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里的人们开始走动起来,一些年长的来客正在跟新人寒暄,少不了耽搁一阵时间。而诸如梁以霜陆嘉时这些新郎新娘同龄的朋友仍旧坐在那闲谈,等待入夜开始的after party,那是年轻人的场合,头发已经开始斑白的叔伯阿姨肯定不会参与。
梁以霜正在兀自出神,蓦地感觉到肌肤相触,“啪”的一声——是陆嘉时覆上了她的手。
她好像在漫漫回忆的沙洲里踽踽独行的苦僧,眼前忽然明亮一颗指引方向的北斗星。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她选择遵从自己的心意,又用另一只手回握住了他,两个人谁也没看谁。
如果说他先摸上她的手,是梁以霜始料未及的,那梁以霜的回应让陆嘉时也很错愕。
他的手不够温热,仅仅比她凉透的冰手要好上那么一些,陆嘉时以前最不愿意见她着凉,此刻当然心疼。
他用双手包裹住她的,细微地摩擦,试图捂热。梁以霜始终低着头,他不知道她的表情是怎样的,只能猜测她刚刚一定在想事情,或许是并不愉快的记忆,把自己锁在了原地。
脑海里的第一想法是沈辞远,他也差点说出口,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周围有些吵闹,他声音低柔,问梁以霜:“你在想什么?”
她摇了摇头,陆嘉时脸和心都沉了下去,认为是沈辞远的想法更加根深蒂固。
可给她暖手的动作还是没停。
直到提着裙摆的女孩跑过来,说是女孩不恰当,她已经拥有了女人的曼妙身段,只不过五官带着从未承受过生活苦难的天真。
是念怡来找陆嘉时,谭怡人那个妹妹。
他同样把她当做小妹妹,力所能及的事情自然都愿意帮忙,更不用说仅仅是添加微信那么简单。
可小姑娘眨着一双眼睛看梁以霜和陆嘉时紧握在一起的手,让她意识到他们如今的身份不合适这么亲近。她骤然撤出自己的手,陆嘉时回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两个人互相添加了微信,念怡的父母走过来,准备带上她离开,小姑娘甜笑着和陆嘉时说拜拜,还礼貌带上梁以霜。
“哥哥姐姐,Bye-bye!”
陆嘉时也忍不住扯了个笑,和她道别。梁以霜冷脸坐在那一动不动,很少这么失礼。
实话说,她嫉妒念怡,或者说嫉妒念怡这一类人。
她们有健全、富裕又和睦的家庭,永远都不会懂得愁滋味,仿佛老天爷都舍不得对她们施加任何一丝不幸。
而随着大学毕业后已经工作两年,梁以霜逐渐意识到自己越来越远离少女时代。
大多数女性都不太能完全平常心地去面对比自己年轻的女孩,这是常态。她一向坦诚,没什么不敢承认。
陆嘉时看她沉默,主动找话题,“没想到谭怡人的妹妹是这样的。”
性格差别太大。
梁以霜冷冷开口,“是啊,比怡人可爱多了。”
陆嘉时心里想:谁都没有你可爱。
可他本来就说不出口这种嘴甜的话,更别提周围都是人,限制了他表达的环境。
于是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还好。”
梁以霜凉飕飕瞥他一眼,没再说话。
他们稍晚一些回到酒店,谢蕴把整间酒店都包下来,承担参加婚礼宾客的食宿。
梁以霜心里忍不住担心小白,她忽视了婚礼在傍晚举办,喝了酒之后肯定没办法开车回去,要在这里留宿。虽然家里有自动喂食器和饮水机,但上午出门的时候小白在睡觉,睡醒之后发现她不在且一夜未归,应该会失落吧。
养宠物的感觉不亚于养小孩。
陆嘉时看她依旧情绪不高,自己也越发缄默,从前台拿完房卡之后两个人无声坐电梯上楼。梁以霜以为会有两间房,出电梯之后看陆嘉时没有给她房卡的意思,她也没主动要,他有绅士风度,一定是要先送她到房间。
是间套房,没想到他直接跟她一起进去,转身关上了门。
梁以霜用疑惑的眼神看他,陆嘉时伸手给她看唯一的房卡,语气也有些无奈,“我说了我们两个的名字,就只给了这一张,应该是谭怡人安排好的。”
梁以霜没怪他,直接往门口走,“我去找前台说。”
她没看到陆嘉时眼神里瞬间闪过受伤,他伸手的动作很急,没控制住力度,强行把她拉了回来。
“别去了。我睡沙发。”
他拿到房卡的瞬间就是这么决定的,陆嘉时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
梁以霜扭头一看,沙发还算宽敞,幸好不是小到成年男人都躺不下,可她对于这样的决定心里还是过意不去,明天他还要开车,这样太委屈人了。
“说一下就好了,这么大的酒店一定有空房,干嘛要委屈自己睡沙发?前台讲不明白我还可以找怡人,她……”
陆嘉时直接打断她,语气不悦,“梁以霜,你不觉得麻烦?我说这样就很好,又没让你睡沙发,还是你担心我对你做什么?那你想多了。”
她太执着于再开一间房,忽略了自己接连的拒绝让陆嘉时很没面子,或许还有挫败,总之没什么好的作用。
他意识到自己刚刚讲话太烦躁,很快克制住,松开梁以霜的手臂之后轻轻推了她一下,“很晚了,你先去洗。”
梁以霜知道他心情不好,站在那转身看他,几度试图开口。陆嘉时只短暂对上她的眼神就错开,那是她每次做错事说错话惯用的表情,带一点点刻意的委屈。
他知道她是装的,她的伪装能够做到收放自如。
可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语气变得刻意温柔,“没有生气。”
他开始脱掉束缚的西装,“真的没有生气,明天我们早点回家,还可以过个周末,好吗?”
其实明知道他的脾气不可能去得那么快,但听到这些话让她心里好受许多,她有时候自私到卑劣。
快走到浴室,陆嘉时已经坐在沙发上准备开电视——房间里太安静,他怕尴尬。
梁以霜扒在门口看他,叫了一声,“陆嘉时。”
陆嘉时回望过去,四目相对,她发出了个娇憨的笑,“陆嘉时,你真好。”
他瞬间觉得头疼,并非生理性的疼,而是心理上被搅作一团,溃不成军。
咬牙切齿地回应她:“别给我发好人卡,滚。”
清楚听得到她的笑声,门被关上,几分钟后传来淡淡的水声。
陆嘉时独自坐在那,没忍住也挑起了嘴角。
她洗完裹着浴袍走出来,一边扯头顶的浴帽一边往门口走,陆嘉时想要问她做什么。
梁以霜说:“我去找秦昭借护肤品,等下就回来。”
他这才注意到她脸上的妆还没卸,点了点头,“你拿上房卡,我可能会洗澡。”
梁以霜发出了声哼表示听到,这是她在极度放松的情况下的小举动,陆嘉时也觉得气氛轻快起来。
她在秦昭的房间呆了很久。陆嘉时一开始还想等她回来,十几分钟过后默默起身去洗澡。
所以梁以霜回来的时候他并没有听到,浴室里都是水声,还有周围蒸腾出的热气,陆嘉时站在那任水流直冲下来许久。
直到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很频繁,还有梁以霜在叫他,“陆嘉时……陆嘉时……”
那瞬间有点不知道今夕何夕的意味,陆嘉时以为是从回忆里发出的声音,始终没应。
他生日在12月31日,跨年夜,适合情侣约会。在一起后的第一个生日他们在外面开房——她要看跨年烟花,来不及回宿舍。
那时候刚确定关系不到两个月,陆嘉时什么也不敢做,梁以霜大剌剌地裹着浴袍就出来,他则赶忙钻进浴室洗澡,不确定耳朵发烫是否算害羞。
他在冲热水,明明刚进去没几分钟,好像小猫担心洗澡的主人,梁以霜不断拍门,嘴里叫着,“陆嘉时……陆嘉时……”
陆嘉时把水关上,“怎么了?”
她语气愉悦,还带着惊喜,和他分享最新发现:“下雪了,外面下雪了!刚开始下,今天是你生日,下雪了呀……”
瞬间的感觉难以形容,他觉得自己在沦陷,那种情形真的温馨太过,他独身这两年每次看到雪都忍不住回想,想到心痛。
浴室里的人始终不应答,梁以霜忍不住乱想,叫声也开始变得焦急,“陆嘉时?你在里面吗?你说话。”
陆嘉时伸手抹掉脸上的水,湿发从额头推上去,才确定现在是真的有人在门外喊他。
“在。”
梁以霜松一口气,“我叫你你怎么不理人啊。”
“没听到。”
梁以霜说:“我带了蛋糕回来,等你一起吃。”
陆嘉时“嗯”了一声表示答应。
他出去后才看到,梁以霜坐在沙发旁边的地毯上,脸上的妆已经卸掉,面前是两块法芙娜巧克力蛋糕,还有几个圆形的司康。
陆嘉时觉得滑稽,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说:“晚上十一点半,你在吃下午茶?”
梁以霜歪头笑笑,看他出来之后赶忙开始动叉子,“秦昭说这家酒店的法芙娜好吃,我就顺便去楼下饼房拿了两块,侍应生告诉我司康也不错,是现烤的……”
他关注点不在甜品,“你就穿浴袍下去的?”
“对呀。”
“梁以霜,你胆子可真不小。”陆嘉时冷笑。
他不高兴,虽然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格不高兴。他认为明明可以打电话让人送上来,她非要自己下去逛一圈,只穿一件浴袍,他心里不是滋味。
梁以霜有些迟钝地意识到:这个死别扭,又开始醋了。
实际上那个并未同床的夜晚还算温情,他们坐在一起各吃一块法芙娜蛋糕,梁以霜私自认为如果是一块两个人平分的话更好。因为先吃掉了司康之后,两块的蛋糕都剩了一半。
但陆嘉时是破坏气氛的一把好手,梁以霜想,如果他那晚忍住,忍住没有问起有关沈辞远的问题,是不是会更好?
可是没办法,他已经暗自和沈辞远较劲两年多了,他没办法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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