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完了

    坐了一上午,何小丽从柜台后面站起来,在前厅走动着。突然她看到林青青和一个穿着绿军装的青年从远处走来,到了门口,两人停住脚步道别。

    何小丽走到门口,倚着门框往外看,认出青年是第一次送林青青来入住的谢巍。等林青青和人分开,走进来便打趣问“你不是去派出所吗怎么是这位谢同志送你回来”

    “他来派出所办事,回来的时候碰巧他要去公社,就一起走了。”林青青解释说。

    “这么巧”何小丽惊讶问,“我还以为他对你有意思呢。”

    “你别瞎说”林青青急了,低声说,“谢同志是个热心人,我跟他不可能的。”

    何小丽见她着急,连忙说“你别生气,这话我也就跟你说,保证不跟别人提。”她也不是不知道分寸的人,只是想着刚才看见两人并肩走来,俊男美女实在相配,忍不住说,“既然你觉得谢同志是个好人,你们为什么不可能现在已经是七十年代了,年轻人都是自由恋爱,只要你们自己愿意不就行了”

    林青青想何小丽平时说话做事看着老道,到这时候就显出稚气来了。

    不论在哪个年代,谈婚论嫁都是要讲究门当户对的。谢巍年纪轻轻当上了团长,以后肯定前途无量,什么样的姑娘娶不到

    而她呢,父母双亡一介孤女不说,还没读过书,连工作都没有,跟谢巍哪里相配

    而且林青青想到在派出所的时候,她和谢巍说话,他态度十分冷淡,觉得他对自己应该没有同情之外的感情。既然如此,他更不可能为了她冲破家庭地位的桎梏。

    林青青是个现实的人,从不去做无谓的梦。现实也不允许她做梦,毕竟对现在的她来说,怎么得到一份工作,才是最要紧的事。

    至于手帕,林青青将手伸进棉袄的兜里,想,还是趁早洗干净还给谢巍吧。

    这几天天气好,下午太阳刚好照到林青青的房间。她趁着阳光热烈的时候把手帕洗干净,晾在窗户里面,手帕轻薄,到晚上就干透了。

    晚上回到房间,林青青把手帕取下来,叠整齐捏在手里,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将手帕还给谢巍。

    住进招待所后,她和谢巍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到今天才第一次见到,下次见面又不知道是多久以后的事。她倒是知道谢家住在哪里,可为了一条手帕特意跑去,让人看见难免多想。

    最终,林青青将手帕放进第二天要穿的棉袄口袋里,想有缘遇见再还给他。

    只是像她预料的那样,那条手帕从一件衣服的口袋换到另一件衣服的口袋,她都没有再遇到谢巍,倒是林老太的案子有了结果。

    “林英母女都认罪,承认密谋借腹生子的事了。”孙干事得到消息后,立刻赶来招待所告诉林青青这件事,“不过因为计划没有成功,所以算是未遂,所以林英母女俩被安排到下面农场进行劳动改造。”

    这也是林青青预料中的结果,因此她听后脸上不见欣喜也看不到难过,只淡淡嗯了一声问“她们什么时候去农场”

    “明天,怎么了”

    林青青垂眸说“我想去送送她们。”

    虽然林青青神色淡淡,但孙干事觉得她心里不可能一点触动都没有,听到她的话一点都不觉得惊讶,点头说道“送送也行,不过你也别太难过,落到这个地步,说白了也是她们自找的。”

    孙干事可不同情这些迫害无辜姑娘的人,但说完又觉得这话不大合适,虽然林英母女做了很多恶事,但林老太毕竟是面前小姑娘的养母,她不在乎林老太,总要考虑一下林青青的想法,想了想又说“其实她们被送去劳动改造还是好的,只要她们好好接受思想改造,表现好的话还是有可能被放出来的。”

    这话丝毫没有安慰到林青青,但她转念一想,就算思想改造成功,没个年林英母女俩也出不来,就点头说“希望吧。”

    第二天去送林英母女的人比林青青想象中的要多,里三层外三层从派出所一直到街口,林青青疑心是全公社的人都来了。

    见林青青奇怪,孙干事解释说“周书记说了,这件事必须广而告之,让全公社都知道林英母女的所作所为,知道她们要面临的后果,才能引以为戒。所以今天各单位都组织工人代表前来送人,喏,那里是五金厂的,那边是纺织厂的,那边是砖窑、那边是信用社”

    随着孙干事的指点,林青青发现那些人身上的确穿着工服,各单位工服也有不同。心里不由暗暗咋舌,心想周书记这一手干得可真是漂亮

    原本她还想,等林英母女被放出来,这事估计大家就忘得差不多了,林英母女依然能过平静的生活。但有了这场盛会,林青青觉得玉田公社的人估计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一天,就算被放出来,林英母女时常要听到这些声音。

    这样的痛苦,足够她们铭记一生。

    介绍的过程中,孙干事拉着林青青一直往前走,到了派出所院子门口,跟人说了几句,从大家让开的路走进院子站定。

    “她们待会就会出来,你有几分钟的时间跟她们说话。”孙干事低声说道。

    林青青点头应了一声,抬头往派出所大门看去。

    等了大概七八分钟,两名穿着警服的青年从里面走出来,后面跟着的就是林英母女。

    距离林青青上次见林老太才过去几天时间,但她却觉得林老太变化不小。她的头发都白了,脸上皱纹更多,整个人的精神气都被消磨掉了,肩膀耷拉下来。林英的状态看上去也不太好,她脸色惨白,眼睛却肿得厉害,再不复往日的光彩。

    孙干事领着林青青走过去,跟两名警察说“同志好,这位是林青青同志,她今天特意来送她们,你们看能不能让她们说说话”

    领头的正是张同志,他知道林青青和林英母女的关系,看了她一眼说“可以,不过只能在院子里。”

    他说话时,身后的林英母女纷纷抬头,看向林青青的眼神里充满了恨意。但林青青毫不在意,笑着说道“多谢张同志。”

    警察和孙干事走到一边,林青青走近林英母女,低声喊道“娘、三姐。”

    “你别叫我娘”林老太一脸厌恶说道。

    林英则冷笑说“你来干什么看我们的笑话看到我们这么惨,你现在满意了”

    “嗯,我是挺满意的。”林青青点头说道。

    她的态度激怒了林英母女,林老太一脸愤恨说“早知道你是白眼狼,当初我就该掐死你”

    这话林老太说了不止一回,林青青早就免疫了,笑着说“是啊,真可惜呢”

    她的表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林老太看着林青青的眼神更加怨毒,要不是顾忌着自己被下放到农场改造,得好好表现,早就冲上来揍林青青了。

    林英则更冷静一点,克制着怒气说“你到底来干什么”

    “送你们呀,你们虽然不把我当人,但我却不能跟你们一样没良心,想到你们马上就要去农场,肯定要来送送你们啊。”林青青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娘,好吧,赵春花同志,到了农场你可别跟以前一样坏脾气,好好接受思想改造,争取早点被放出来。”

    说完林青青不管林老太快要喷火的眼睛,看向林英说“还有你,林英同志,虽然农场条件艰苦,住的还是牛棚,你从小没吃过苦刚去肯定受不了,但你一定要坚持下来,好好干活,努力表现,争取早点出来。不然拖得太久,说不定出来的时候,赵立业二婚孩子都要生了。”

    听到赵立业的名字,林英受不了了“林青青”

    但林青青没有理会她,说道“还有,虽然是娘把你供出来的,但你千万千万不要埋怨她,她年纪大了,身体不大好,到了农场那边”

    “你胡说”林老太愤怒地打断林青青的话,“明明是英子招供了我才说的”

    林英一听就忍不住了“我什么时候招供了”

    林英说话时看向林老太的眼神里也染上了一丝恨意,明明之前她娘跟她打过保证,说林青青这边肯定不会出纰漏结果出了那么大的纰漏不说,还把她供了出来她的人生都被她娘给毁了

    “不是你先说的可”林老太指向林青青,却在看到她看好戏的眼神时福灵心至,想到其中缘由,瞪大眼睛说,“是你”

    她就说她闺女怎么会这么糊涂自己招供,肯定是林青青这个贱人骗了她

    想到自己招供害得闺女也要被下放农场,就像林青青说的,等她们回来,赵立业说不定都有孩子了,林老太就恨毒了林青青。她再也顾不上克制,顾不上要好好表现,冲上去就要打林青青,口中呼喊道“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等在一旁的警察看到林老太打人,连忙跑过来将林老太抓起来,孙干事则扶住林青青关心问“你怎么样”

    “我没事。”林青青抬头,无奈地冲孙干事笑了下,然后又低下头捂住脸。

    那边林老太虽然被警察控制住,但还在不断辱骂林青青,那些言语恶毒且伤人,孙干事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对警察说道“警察同志,你们到了农场可要跟农场主任好好说说,这样的人必须狠狠教育,不然没有改正好就被放出来,可是要成为毒瘤的”

    张同志点头说道“我一定会告诉农场主任这件事。”

    说完,两名警察直接将叫嚷个不停的林英母女拉走。她们走后,孙干事拍拍林青青的肩膀说“你也看到了,她们根本不值得你惦记她们。”

    林青青抹了把脸,佯装无奈说“也许你说得对,以后、以后我就当自己跟林家没有任何关系。”

    “这样才对。”

    林青青和孙干事说话的时候,走出派出所的林老太的叫嚷声渐渐小了,因为她看到了站在路边的密密麻麻的人,他们都在看她,目光中带着鄙夷,对她指指点点。

    林老太在自家人面前虽然蛮横,但活了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指指点点,一时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她再也说不出怨毒的话,在众人的议论声中,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林英和林老太一样,低下头,缩起了肩膀。

    如果说之前林英还能勉强劝慰自己,等事情过去一切就会好起来,此时此刻,她清楚地知道

    她完了

    一回到招待所,林青青就被何小丽拉着问情况“我听说好多人都去了”

    “嗯,公社很多单位阻止工人代表去看。”林青青点头说。

    “哎呦呦,这林家母女可算是出大名了”王婶幸灾乐祸,想起什么又问,“你跟她们说上话了”

    林青青回答说“说了几句话,不过不太愉快。”

    “当然不会愉快,你以前对她们那么好,她们都不把你当亲人,现在她们下放农场,心里肯定恨死你了。”王婶冷哼一声说,“你以后也狠点心,别管她们母女,安心过自己的日子。”

    “没缘分的人就算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十几年,也还是没缘分。”林青青也想趁这次跟林家彻底切断关系,也省得黏糊糊的,说道,“我已经想通了,以后就当自己是孤家寡人,林家的人以后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样才对。”王婶笑呵呵说,“婶子跟你说,这些事你现在想起来难受,等你再长大一点,成家立业,回想起来就不觉得有啥了。对了,你年纪也不小了吧我们院里有几个年轻小伙子不错,要不婶子帮你寻摸寻摸”

    刘嫂一听附和说“青青有二十了吧是该考虑起来,你喜欢啥样的跟姐也说说,我改天帮你问问”

    林青青没想到话题一下子扯到她的婚姻大事上,顿时大窘“我现在还不稳定呢,暂时不想考虑这些。”

    “结了婚你不就稳定了”王婶不以为意说。

    何小丽见林青青窘得厉害,打圆场说“婶子您有认识的好青年先给我介绍啊,我比较急。”

    王婶闻言,又拿何小丽打趣一番,完了也认真说“人选倒是有,等我回去问问,把资料打听清楚再跟你说。”又问林青青,“这案子结束了,你以后是回林家咀还是哪”

    说起林青青的去向,几人都有些舍不得她,何小丽更是握住了林青青的手。她本人倒是很平静,笑了下说“兴丰大队愿意接收我的户口,我打算落户到那里。”

    “兴丰大队离林家咀大队是不是不远”王婶对下面大队也很熟悉。

    林青青点头说“就在林家咀大队隔壁。”

    “那你以后是不是总会碰见林家人”何小丽担心问,她觉得林青青跟林家人结了仇,怕她被报复。

    但林青青只是淡淡一笑“两个大队虽然相邻,但应该不至于隔三差五碰见,而且这件事我问心无愧,我才不怕他们。”

    “没错他们要是敢做什么,你就告诉大队领导。”刘嫂给林青青出主意说。

    王婶则问“那你落户到兴丰大队,是怎么住”

    “孙干事说如果我愿意,可以独居,也可以住到知青点去。我想着一个人住不大安全,跟女知青一起也有个照应,就说先住知青点。”

    “住知青点好。”刘嫂说道,其他人也觉得知青点更好些,又问她什么时候搬。

    “明天上午,孙干事说大队那边会安排人来接我。”

    “这么快”何小丽惊呼。

    王婶也皱着眉说“怎么这么突然,也不给人反应的时间,而且我还有好多菜没教你呢。”

    林青青也很舍不得招待所的人,但她能住在这里是挂公社的帐,多住一天公社就要多管她一天开销。虽然公社没有人赶她走,但她却不能死皮赖脸继续住下去,所以跟孙干事说明天就搬。

    她拍了拍何小丽的肩膀,笑着说“我虽然不住公社了,但以后也能来看你们啊,就怕我来多了,你们烦我呢。”

    大家听这话都哈哈一笑,离别的愁绪倒是淡了些。

    因为林青青要走,晚上王婶特意做了一桌好菜,甚至还开了一壶土酒。

    林青青作为主角,被人轮番敬酒。她前世酒量好,半斤白酒都能不醉,一时间得意忘形,连着三杯白酒下肚,人事不省一觉睡到大天亮,被敲门声叫醒。

    林青青揉着因为宿醉而头疼的脑袋去开门,就见何小丽站在门口,两眼放光说“谢同志来了”

    “哪个谢同志”林青青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谢巍啊他来接你去兴丰大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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