寒潭的眸子，难得地有了起伏。
眼尾攀上一缕红，眼底也蒙上了一层潮湿的雾霭。
不知怎地，她心口有些发酸。
她反手环上他的腰肢，
“骗你的，我不会走的。”
可是她终究是食言了。
年少时的感情，就那样乍然落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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