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元旦

    这一次,林青青拒绝了林老太的提议。

    她没有和梦里一样,成为林老太母女的生育工具。而是选择向公社书记求助,离开林家,落户到了兴丰大队。而林老太母女,也受到了她们应有的惩罚,被下放到农场改造。

    杨主任今天讲的内容大家都不陌生,但因为有昨天的压抑,大家听得依然认真专注。

    听到林老太被抓,大家齐声欢呼;听到林英婆婆中风,大家一起喝彩;听到林老太母女恶有恶报,大家更觉十分痛快。

    就在大家讨论得正热烈的时候,杨主任开口问“这个故事里出场的人物犯了哪些罪,大家知道吗”

    大家刚听完这个故事,正是头脑发热的时候,纷纷举手踊跃发言。只是这些发言天马行空,有说林老太母女思想不端正的,也有说她们的行为十分可恨的,真正切题的是一名女知青说的“女主人公的丈夫暴力殴打她致死,犯了杀人罪”

    “这位女知青说得很对。”杨主任指着她夸道,然后开始背林青青写的稿子。

    之前写稿子的时候,林青青跟杨主任说需要法律书籍,她心里还有些疑惑。等到稿子写完,杨主任看到林青青结合法律条文,将故事里的人物犯下的罪行一条条列的清清楚楚,还明确给出量刑标准的时候,她才明白其中缘由。

    以前杨主任也给大家念过法律条文,但当时大家听得昏昏欲睡,一场会议结束,也没几个人知道她说了什么。

    但这次不同,刚才的提问调动了大家的积极性,而且每次念法律条文前,杨主任都会复述一遍相关内容,吸引了大家的关注。

    大家刚开始听的时候,都抱着看戏的心态,睡也没觉得杨主任说的法律条文和自己有关。因此当他们听说梦里林老太母女的行为能判十来年,林家人轮流看守原身也要坐牢的时候,心里还觉得可惜,因为现实中林老太母女只是下放改造,而林家人更一点事都没有。

    但等他们听到林老太强迫原身嫁给鳏夫,是侵犯了她的婚姻自由权,也是犯法的时候,大家议论起来。

    有人举手问“林老太逼养女嫁人是犯法,那逼亲闺女嫁人哩”

    “也是

    犯法,我国婚姻法规定,禁止包办、买卖婚姻和其他干涉婚姻自由的行为,所以哪怕是亲生父母,也不能强逼闺女嫁人。”

    听到这个回答,全场哗然。

    尽管婚姻法颁布至今已经二十余年,国家还一直提倡自由恋爱,婚姻自由,但在农村,真正能够自己决定婚姻的女孩并不多。因此当他们听说侵犯婚姻自由是违法行为,大部分人都震惊了。

    有人胆小,心里有什么想法不敢说,但也有胆子大的说道“那我的闺女,我还不能决定她嫁人的事了”

    “不管谁来决定,首先要征求她本人的同意。”

    面对大家的提问,杨主任一点都没有表现出不耐烦,过去十几年里,她每次开完会都希望大家能围着她问个不停。经历过多次失望后,杨主任都觉得不会有这一天了,直到现在她感动得几乎热泪盈眶。

    在回答完大家的问题后,杨主任继续念后面的内容。

    大家还没从婚姻自由的冲击中回过神来,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内魂不守舍,直到听杨主任说起梦里女主人公被丈夫殴打致死,丈夫的行为属于杀人,可能会被抢毙,大队里几个打老婆比较狠的人慌了。

    但杨主任还没说完,在说完殴打致死的后果后,她又说起家庭暴力是虐待罪,也要坐牢。于是村里打老婆、打孩子的人也慌了。

    这场会议后,兴丰大队社员回家路上展现出来的状态各不相同,有人心慌意乱,也有人挣扎犹豫。

    李冬梅是陷入挣扎犹豫的那一个。

    从晒场出来,她脑海里就不停回响着杨主任的话

    “我国婚姻法规定,禁止包办、买卖婚姻和其他干涉婚姻自由的行为。”

    “哪怕是亲生父母,也不能强逼闺女嫁人。”

    “不管谁来决定,首先要征求她本人的同意。”

    直到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她才回过神来,转头看过去。叫住她的人叫陈丽,住在她家隔壁,因为年龄相当,她们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陈丽快步走到她面前,挽着她的胳膊说“你怎么往这边走不回家吗”

    经她提醒,李冬梅才发现自己在经过三岔路口时走错了路,摇头说“我走错路了。”和

    陈丽一起转身往另一条路走去。

    路上陈丽说起最近相亲的事“他说他娘说了,彩礼好说,就是挺着急,想让我们明年就把事给办了。”

    “你愿意嫁给他吗”李冬梅没头没尾冒出这么一句。

    陈丽愣了愣,笑着问“有啥好不愿意的他模样虽然不出挑,但性格老实本分,是家里老幺,爹娘疼得很。而且就是我不想嫁,我娘肯定也不愿意。”

    她下面有个弟弟要念书,学费生活费都要钱,开销大得很,所以她娘彩礼要的多。要不是这样,她也不会从十七岁开始相亲,到现在二十二了,亲事还没定下来。如今这个看着都还行,她不想错过了。

    “是啊,你不想嫁,你娘也不愿意。”李冬梅呢喃说。

    陈丽点头说“是啊,你也”她想劝李冬梅对自己的亲事也上点心,别拖到年纪大了,就不好找了。

    但她话还没说完,李冬梅就问“可杨主任不是说了吗现在婚姻自由,只要你自己不肯,就算是你娘逼你嫁人也犯法”

    陈丽一听吓了一跳,差点去捂李冬梅的嘴,看前后左右没人才压低声音说“你还真信杨主任的话啊”

    “为什么不信”李冬梅问。

    “你傻啊”陈丽看她一根筋,着急说,“我听人说那啥子婚姻法都出来好些年了,可结果呢,有几个姑娘真能自己想嫁什么人嫁什么人远的不说,就说你姐,当初她嫁人心里乐意吗你家都闹翻天了,这事你觉得杨主任能不知道可结果呢你姐还是嫁了。”

    想到姐姐,李冬梅红了眼眶。

    她娘是个偏心眼,眼里只有儿子没有闺女。当初她大哥要娶媳妇,家里没钱她娘就把他姐嫁给了个傻子。如今她三哥要结婚,她娘又打上了她的主意。

    “再说了,那到底是你爹娘,就算他们真的犯了法,你能看着他们坐牢”陈丽叹了口气说,“他们要真出事了,你以后还怎么嫁人我觉得你还是自己留点心。”

    李冬梅沉默下来,她想是啊,爹娘再偏心,难道她还能看着他们坐牢

    想到这里,会议上热起来的血液渐渐温冷。

    回家后李冬梅刚进院子,还没进屋就看到她娘跨过堂屋门槛走

    出来,拧着眉看着她问“你怎么才回来”

    李冬梅心里正难受,没精打采说“不是开会吗”

    “我还能不知道开会我是说大家都回来了,怎么就你这么墨迹”李母看到她顶嘴,心里很不高兴,但她想着时间不早了就没多说,伸手一指灶房说,“行了行了,赶紧做饭去吧,你大哥三哥都饿了”

    话音刚落,李冬梅三哥就从屋里出来,嚷嚷道“饭做好了没啊”

    面对儿子,李母态度不知好了多少倍,脸上也堆起了笑容“快了快了,你妹妹已经去做饭了。”等一转头看到李冬梅还杵在院子里,脸色拉下来,“还不快去”

    李冬梅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区别对待,心里虽然觉得委屈,但她刚燃起的斗志已经被陈丽的话浇灭,再生不出反抗的念头,沉默地进灶房做饭。

    等做好饭已经是七点半,一家子饿得饥肠辘辘,李母看着儿子孙子都饿坏了,对着闺女又是一阵数落,完了跟丈夫抱怨“这一家子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李老三听后不乐意了,说道“娘我可没干啥”

    “呸你还有脸说”李母啐了儿子一口,“为了你娶媳妇的事,我这阵子跟人赔了多少笑,你说你但凡有点出息,至于让你老娘舍下老脸给你说亲”

    听说是娶媳妇的事,李老三笑嘻嘻受了老娘的骂,问“那我娶媳妇的事有眉目了没”

    “你老娘出马还能有办不成的事”李母得意说道,“你这阵子给我老实点,别成天不着家,不然人姑娘相不中你我可不管”

    “成、成我这阵子保管老老实实的。”听说媳妇有了眉目,李老三一口答应下来,但丑话得说在前头,“娘,你说那姑娘模样如何先说好啊,太丑的我可不要”

    李母一听这话脸色就黑了,她真不明白自己怎么生了这么个倒霉儿子

    李老三打小就浑,十七八了还只知道跟那些游手好闲的流子鬼混,以往李母总觉得男人吗,结婚了就安分了,所以他十七八岁李母就开始给他相亲。谁想他就是个混不吝,自己没本事就算了,对媳妇要求还高,一个两个相不中,一直拖到二十四了亲事也没个着落。

    但就

    这样,他要求还高着呢

    可谁让他是自己儿子呢李母不耐烦说“行了,你是我儿子,我还能给你挑个丑的保管你满意”

    到现在李母也认了,托媒人的时候她就说了,要选模样好手脚勤快的姑娘,彩礼高点她也认。

    模样好还手脚勤快,这两个要求说起来简单,实际上能达到的姑娘没几个。媒婆寻摸了半拉月才定下人选,怕儿子不满意,李母还偷摸去看过,模样的确没得说,是她儿子会喜欢的,性格也好手脚勤快。

    就是一点,家里穷要的彩礼高。

    想到彩礼,李母对李冬梅说“明天杨家上门谈你们的亲事,你明天换身鲜亮点的衣服,打扮漂亮点,知道不”

    虽然已经认命,但面对母亲的偏心,李冬梅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半响没有说话。

    看她不吭声,李母心里不快,用筷子敲敲桌面说“我跟你说话你什么态度不知道应一声”

    李老三看着妹妹哼笑说“没礼貌。”

    李冬梅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哽咽着说“知道了。”

    听到回答,李母神色稍霁,但李老三看热闹不嫌事大,说道“她哭了,心里肯定不乐意。”

    李母闻言斜一眼女儿,心里有些不耐,却没有发作,轻哼一声说“她有什么好不乐意的杨红树他爹是杨树林大队的书记,嫁过去她就能吃香的喝辣的,日子不比在咱们家好过多了李冬梅我告诉你,明天你给我表现好点,要是亲事没谈成,我扒了你的皮”

    杨红树是杨家独苗,他爹愿意拿出三百给他娶媳妇。而且杨书记还说了,只要能生出儿子,就奖励儿媳妇一块手表,还能帮着亲家介绍工作。

    她给次子相看的姑娘家里才要一百块彩礼,要是闺女能嫁到杨家,不但次子娶媳妇的钱有了,长孙来年的学费生活费也有了着落,说不准还能再盖两间新屋子。要是闺女能生下儿子,说不准他们一家还能进城吃商品粮哩

    总之,杨家这门亲事,她势在必得

    李冬梅听着亲娘的话,一颗心就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她真不明白,杨主任故事里罪大恶极的林老太都能心疼闺女,怎么她娘能这么心狠,完全不管她和姐姐的

    死活

    她娘每回说起杨家的亲事,都说她命好,入了杨书记的眼可她也不想想杨树林两条腿都瘫了,嫁给他就是守活寡,好人家哪肯把闺女嫁过去杨书记又哪是看上她,分明是没有更好的选择

    可她的父母兄弟,眼里只有杨家的富贵,根本不在乎她嫁过去日子怎么难熬。

    李冬梅双手攥得越来越紧,紧到关节都开始发白,眼泪也滴落下来。

    看到她的眼泪,其他人说话的动作一顿,李老三说道“你哭什么哭嫁到杨家你还不乐意了”

    李冬梅再也忍不住了,她猛地站起来喊道“我就是不乐意,我不乐意怎么了”

    她的声音太大,其他人一时间都愣住了,最后是李母最先反应过来,一拍桌子说“我是你老娘,我让你嫁你就得嫁敢说不乐意,我打死你”

    “那你打死我好了”有些话没说出口的时候千难万难,真说出口就容易了,李冬梅梗着脖子说,“杨主任说了,婚姻自由,只要我不愿意,就算你是我亲娘也不能逼着我嫁人你要是逼我,我就去告你,让人把你抓紧牢里,让你被下放改造”

    李母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气得整个人差点晕过去,捂着脑袋吼道“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到这一步,李冬梅也不怕了。

    李老三脾气躁,看妹妹跟老娘顶嘴,当即就把手抬了起来“你怎么跟娘说话的你给我道歉,不然我揍你你信不”

    “你揍啊揍了我就去告你虐待”李冬梅不但不惧,还往前走了一步,伸长脖子等着李老三的巴掌甩下来。

    李老三平时混不吝,但下午刚开完会,一听李冬梅要告他虐待就怕了,扬起的手迟迟打不下来,最终只能指着李冬梅色内厉荏喊道“你、你给我等着”

    李冬梅看他怂了,心里底气更足,冷笑着说“我等着呢”

    她说完不再看李老三,目光饭桌旁围坐着的其他人身上一一扫过,最终落在亲娘身上,说道“你明天最好回绝了杨家人,不然我就去找杨主任,告你们干涉我的婚姻自由。杨主任不管我就告到大队,大队不管我就告到公社”

    “你敢”李母气得头昏眼花,吼

    道,“你要是去告我,以后就别想回来,我看你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李冬梅轻笑一声“不回来就不回来,到时候我也住到知青队去”

    李冬梅说着想到林青青,如果她认了,未来只会跟故事里的梦境一样,被利用,被抛弃,最后被打死。反而是告到公社,林青青才挣出来一条路,不但落户到了兴丰大队,还和谢团长处起了对象。

    对比故事里的梦境和现实,李冬梅心里底气更足。

    反正再坏也不会比嫁给一个瘫子更坏了。

    她一脸无所畏惧,李母反而没了法子,一个劲地哀嚎着“我的老天爷啊,我怎么生了这么个没良心的混蛋啊”

    因为这场会议,不少曾经任劳任怨的女性开始奋起反抗。

    他们有人像李冬梅一样成功了,也有人失败了,失败的人中有的选择继续沉默,但也有人选择求助他人。

    不过在这个夜晚,他们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主持会议的杨主任。

    而林青青还躺在宿舍里,为即将到来的婆媳见面辗转难眠。

    林青青一夜翻来覆去,第二天早上天没亮就起来了。

    不光林青青,知青点其他人也差不多时间起床,今天是元旦,有家离得近一大早起来收拾东西回家过节,也有人商量着去市里玩。

    李娟也是想去市里玩的人之一,她和几名知青已经商量好了。又因为林青青忙得脚不着地,所以直到今天吃早饭才邀请林青青。

    听到李娟的话,饭桌上围坐着的其他女知青纷纷附和,极力邀请林青青。

    之前王莉在女知青中散播林青青打谢巍的主意,把她形容成心机女的时候,不少女知青对她心生反感。但随着时间推移,有些女知青发现她并不像王莉说的那样难以相处,对她的态度就缓和了不少。

    这些人或许对谢巍有过意思,但嫁给谢巍这件事对她们来说和回城一样虚无缥缈,心里本就不抱什么希望。因此听说林青青和谢巍处对象的事后,她们心里只有羡慕,而没有多少嫉妒,反倒是对谢巍那些不切实际的念想,随着这个消息自然而然地消散了。

    再加上她们这两天刚听林青青的故事,一想到她曾经那么惨,对她说话都不敢

    太大声,引得她哭笑不得,不得不一次又一次跟人解释,说第一天晚上讲的故事是梦,她并没有那么惨。

    只是大家当时嗯嗯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忘记了。

    总之,会议过后林青青和王莉那一圈外的女知青关系都处得不错。

    只是面对大家的邀请,林青青有点为难,她倒不是不想去市里,毕竟穿越以来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公社。但事有轻重缓急,见世面什么时候都能去,反而是谢家那边已经定好不能爽约,无奈说道“我和谢同志说好了,今天去他家里吃饭。”

    “什么你要去谢家吃饭”李娟闻言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前几天说好的。”林青青回答说。

    同桌有女知青善解人意说“还是去谢家吃饭更重要,我们自己去吧,你有什么要买的跟我们说,我们给你带。”

    有女知青想得更远一些“你们这算见父母了吧那是不是很快就要谈婚论嫁了”

    林青青闻言一怔,摇头说“我们暂时没有谈论这个问题。”

    “肯定快了,你们结婚可要给我们发喜糖啊。”想得远的女知青笑道。

    “行啊。”林青青笑着答应下来,垂眸时心里却忍不住打鼓,他们这算是见父母了吗那见了父母后,谢巍会和她谈结婚的事吗

    如果他问起结婚的事,她该怎么办

    她今年才二十岁,现在就结婚会不会太早了可要是不答应,谢巍会怎么想

    越想心里越乱

    经过几天的调整,林青青本来已经镇定下来,自信自己能给谢家人留下好印象。可这会被她们一提醒,想到见完父母后可能面临的事,又忍不住开始心慌意乱。

    好不容易整理好心情,林青青走出知青点,看到坐在石桥栏杆上的谢巍,脸颊又热了热。

    谢巍看她站在原地不动,大步走过来问“怎么了”

    “没什么”林青青慌忙摇头,解释说,“我就是有点紧张。”

    “你别担心,我娘脾气很好的。”谢巍想到今天要带对象见家人,昨晚兴奋得一晚上没睡,这会说话都忍不住露出愉悦的笑容,“而且你也知道我的情况,早几年我娘对我未来媳妇可能还有要求,现在已经完全撒

    手不管了,她说了,只要我乐意,是女的就成。”

    林青青噗嗤一笑“哪有这么夸张。”

    谢巍跨坐上自行车,等着林青青坐稳了踩动脚踏说“不夸张,总之,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见了人跟平时一样就成。”

    “嗯。”林青青仰头看着他的后脑勺应道,心里的紧张因为他的话消散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状态不太好,写得太吃力了,今天调整一下,晚上没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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