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三年，冬。
下雪后天气连着阴了好几天，到今天屋顶上的积雪还没化完，院子里地面湿滑，凹陷处积水结了薄薄一层冰。
天还未亮，林青青推开屋门，走出去前稍稍踌躇，她穿的旧棉鞋不防滑，要是踩到冰棱很可能会摔跤。林青青怕疼，只好借着微弱晨光，半弯着腰小心翼翼走到灶房。
灶房里没有灯，望进去黑洞洞的，因此她进去后没关门，直接走到灶膛前，摸出灶台洞里放着的火折子，点燃一把稻草塞进去。稻草易燃，火焰一下子照亮灶膛，映在林青青脸上。
感受到热度，林青青因为冷而佝着的身子舒展开，眼睛微微眯起，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
但这样的快乐没有持续太久，林老太是个精于计算的人，每天煮多少米，烧多少柴火在她心里都是定量的，可以少不能多。要是让林老太知道她空烧稻草，肯定要找她麻烦。
虽然林老太现在有求于她，心里再气也不过是冷嘲热讽，但林青青想到今天要办的事，还是起身淘米洗红薯干，混到一起上锅煮粥。然后又打开靠墙壁放着的酸菜坛子，从里面捞出一把酸豇豆切段，上锅炒熟。
一碗粗粮粥，一盘酸豇豆，就是林家的早饭了。
……
林青青炒菜的时候，天色从深蓝到明亮，林家各房也渐渐亮起烛光，陆续起床了。
最先进灶房的是林老太，她今年五十二岁，看起来不像其他老太太那样瘦弱，体型微圆，身体十分健朗。
林老太走进灶房看见林青青忙活着，原本紧皱的眉头松开，口中却说：“不是让你在屋里多歇几天，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林青青闻言翻了个白眼，昨天林老太就差指着的她的鼻子说她懒惰，分给她的粥已经只有清汤，一粒米都看不着，她今天再不起早只怕要被扫地出门。
把她扫地出门不是坏事，但以林老太的性子，在此之前肯定要榨干她最后一点价值。
林青青心里叹了口气，真不明白她这样每天定点收能量，坚持种树做公益的大善人，怎么没穿成身价千亿的豪门文女主，而是穿成年代文里为配角奉献一辈子的苦情女主角。
没有天理！
林青青心理叹气，却抬头一脸感动说：“娘心疼我，我当然也想为您减轻点负担。”
林青青是原身落水后穿来的，刚知道她穿成睡前看过的一本苦情年代文女主的时候，她心态有点崩塌，在床上躺着装了几天病。所以原本由原身做的家务活，都落到了平时什么事不干，只用叉腰指挥的林老太手上，为此林老太脸色黑了好几天，到今天才转晴。
林老太昨晚睡觉前还在骂林青青没病装病，要不是为了亲闺女，她才不惯林青青这毛病。这会听见林青青的话，心里舒坦不少。
她这一辈子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最后养活的只有两个儿子一个闺女。闺女嫁人后成了别家的人，儿子倒是娶了媳妇，媳妇又生了孙子孙女，竖起来家里大的小的七八人，可她这几天忙上忙下，没一个知道搭把手。
还不如林青青这个捡来的闺女孝顺！
或许是看林青青这个养女顺眼了，又或者是看她干了活，到吃早饭的时候，林老太分给林青青的粥比过去十几年都要粘稠。
林青青觉得没什么，不说她一早起来干了那么多活，就说林老太心里的打算，她都觉得这碗稠粥是她该吃。
林卫民林卫国兄弟两是大男人，吃的向来是家里最稠的粥，没什么反应。林卫民媳妇陈小草则是个老实人，向来是婆婆怎么分她怎么吃，也没有意见。唯有林卫国媳妇李春莲，看看自己碗里的红薯干，再看看林青青碗里煮得开花的米粒，开始不高兴了。
李春莲清楚婆婆不是好惹的，不敢直接和她对上，就对林青青说：“这粥是你分的？分的可不大行啊，咱家吃饭向来按劳动力分。”
林青青抬头看了眼各人的碗，疑惑问：“今天不是吗？”
李春莲觉得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翻了个白眼说：“别的都没问题，就是你碗里怎么那么多米，我碗里全是红薯干。”
林青青理所当然道：“我干得多啊！二嫂你也说了，干活多的吃得多，你碗里水多红薯干多，肯定是因为你干活偷懒了。”完了看向林老太，“我相信娘这么分都是有道理的。”
听到林青青的话，林家人都愣住了。
他们愣住倒不是因为林青青反驳了李春莲的话，而是他们很疑惑，林青青干活多吗？
很快，他们陆续想起来，林青青不但要下地挣工分，还包揽了家务活，一个人当成两个人用，干活的确不少。
至于李春莲的话，倒也不全是假的，起码林家其他人是按照这个规矩分配食物的，只有原身，干最多的活吃最少的饭。包括原身，没人觉得这样的分配方式不对。甚至时间长了，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原身的付出，还觉得她是林家的累赘。
直到现在，林青青戳破这层窗户纸，他们才想起来，原来林青青也不是吃白饭的。
一时间，大家都面露赫然。
林老太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挂不住，想问养女是不是觉得自己苛待她了？但想到自己的计划，只好调转方向把气撒在小儿媳妇身上：“你出去看看，大队里谁家儿媳妇跟你一样叫不动？懒成这样也好意思怪我不给你吃好的！”
李春莲被林老太兜头一顿骂，脸上表情僵住。但她不敢怼老太太，只好转头瞪了林青青一眼。
林青青可不怕她，镇定自若给林老太挟了一筷子酸豇豆，说：“娘，您多吃点。”
虽然只是一筷子酸豇豆，但对比儿媳妇满脸不忿，林青青的举动让林老太心里熨帖不少。想着以后还要用到她，便用筷子敲了敲碗口说：“从今以后，家里食物都这么分，你们哪天要是吃不饱也别找我，多干活去！”
这话一出，李春莲和陈小草都口中泛苦，林青青就是头老黄牛，干活从来不知道疲惫，要真按婆婆说的这么分，往后他们吃的还不如林青青这个养女？
林·老黄牛·青青坦然接收两个嫂子的死亡直视，林家她是不打算长待下去了，他们以后怎么分配食物跟她无关。
……
林老太可不管媳妇怎么发愁，反正粮食分配的权利在她手里，再怎么样都不至于饿到她和儿子。
她只管吃自己的饭，完了一抹嘴巴，对最近吃饭斯斯文文，到现在还剩小半碗粥的养女说：“青青，待会你来我屋里一趟。”
林青青闻言动作一顿，心想来了。
但她没表现得太明显，淡定应了一声，喝完剩下的粥跟着林老太走进主屋。
经过饭桌上的事，李春莲敏锐的觉得这个便宜小姑子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当然，小姑子变了不重要，关键的是她婆婆的态度。
自己这婆婆向来看便宜小姑子不顺眼，隔三差五就要挑她的刺，怎么小姑子一落水，婆婆这态度就变了？
肯定有猫腻！
陈春莲想着，用手臂戳了戳丈夫林卫国，压低声音问：“娘找青青干啥？”
“我怎么知道。”林卫国是自己吃饱喝足就万事不管的性子，无所谓道。
陈春莲闻言气得够呛，心想你媳妇都快吃不上饭了，你还啥事都不着急！但她心里实在好奇，只好压下心里气闷问林卫民：“大哥你知道不？”
“我？我不知道。”林卫民摇头，心里也有些疑惑，他娘向来跟青青没啥话说，有什么事非得把人叫进屋里谈？
想着青青年纪也不小了，村里像她这么大的姑娘都该谈婚论嫁……林卫民发散思维，难道是要谈青青的亲事？
……
堂屋里议论纷纷，都很好奇林老太要说什么，跟进主屋的林青青却十分淡定，脸上丝毫不见忐忑，也没有问林老太的意思。
林老太在床上坐了半天，不见养女开口，心里忍不住骂道：真是个榆木疙瘩！
林青青不开口，林老太只好主动问：“你知道我叫你进来，是要跟你说什么事不？”
“难道和谢同志有关？”林青青疑惑问。
林老太微微一怔：“哪个谢同志？”
“就是前几天我落水，救了我的谢巍同志啊，”林青青假装不知道林老太要说什么，说着自己的话，“要不是谢同志，我现在只怕没命了，娘，您说我是不是该上门感谢谢同志？”
林老太想起谢巍，点点头说：“是该谢谢人家。”
林青青皱着眉，一脸为难说：“事情都过去好几天了，咱家都没上门，这事不好再拖，您看我待会就去成吗？”
林老太只想赶紧把话题绕回来，无所谓说：“随你。”
“那我等下就去吧，不过……我上门感谢人家，空着手是不是不大好？是不是该提点东西去？”林青青问道。
“是该提……”林老太话说出口反应过来，林青青这些年挣的工分，年底发的粮食和钱都捏在她手里，她想提东西去谢家，东西哪里来？肯定是她手里啊，当即警觉起来，生硬地转移话题，“我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件事。”
林青青很好脾气地点头：“嗯，什么事你说。”
林老太抬眼看向林青青，心想她这个养女，命不大好，模样倒是生得不错。要不是这样，她闺女刚提那件事的时候，她也不至于犹豫。
不过她闺女说得对，她这养女看着机灵，实际上蠢得很，好控制。
想到这里，林老太不再犹豫，垂眸说道：“你三姐结婚两年，到现在还没怀上孩子，赵家那边催得紧，上个月夫妻俩都去医院查了，是她的问题，不能生。我们家养你那么多年，如今到你还恩情的时候了。”
想到闺女命苦，林老太声音略有些哽咽，她掩住口鼻，平复情绪后淡淡说：
“你替她生个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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