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面试

    第二天中午吃过饭,林青青带上钱和票出门去供销社面试。

    她面试的供销社不是家属院的基地供销社，而在另一个片区，坐车过去要十多分钟,比去革委会还远一点,但不用转车。

    也是凑巧,今天坐车碰到的还是李春英,看见她便问去哪。

    林青青笑着说“去面试。”

    “面试啥工作还要面试”李春英嘀咕说,“不都是上头直接安排吗”

    “本来是上头直接安排,但家属安置办的陈主任说，供销社那边主任知道我的工作经历，想跟我聊聊，所以定了面试。”林青青解释说。

    李春英哦了声，又想起来“是去供销社啊哪个供销社”

    “就这条线路上的，说是叫青山供销社日用杂品商店。”林青青报出目的地。

    “这家供销社我知道,不远,到了我叫你。”李春英立刻说道,又问林青青以后是不是就供销社上班了。

    林青青摇头说“现在还不一定,要看面试结果，另外我还报名参加了钢厂的招工考试,也不知道能不能考过。”

    “哎呦，你准备考钢厂什么岗位”李春英一听来了劲。

    “说是厂委宣传部的。”

    “那可是坐办公室,好岗位啊”李春英一脸羡慕,但想想又觉得这种大厂，岗位又好,竞争肯定很强，便说，“这考试不容易吧”

    林青青苦笑“听说报名的有好几百人,竞争一个岗位。”

    李春英啧啧两声，安慰林青青说“没关系，进供销社挺好的，以后买东西都方便。”心里琢磨不管是钢厂还是供销社，都是好单位，更打定主意要跟林青青搞好关系，便问，“你们房子分下来了吧”

    “分下来了，在十八栋。”

    “十八栋”李春英想了想问，“你们邻居是不是有个在菜市场上班的”

    “是有个，就住在我们家隔壁。”林青青点头，“你认识她”

    “买菜的时候聊过几句，还有你们院子里有个叫杨丽的，她男人跟我男人都是二十一团的。”

    林青青想起来，杨丽丈夫洪涛的确是二十一团三营的营长“你丈夫是一营的吧”

    “没错。”李春英点头，“不过我

    跟杨丽不大熟，那人”她摇摇头，不大看得上对方。

    林青青也没有多说什么，又跟李春英聊起别的事，几分钟后，青山供销社到了。

    青山供销社是郊区这一块最大的供销社，但因为郊区离市区近，人们都乐意往市区百货大楼跑，所以青山供销社生意难免有些萧条。

    但生意萧条也意味着更轻松，如今供销社都是一个人管一个柜台，从上货摆布到售卖清点全是自己的事，货卖出去了不一定有奖励，但少了什么东西却要自己贴钱补，所以好些售货员还乐得轻松。

    毕竟如今是计划经济时代，供销社都是国营，生意再萧条都能支撑下去，卖得再少也不会失业。这也是国营企业的现状，所以改革开放后到八十年代，大批国营企业或关门大吉，或改制重组。

    生意虽然不好，但供销社还挺大，一共有三层楼，一楼二楼都是柜台，三楼是办公室。后院还有个院子，院子对面有一栋两层楼，是供销社的职工宿舍，食堂也在那里。

    不过林青青进的是前面的门市部，后面什么情况还不清楚。

    或许是上班时间，一楼门市部里只有两个顾客，售货员倒是有五个，或坐在柜台后面织毛衣，或凑到两个柜台交接处说话，同事之间说得眉飞色舞，那两个接待顾客的售货员态度却很懒散，有些漫不经心。

    林青青走进来也没说一句，只扫她一眼，柜台后的人便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

    她走到织毛衣的售货员所在的柜台，说道“你好。”

    “要什么”对方淡淡道，手上的活没放下。

    “我约了你们主任，想请问他在吗”

    听她说约了主任，织毛衣的售货员终于放下手里的活问“你叫什么，找主任有什么事”

    “我叫林青青，是过来面试的。”

    听说是面试，售货员神色淡了下来，却还是放下织了一半的毛衣，让隔壁柜台的售货员帮她看一下，带着林青青从楼梯上三楼。到了三楼后，她让林青青在走廊里等着，走到最后一间办公室门口敲门，进去问了声，才出来让她进去。

    主任办公室不大，放了一张办公桌一张书柜一张高脚茶几，就没有多大空间了。一

    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坐在柜台后面，她留着短发，身上穿着件灰色短袖衬衣，正低头签文件，听见声音头也不太说“请坐。”

    林青青问了声好，在办公桌前坐下。

    等了大概三分钟，主任将文件合上，伸出手对林青青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高爱琴，是青山供销社的主任。”

    “我叫林青青，是家属安置办陈主任让我过来的，她说您想见见我。”

    “没错，我看了你的资料，对你很感兴趣，所以希望能先见你一面。”高爱琴从办公桌后起身，走到身后临窗放着的茶几前，拿起水壶倒了杯水递给林青青说，“我这里只有凉白开，不介意吧”

    “不介意。”林青青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高爱琴从桌面上的文件里找出一张纸，你是复印的林青青的简历，说道“你这份简历做得不错，很新颖。”

    这时候工作基本是学校分配，就算参加工作一般也不会太费心准备简历，而且很多人干了一份工作就是一辈子，所以这时候的简历都比较简单。不像林青青，除了写了个人资料，还写了她之前的工作经历，以及工作中完成的成就。

    正是这张简历，让高爱琴对她产生了兴趣，等看完简历后，又决心先见她一面。

    面对高爱琴的夸奖，林青青没有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只是淡定一笑“我没有上过学，所以在来随军前，我一直在想如果我要找工作，我该怎样尽可能展现自己的优势，然后我制作了这一份简历。”

    其实并没有思考很久，对从两千年后穿来的林青青来说，找工作写简历是融入骨血的事。

    但在高爱琴看来，却觉得林青青虽然没上过学，但很聪明，也很有巧思，正是这份聪明，才有了简历上呈现的内容。想到这里，高爱琴就简历上的内容和林青青聊得更深入了。

    在聊天的过程中，林青青也渐渐明白高爱琴为什么会约她见这一面。

    高爱琴出生于民国十五年，当时国内正值战乱，她只小时候过了几年安稳日子，后来便跟着父母逃难。后来她爹娘都在战乱中死了，就她一个人活下来跟着人流到处流浪，快过不下去的时候遇到八路军，被救后就参军了。

    一直到五零年，主席决定对军队进行大规模精简整编，将军队总人数压缩到四百万人。1大批原先参军的人退伍，被安排到共产单位上班。

    高爱琴正是那年来的靳市，成为一名女工。后来公私合营，她又从工厂被调职到供销社，成为一名售货员。她在供销社一干就是十五年，从普通售货员升到供销社主任。

    但她还觉得不够，她今年才四十五岁，希望能够再进一步。

    只是青山既不如基地供销社，背靠军区家属院，客流量大，又不如市中心的百货大楼，是重点单位，商品供应齐全，优先供应上海来的时兴货。

    地理位置一般，再加上商品单一，造成了青山供销社如今尴尬的处境，让高爱琴举步维艰。

    在这时候，她从简历中了解了林青青的经历。

    简历中关于兴丰服装厂，林青青一共写了两件事，一是她用一件衣服敲开县服装厂的大门，从县服装厂拿到了代工订单，又用订单说服大队开办服装厂；二是她用代理方式，既拉到订单，又推广了品牌，服装厂得以迅速扩张。

    高爱琴这次过来，主要是想和林青青深入聊一聊前因后果，由此判断她简历上写的内容真假，以及她个人是否真的有能力。

    结果她十分满意，并向林青青发出邀请。

    但高爱琴只是供销社主任，她能开出的条件有限，不过就是进来就是正式工，供销社会分林青青一个柜台，三个月内做出成绩，就提拔林青青担任门市部经理。

    门市部经理的职务说起来不低，但青山供销社只这么大点地方，经理手底下也就管七八个人。而且提升经理有时间业绩要求，有可能会成为空头支票。

    因此林青青心里虽然高兴，却没有表现得十分激动，只是问“不知道陈主任有没有跟您提过，我报名参加了钢厂的招工考试。”

    “陈主任的确跟我提过这件事。”高爱琴脸色不变说道。

    说起来这也是高爱琴关注林青青的一个原因，虽然说家属安置办是为军人家属服务的，但很多时候军嫂找工作时，家属安置办不会给她们太多选择，一般都是单位这边不要人，才会给军嫂安排下一份工作。

    像林青青这样，

    一次安排两份工作，其中一个还是钢厂厂委宣传部的职务，怎么能不让人惊讶

    当时高爱琴还特意跟陈主任打听过原因，但陈主任却是一脸无奈，语焉不详说道“这个人，不太好对付。”

    高爱琴不怕人不好对付，就怕没有能力，所以在从陈主任口中听到对林青青的评价后，她还是想约了人见面。

    高爱琴看了眼放在办公桌上的日历，沉吟说，“这样，你十五号之前给我回复，不管来不来上班，都跟我说一声，怎么样”钢厂招工考试在下周一，十二号出结果，到十五号林青青怎么都能确定去处了。

    林青青并不惊讶高爱琴愿意等她，笑着说“好。”

    面试结束后，高爱琴特意送林青青下楼，但经过二楼时林青青停住脚步说“对了，我有些东西要买。”

    “哦你要买什么”高爱琴问。

    “铁锅饭甑烧水壶之类的，都是厨房用的，”林青青见高爱琴面露疑惑说道，“我刚来随军，上周五房子才分下来，厨房里什么东西都缺，昨天我丈夫拿回来一堆票，说是军营大比，他带的队赢了，找司令要的奖励。”

    说起谢巍，林青青脸上止不住笑容。

    高爱琴先是认真听着，到后面也忍不住笑起来“你丈夫是个有心人。”

    “是啊。”林青青点头，又说，“您不用送我，我自己看看，买完东西就走了。”

    “没事，反正我现在也有空。”高爱琴语气温和，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林青青只好应承这份人情，由她领着买完东西。

    东西太多，高爱琴又送林青青出去搭车。等车的时候高爱琴只是随意地和林青青聊天，两人像是老朋友一样。

    直到班车摇摇晃晃过来，高爱琴才说“虽然我们供销社和钢厂相比是小单位，但请你相信，在我们供销社，你可以尽情发挥你的能力。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好好考虑来我们供销社的事。”

    “我会认真考虑。”林青青郑重说道。

    高爱琴闻言微笑着说“那么，希望能有与你一起共事的那天。”

    班车到了面前，李春英从车上下来，看见林青青就是一愣，继而笑道“我回来前就想会不会碰见你，还真是

    哎，这位是”目光看向高爱琴。

    “这是青山供销社主任。”林青青介绍说，在李春英的帮助下把东西都搬上车，又对高爱琴挥挥手说，“高主任再见。”

    高主任也挥挥手，看着班车离去才往供销社去。

    而车里李春英好奇问林青青“你去面试，他们主任还特意送你出来呐”

    “高主任人挺好。”林青青说。

    “是挺热心，那你面试结果咋样”

    “现在还不一定。”

    “还不一定呐不都是安排了直接上岗吗”李春英心里嘀咕，那主任看着人挺热情的啊，怎么又不行了

    “我不是报名了钢厂招工考试吗要等结果出来，再确定去哪里。”

    李春英眼睛一亮“感情你不是不确定能不能聘上供销社售货员，而是犹豫去哪里上班啊不过钢厂考试结果得十几号出来吧这边能等你这么久”

    林青青含糊说“要是没招到人的话，会吧。”

    李春英想供销社售货员可是抢手工作，怎么可能招不到人但想这主任招个人都要面试，指不定要求高着呢，也未必这么快招到人。

    “那你可得好好想想去哪了。”李春英乐呵呵说道。

    林青青失笑“也不是我说去哪就能去哪的。”

    李春英想起钢厂几百个人里选一个，点头说“虽然是这么说，但售货员这工作也让好多人羡慕了，你要是去供销社上班，往后买东西我都找你去。”

    “那多谢您照顾我生意了”林青青半开玩笑说。

    “客气客气。”李春英笑，又问她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林青青把理由一说，李春英听得直笑“昨天我男人回来还说起这事呢，听他说当时翟司令听完谢团长的话，好半天没开口。”

    林青青本来笑着，听她这么说心里咯噔一声，敛了笑容问“翟司令后来还说什么了”

    看她表情严肃，李春英脸上笑容也消失了，想了想摇头说“倒也没说啥，就是打趣他耙耳朵。”

    “这样。”林青青松了口气。

    回到家里后，林青青将买回来的东西该洗的洗该擦的擦，收拾好还不到五点钟。

    她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里面锅碗瓢盆虽然不多，但总不至于

    炒菜做饭都没东西了，心里油然生出喜悦，打算开火庆祝一下。

    然而她兴致勃勃想要开火，一想到晚上吃什么就为难起来了。

    这是七十年代，她家里别说冰箱，连个电扇都没有。夏天食物不经放，煮多了吃不完太浪费，可她一个人太少了又不好煮。

    思来想去拿不准做什么，林青青便拿着票和钱打算先去供销社和菜市场转一圈做饭前她还得把柴米油盐买齐。

    到了供销社后林青青也没有急着买东西，而是先在一楼转了一圈，就转向了隔壁菜市场。

    供销社和菜市场虽然是不同单位，但卖的东西有部分重合，比如柴米油盐酱醋等，就两边都有卖，另外还有饼干糕点，两边也都有卖。所以两个单位虽然挨在一起，但双方也有竞争关系。

    不过这年头竞争关系对普通老百姓没什么影响，反正都是国家调控物价，去哪买都是一样的。

    但林青青没想好要买什么东西，所以去供销社转了一圈后，她又转去了隔壁菜市场。

    于秀红就在菜市场里上班，和大多数售货员一样，听到有人进来她手上还在干自己的活，都懒得抬头看一眼，所以是林青青先看见她，走到她摊位前喊了声“于姐”

    听见声音于秀红抬头，看见是林青青脸上表情鲜活许多“哎你今天咋来菜市场了这是准备开火”

    “是啊，厨房里东西差不多齐了，我就想着在家开火，也免得总去食堂吃。”林青青笑着说道。

    于秀红面露惊讶“你家厨房东西这么快买全了”

    “嗯，营区大比谢巍带的队赢了，上头奖励不少票给他。”因为被举报过，所以林青青特意解释票的来源。

    于秀红虽然不明白营区大比怎么还，但她觉得既然林青青这么说了，那就肯定是真的。

    想想心里有些羡慕嫉妒，真不明白怎么那么小气的男人，事业运怎么这么好。她男人都三十多了还是个营长，要是今年再升不上去，过两年就得转业回家。

    以她男人的级别，转业最好也就是去县里担个副职，又或者是去公社当个社长。

    听起来好像很不错，于秀红以前也一直觉得很满足。

    现在说是不搞什么上下级

    了，但实际上在很多方面，上级和下级就是不一样的。别的不说就说部队住房，独栋都是优先团级以上干部，而住排屋的大多是团级以下干部。

    像十八栋，以前住着三户人，两个营长一个副营，前后左右几栋住的基本都是这两个级别的，她男人不算出挑，但也不算最差。

    所以于秀红觉得，就算她男人升不上去以后转业，自己能当个公社社长夫人也不错。

    直到谢巍夫妻俩住进来。

    谢巍今年还不满二十九，已经是团级干部了，而且他是跟着翟司令上过战场，被一手提拔起来的，前途一片光明。

    再看林青青，二十出头的黄毛丫头，已经是团长夫人了，以后说不定还能当师长夫人，甚至更高一层，总之是她摸不到边的世界。

    人比人气死人，想到这些事，于秀红语气便有些酸酸“赢了大比还发这个呐。”

    都说关心则乱，林青青总担心直接找领导要票会影响到谢巍，所以一直心绪不宁。直到听李春英说翟司令只打趣谢巍耙耳朵，心里松了口气理智也跟着回来了。

    谢巍不是没有成算的人，开口要票肯定已经思虑周全了。而且他当兵这么多年，总不会因为几张票影响前途事业。

    想通之后，林青青也不像之前那么担忧了，笑着说道“不瞒你说，看到那几张票的时候，我感动得眼睛都红了，组织多关心咱们这些随军家属啊连这些事情都能照顾到，我现在就觉得，能来随军真是太好了”

    于秀红本来就酸，听到这话心里更酸了

    都是随军家属，怎么她刚来随军的时候要啥啥没有林青青随军部队还给发这发那

    这会于秀红没说什么，等她男人从营里回来，就跟他嚷嚷起来，问部队怎么还搞区别待遇她男人的脸当时就绿了，心想一般人也没能耐出风头到司令面前啊再说了，就算他风头出到了司令面前，他还不得趁机好好表现，能说这些鸡毛蒜皮的事

    于秀红跟自己男人闹腾起来的时候，军分区翟司令也从媳妇口中听说了她在菜市场说的话，笑道“谢巍这媳妇娶得不错。”

    “你不觉得她这找补把你想得太小气”

    翟司令哈哈大笑“

    我要是为这气恼，不正应了她的猜测再说了，关心则乱嘛。但不管怎么样，她那些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部队为什么建家属院是为了军人能全心全意保家卫国，再无后顾之忧。

    可他们建了家属院，房子批了，工作安排了，但在细节上却欠缺不少。这家属来了部队，连口锅都没有，一口热水都喝不上，多心酸呐家属千里迢迢来随军，过得这么心酸，军人心里能好过

    他是军区司令，工作繁忙，以往也没有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直到这些谢巍在他面前提起，他又问了手下一些人，才知道他们家属随军都曾面临过这样的困境。

    隔天，翟司令就吩咐下去，以后再有家属随军，可以凭借随军申请批准领取定量票证，以便军人安家。

    而谢巍从别人口中听说林青青的话后，第一反应是

    那天媳妇眼睛红了吗

    但任凭他怎么回想，都没有想起来那天林青青红了眼睛的任何瞬间。更不知道她红眼睛是真的因为感动，还是因为别的。

    怀着这样的念头，周六晚上吃过饭，谢巍拒绝了战友请客，直奔向家里。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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