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新衣服

    陈秀芳拿着衣服来找林青青的时候,她刚洗完澡，正准备上床窝着看会书。听见外面说有人找她，穿上鞋下去开门,一抬头就看到陈秀芳拿着个大包袱站在门口,连忙把人迎进屋说“您怎么过来了我正准备这两天去找您呢。”

    “你要的衣服我已经做好了，我想着你可能急着穿,看时间还早就过来了。”陈秀芳笑呵呵说道，看林青青拿着搪瓷杯去倒水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我放下东西就要走了。”

    “您特意来一趟,怎么也要喝了水再走。”林青青笑着说。

    “没错,您既然来了总得喝杯水。”王凤霞也说,又问衣服什么样的。

    陈秀芳刚接过水杯喝水，闻言忙放下杯子打开放在桌上的包袱,从里面拿出衣服捏着肩线位置抖开,说道“这是按照您的要求做的,您看看合不合适”

    正巧李娟从外面进来，一眼看到陈秀芳手里红彤彤的棉袄凑过来问“这是你新做的衣服”说着眉头皱起来,“怎么看着怪怪的”

    陈秀芳手里拿的衣服版型有点像后世的面包服,领子夹了层棉,所以不像常见的衣服那样能平整折下来，而是竖起来的。衣服肩部收,越到下面越宽松,到衣摆又要往里收。

    最要紧的是，这衣服看着可太大了。

    虽然工装或者绿军装穿着也宽松，但穿在身上都是合身的，林青青那么瘦,李娟觉得这衣服肯定大了。要不是她也找陈秀芳做过衣服，都要疑心她是不是刻意想用光林青青拿过去的布。

    虽然陈秀芳觉得自己是严格按照林青青的要求做的，但她心里也觉得这衣服做出来怪怪的，又听李娟那么问，神情便有些尴尬“你觉得哪里不合适，我再拿回去改改”

    林青青却摇头说“挺好的。”她是真觉得这件棉袄做得很好，基本还原了她印象里的衣服，伸手拿过衣服问，“我能试试吗看合不合身。”

    陈秀芳松了口气说“能，当然能”

    李娟看着林青青脱掉身上的旧棉袄，一脸的惨不忍睹。她觉得面前这姑娘哪哪都好，就是眼神不大好，衣服做成这样她还能满意打定主意等林青青换上新衣服，跟

    她好好说道说道衣服该怎么做才能合身好看，穿得舒服，然而

    当林青青穿上衣服，李娟心里琢磨好的那些话说不出口了。

    怎么说呢

    这衣服单看的确松松垮垮没有版型，看着还特别浪费布料棉花，但上身效果是真好。

    林青青身材本来就纤细，平时穿旧棉袄也没多显胖，但这衣服看着臃肿宽大，上身后却一点都不显胖，反正她看起来更瘦了，两条腿又长又直。

    李娟正想着，就看到林青青扣上了扣子。

    谢巍送林青青的料子是正红色的，李娟第一次看这料子的时候觉得谢团长眼光不大好，因为红色好看是好看，但大块用来做衣服却容易显俗气。

    但是现在，衣服真做出来李娟又不这么觉得了，因为林青青没有选用平时做衣服，颜色浅淡不显眼的小扣子，而是选择了两指那么宽的黑色扣子。黑色的深沉刚好压住了红色的跳脱，让整件棉袄看起来不但不俗气，还特别时髦。

    还有竖起的领子，刚开始看觉得奇怪，等林青青把扣子扣紧，衣领刚好包裹着脖子，一看就非常暖和，而且这衣领似乎特别显脸小

    林青青扣好扣子问“怎么样”

    “好看”李娟用力点头，她决定要是不贵，自己也做件这样的棉袄。

    王凤霞和陈秀芳也纷纷点头。

    最惊喜的还是陈秀芳，她做衣服的过程中，几次想要放弃。今天做完衣服，她婆婆看到还说了她一通，觉得她没尽心把衣服做成这样，当时就要她把衣服改了，免得林青青看到生气。

    陈秀芳当时也有点犹豫，可她想自己就是按照林青青的要求做的，就算要改也该先让她看到的成品，再商量着怎么改。抱着这样的想法，陈秀芳等不及到明天，才大晚上抱着衣服找过来。

    如今看到上身效果，陈秀芳终于松了口气。

    宿舍里没有大号的穿衣镜，这会天又黑了，就算去河边什么也照不出什么。所以林青青对着书桌上的小镜子照了照，又见她们点头都说好看，就不打算再改什么了，问陈秀芳多少钱。

    人工费是林青青头回找陈秀芳的时候就定好的，两块钱，当时付了一半定金，还剩一块钱尾款没付。至于棉花则

    是陈秀芳找人买的，单价也是当时就说好了的，只是按用量算钱。林青青的棉袄看着宽松，实际上棉花用量不多，算下来也才几块钱。

    算下来哪怕加上买布钱，做这件棉袄也才花了不到十块。虽然有用了布票的缘故，但也能看出陈秀芳为人厚道了。

    林青青数出钱递给陈秀芳，陈秀芳忙接过去，又说“棉袄做完还剩下些布料，我都给你拿回来了，不过剩下的布料不多，我估摸着只能做两双鞋面。”

    说到鞋面林青青也想起来，说“我的确想做双棉鞋，但鞋面想要黑色的，您那里有没有布料，不用很好的，普通的土布也成，布料的钱我按市价给您。

    陈秀芳手里好料子没几块，但做衣服剩下的布头的确有一些，其中也有黑色的。她想了想说“做鞋面不费什么布料，我那有做衣服剩下来的，给你用了就成，哪好意思额外收你的钱。”

    她不想收但林青青不能不给，在商量款式人工费的时候，额外定了个材料费。陈秀芳本来不想要，但看她坚持就算了，只是走的时候，林青青又将多余的那块布头给她，说布头太小，她留着也没啥用，闹得陈秀芳很不好意思。

    陈秀芳一走，李娟就和林青青打听这棉袄一共花了多少钱，虽然刚才她们俩算过钱，但还是有点不清不楚的。

    林青青没有隐瞒，将前后花费都说了。

    李娟听后心里琢磨起来，布票她有，除了按人头分到的一尺七，她娘还从家里给她寄了半尺布票来。钱她也有，而且马上就要年终分红，按往年的情况看，应该能有二三十。至于棉花，可以问问陈秀芳，不成去黑市看看。

    打定主意，李娟叫了林青青一声，却没说自己要干嘛，神情扭扭捏捏的。

    林青青头次看她这样，心里怪别扭，没好气说“你有话就说，我瘆得慌。”

    “我也没别的事，就是你这件衣服怪好看的，你说我能不能也做件一样的”李娟讨好地问。

    林青青闻言坐在床上打量着她，她个头也够，人也不胖，这衣服应该能穿，便点头说“可以啊，你想做就做呗。”

    李娟松了口气“那我明天就去找国柱嫂子。”

    林青青

    第二天出门就把衣服穿上了。

    虽然说这时候流行蓝绿黑，但农村也不是没有穿花棉袄的，林青青的棉袄虽然红了点，但并不算出格。反倒因为款式新，上身效果好，不少女知青看到都有想法做一身。

    林青青听后没有藏着掖着，直接说衣服款式是她和陈秀芳一起商量定下的，还说“她已经做过一件，再做应该熟了，你们想做直接找她就行。”

    她这样大大方方，其他人听了都一脸欣喜，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又找林青青参考颜色，是做一样的红色，还是选其他颜色也好看。

    她们这边聊得热火朝天，坐在食堂最角落一桌的赵兰看见，不甘地嘀咕说“不就是一件衣服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虽然没什么了不起，可衣服的确好看啊。”坐在赵兰旁边的女知青一脸羡慕地望着林青青，要不是顾忌着赵兰，她也想去问林青青自己适合什么颜色了。

    只是她体谅赵兰，赵兰却不体谅她，脸色拉下来问“你到底哪边的”

    赵兰语气僵硬，话说得很不客气，女知青听着心里有点不舒服，张口就要回嘴，但她刚张口就被王莉按住，安慰说“好了，你们俩别怄气了，其实我也觉得这衣服挺好看。”

    赵兰和王莉关系好，听她打圆场只好按下脾气，不甘不愿地嗯了一声。女知青也不是爱计较的人，看她没说什么也沉默下来，没一会就说吃饱离开了。

    女知青一走，赵兰就发作起来“你刚才拦着我干什么她说的话你没听见啊”

    “她不就说林青青新做的衣服好看吗”王莉慢吞吞剥掉红薯的皮，咬一口慢慢嚼咽着，神色平静说道，“她又不是说谎，那衣服的确挺好看的。”

    王莉说着抬头看一眼，林青青已经吃完饭，拿着空饭盒往外走去，勾唇笑道“她也挺厉害的。”

    赵兰正因为她的话生闷气呢，听见她突然来这么一句，反射性问“谁啊”

    “林青青啊，”王莉转头看着赵兰，满脸笑容说，“你不觉得她厉害吗”

    “她有什么厉害的”赵兰说着想到谢巍，翻了个白眼想，勾人的本事倒是挺厉害

    王莉咽下甜腻的红薯，意味深长说“她刚

    住进来的时候，连棉被都没有，吃饭都是借王凤霞的饭盒。”

    赵兰想那不是因为谢巍帮林青青要到了棉被吗但她还没说出自己的疑惑，就听到王莉说道“但现在呢她不但买齐乐饭盒杯子这些需要票才能买到的生活用品，还做了新衣服，她那件衣服料子我看了，用的是卡其布。”

    听到这里赵兰心里一动“对啊，她哪来那么多钱和票”

    但王莉没有回答，她将吃完剩下的红薯皮丢进饭盒，盖好盖子起身说“我吃好了。”拿着饭盒离开。

    王莉走后，赵兰坐在饭桌前冥思苦想。

    林青青哪来那么多钱和票这绝对是有情况啊

    上午林青青一到妇联办公室，杨主任就说“昨天那事大队长同意了，批了几栋屋子，都在村北那一块，你上午能不能帮我去看看，哪间合适咱们要哪间。”

    于是林青青到了办公室刚坐下来，又马不停蹄往村北去。

    兴丰大队社员主要集中在村子东南边，大队部、供销社都在这里，从东南进村，越往北房屋越稀疏。正因为如此，知青点才建在了村北。

    谢宝山批下的房子离知青点不远，过了石桥走两分钟就是。这里的房子最早修建于建国前，因为离中心比较远，当初分房子的时候没什么人愿意要这几间屋。后来陆陆续续也有人因为分家没地方住搬进来，但当他们攒够了钱，首先想到的还是批宅基地到热闹的地方盖新房，到最后这里还是空了下来。

    供杨主任选择的一共有三栋屋子，最小的就一间屋，主卧堂屋灶房全在一块。最大的有三间屋，中间是堂屋，两边都能住人，灶台砌在门外，用茅草棚盖着，只是这栋屋子因为你那就失修，需要修缮的地方不少。

    看完房子，林青青记下各自的优缺点回去。

    回去的路上正巧碰上谢巍，他早上去了一趟公社办事，骑着自行车到三岔路口，老远看见穿着红棉袄的林青青。

    他还不知道林青青拿那块布做衣服的事，刚开始没认出她，晃眼过去只觉得眼熟，定睛一看才认出来，骑着自行车到她跟前问“你做新衣服了”

    林青青正想着房子的事，没注意他到跟前了，听见

    声音吓了一跳，见是他脸上才露出笑容，惊喜问“你怎么在这”

    “我从公社回来，老远看见你了。”谢巍说着上下打量林青青一番，脸上止不住笑，“真好看。”

    林青青被他看得不大好意思，低下头说“我找秀芳嫂子做的衣服，昨晚刚做好，我想着早点让你看见，今天就穿出来了。”

    谢巍从自行车上下来，将车调了个头，推着车和她并排走着，问“你怎么知道今天穿我就能看见”

    “你今天不打算来找我吗”林青青抬头看他。

    这是送命题，谢巍毫不犹豫“当然要来。”

    林青青手一摊说“答案不就出来了”

    谢巍忍不住笑，又问她怎么现在从村北过来，林青青没隐瞒，将杨主任安排她去看房子的事说了。只是说到这事就不得不提起李冬梅，又牵扯到李家的事，等她说完大队部也到了。

    看到大队部的院子，林青青才想起来好不容易看见谢巍，自己的事没说两句，净说工作上的事了，心里有些懊悔“看我，说起工作来就没完没了。”

    谢巍原本听得脸色紧绷，见她这么说笑了下“你晚上有事吗我娘让我叫你去家里吃饭。”

    “嬢嬢有事吗”林青青问。

    “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叫你吃顿便饭而已，你时间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林青青摇头，“那我下午过去。”

    谢巍点点头“我下午来接你。”

    林青青这阵子也习惯了被谢巍接送，点点头说“那晚上见。”走进院子里。

    回到妇联办公室的时候，杨主任正在接待一个鼻青脸肿的年轻女人，对方像是哭过一场，看到林青青进来擦干眼泪说“那我就先走了。”

    杨主任起身送她离开，回来后对林青青说“她叫田小凤，过来跟我哭诉她男人打她，想让我劝劝她男人。”

    田小凤的丈夫丁红亮第一次打她是在三年前，当时他喝醉了，耍酒疯闹得很厉害，夫妻俩一时没说好发生口角，丁红亮甩了她一巴掌。

    那时候他们结婚还不到半年，田小凤气盛回了娘家。但不论是她娘还是婆婆，都劝她说丁红亮平时性格温和，是个老实人，打她肯定

    是一时失手，让她原谅她。亲娘婆婆轮番劝说，望着跪在面前道歉的男人，田小凤心软了。

    但很多事有了第一次就有无数次，刚开始丁红亮还知道借着酒劲，后来装都不装了，心情不好就打她。每一次挨打后，丁红亮都会痛哭流涕道歉，这时候她爹娘和婆婆也都是劝她，说爷们都是这样的，等过几年他成熟了就好了，让她不要声张，让她忍。

    田小凤一忍三年，直到今天来找杨主任。

    其实上次会议后，大概是因为心虚，回去后丁红亮伏低做小了好几天。但本性难移，憋了几天丁红亮受不了了，昨晚因为一件小事和田小凤吵起来。

    田小凤刚听杨主任说家暴是虐待罪，要坐牢那会其实没想什么，可这几天看丁红亮一改本性，心里知道他估计是怕了。所以昨晚丁红亮刚动手的时候，田小凤就搬出杨主任，希望他能住手。

    他住手道歉，这件事也算过了。

    但他不但没有住手，还打得更厉害，并且叫嚣说如果她敢来找杨主任，就揍死她。

    田小凤心里害怕，想了一晚上才趁着上午丁红亮不在，偷偷摸摸来找杨主任求助。说完情况之后她也不敢多待，看时间差不多就回去了。

    听杨主任说完，林青青问“她不想过下去了”

    “怎么会不想过下去他们还有个孩子呢，”杨主任摆手说道，“她是想让我劝劝丁红亮，让他改过。”

    “这恐怕很困难。”林青青觉得丁红亮都那么说了，可见没有悔改的意思。哪怕杨主任找上门他答应得好好的，也会有再动手的那一天。

    杨主任叹气说“谁说不是呢。”

    林青青没有问杨主任准备怎么做，而是拿起自己刚才看房子记下的笔记跟杨主任汇报起来。前面杨主任边听边点头，听到最后问“还要修缮”

    “基本每一栋都有屋子房顶塌陷，下大雨肯定不行，另外最大的那栋屋子有间窗户坏了，需要换。”林青青简要说明房屋情况，然后说，“其实修缮也不会花什么钱，窗户坏了可以去山上砍树，屋顶坏了晒场有稻草，就是需要人帮忙。”

    听到后面，杨主任神色渐缓“人员这块我跟大队长说，你觉得咱们选那栋屋

    子比较好”

    “我觉得选最大的屋子比较好。”

    “那间屋子我记得有三间屋，就算你和李冬梅都住进去，也住不了这么多屋子吧”

    “说是三间屋，实际上有一间是堂屋，”林青青解释说，“而且安置点现在只有我和李冬梅，但我们总得为以后考虑，现在修缮好，就算屋子空下来，也总好过隔三差五修修补补。”

    杨主任神色渐渐严峻“你觉得安置点的人会越来越多”

    “这要看社员思想能不能转变过来。”林青青保留意见说，“但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做好准备总是好的，毕竟我们的诉求是解决妇女同志的困境，为她们有力的后盾。”

    其实过了兴奋期后，看着大队里好些原本和睦的家庭闹得鸡飞狗跳，杨主任不免怀疑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或许得过且过会更好但她听到林青青的话，又想对啊，她是要将妇女同志从困境中解救出来，改善她们的处境。

    如果为了表面的平静，让她们一直委曲求全，被人压榨，妇联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杨主任沉吟半响，点头说“小林同志，我把这件事交给你，你能办好吗”

    会议结束后，虽然林青青每天定时来妇联办公室报道，也协助杨主任做一些资料整理工作，但其实她的工作定位非常模糊，杨主任也没有明确地交代过她事情，就算让她去看房子，也是以帮忙为主。

    直到现在听到杨主任的话，林青青知道，自己这是确定被留下了，她唇角翘起，语气坚定“能”

    下午谢巍来接林青青，很快发现了她的好心情，问“今天有什么好事吗”

    “杨主任把妇女安置点的修缮工作交给我了。”林青青努力保持平淡的语气，但快乐依然从她的眼角眉梢溢出来。

    谢巍感受到她的快乐，道了声恭喜，又问事情容不容易办，需不需要帮忙。

    林青青想杨主任说会找大队长谈借人，应该不用麻烦到谢巍，但她也没把话说太死，只说“暂时应该没有。”

    谢巍点点头说“那你有需要尽管说。”

    林青青本来没有需要，听到他的话倒是想起件事，沉吟说“有倒是有。”

    “嗯

    ”谢巍侧头看过来。

    林青青示意他低头，附耳凑过去问“你老实说，今晚你娘叫我去吃饭，到底有没有事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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