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时每年刚开学的两个月大多是社团和学生会等组织的纳新和换届季,梁以霜当时只是个校学生会的干事,能耐挺大,职位有限。
秋天最早开始变色的是洋白蜡,黄了个大半的时候梁以霜在学校外面的一间饭店聚餐。
那是一家家常菜馆,叫孙家小灶,名字说是小灶,实际上因为有极多的各种大小的房间能够满足学生聚餐而生意红火,那几天的包厢每天都要订满。
陆嘉时是班级聚餐,他不太喜欢这种场合,架不住姚松非得拽着他来,最大的包厢里摆了三桌,班长带头说一些漂亮的场面话,按下葫芦起来瓢,团支书也要讲上几句,个个都好大的官瘾。
陆嘉时一刻不想多呆,下周要交份纸质版的设计作业,他喜欢把自己关在专业教室对着A1大板埋头就是几个小时,别人有沉浸式话剧,他这是沉浸式画图。
隔壁的大包厢恰好是隔壁班,看来是他们这届建筑系的两个班长约好的,订下唯二的两个大包。场子热起来了之后吵吵闹闹的,突然又炸开了几分——男多女少的环境,隔壁班几个人来敬酒,还有院花林莞懿。
呜嗷一片,姚松也盯着门口露头的林莞懿,语气不正经地和陆嘉时说:“隔壁班长牛逼啊,能叫得动林莞懿过来,你说他是不是装,觉着我们班没漂亮姑娘,抽我们脸呢?”
陆嘉时觉得无聊,根本没理会姚松,姚松又说:“唉?不会是奔着你来的吧,不然林大美女怎么就自降身价来敬酒了?”
陆嘉时看他一口一个“漂亮”,一口一个“美女”,忍不住皱眉,凉飕飕地甩他一句:“你喜欢她?”
他其实本来想问:她很漂亮吗?
林莞懿太端着了,陆嘉时看一眼就觉得假模假式的。正如建筑和建筑物是两个命题,任何一个空间只要能够容纳人就可以称为建筑物,可建筑凝聚着设计者的审美与情感,优秀的建筑经久不衰,可以亘古。
姚松笑得嘴都要咧到后脑勺儿,“欣赏,欣赏美女而已。”
他看陆嘉时不咸不淡的样子,“啧”了两声,“感情你现在被梁以霜追,你天天看美女,比不了我们这些吃素的和尚……”
陆嘉时冷笑,“我见梁以霜的时候你哪次不在?”
姚松发出了个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林莞懿和隔壁班长被围得团团转,她去年到友校园做了一年交换生才回来,大家都在问她状况,姚松凑不进去热闹,叫上陆嘉时出门,美其名曰抽根烟透透气。
陆嘉时不抽烟,纯粹只想透气。
两间最大的包厢挨着,他们班那屋另一边是间小包厢,容纳十来个人刚好,路过的时候门大喇喇地开着,倒是毫不避讳。
他其实一眼就看到梁以霜了,只后悔自己戴了眼镜,一扫而过都那么清楚,还有桌子上排了一片的酒瓶。
姚松双眼5.0,直接招手叫梁以霜大名,梁以霜和桌上的人说了两句就出来,他又一溜烟儿跑去抽烟,只剩陆嘉时面对梁以霜。
那是她第一次见他戴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可惜没什么表情的脸有些臭,和温柔不搭边儿,太冷淡导致显得高高在上,更不够接地气。
那也是陆嘉时第一次看到梁以霜脸红。确切地说是喝多了酒的脸红,她当众跟他搭话、当众被姚松“刁难”,他也没见过她脸红,几杯酒下肚倒是红得快。看起来比平时少了点精明,也不变着法地用那双眼睛盯着他打转了。
她带上门靠在门口,歪着脑袋懒洋洋地问他:“陆嘉时,你们也聚餐呀?我们班明天才聚呢,里面的是校学生会外联部的。”
没什么营养的句子,陆嘉时点了点头,“我先走了。”
她伸手扯他袖子,动作很轻,好像生怕惹他不高兴,陆嘉时感觉得到。
“你陪我待一会呀,不然他们又叫我进去喝酒,我酒量不好。”
陆嘉时没动,想了想还是礼貌地关心一句:“喝不了就少喝点。”
梁以霜摇头,“我就一大二的小干事,我没有话语权。”
说的跟职场一样,陆嘉时无法苟同,他比梁以霜长一年级,没有参加任何社团和学生会活动。
好像教育小妹妹,陆嘉时点到即止,“喝得好你也没工资拿,身体重要。”
梁以霜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那你等我一下好不好?”
她作势要回到包间,还无限留恋地扭头看着他,眼神恳切。说实话陆嘉时不讨厌梁以霜,更别说她也明确表达过想和他做朋友,陆嘉时想:等一等朋友没关系的吧?就像姚松有时候也会让自己等他。
他没明确拒绝,好像默许,梁以霜进包厢前用食指虚虚指了指他,板着一张红扑扑的脸,小声嘟囔:“不许走,我很快出来。”
明明用食指点人是很不礼貌的动作,那瞬间居然觉得她很可爱,陆嘉时转身靠在墙上,没挪步。
不出两分钟,她推门出来,手里多了半瓶老雪花,包厢里座位上的人看热闹盯着门口,陆嘉时不知所以。
梁以霜把酒瓶递给他,“他们说让我干了这瓶才能走,我真喝不下了,陆嘉时,你帮帮我好不好……”
陆嘉时板着脸拒绝,“我不会喝酒。”
他撒谎,就像面对被索要微信号的状况时说“我不用微信”。
梁以霜识破也不拆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不信你摸摸,肚子已经鼓鼓的了,我再喝真的要吐了。你不好意思摸是吧,那你摸我的脸,好烫,会不会是酒精过敏啊……”
如果酒精过敏,她这么长时间早该送去医院了。陆嘉时在众人的眼里好像懦弱无能的男人,他觉得尴尬,想不通梁以霜为什么这么泰然自若?还收放自如地让他帮自己喝酒。
他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拒绝,半瓶啤酒而已确实不算什么,可似乎潜意识觉得挡酒的举动太过于维护,或者说那代表自己不可避免地对她心软,不是个好兆头。
他冷声说:“我要走了,再见。”
如果是以前追求他的女孩,在这个时候一定就恼羞成怒了,他听到过来自背后尖利的指责,那样撕破脸皮的场面不得不说让他减轻负罪感。
他转身就走,等待想象之中的发展,没想到梁以霜语气还算正常,只是细品其中带着一丝落寞,或许是他的错觉。
“好吧。陆嘉时,注意安全,你们宿舍那边的北门在修路。”
他心里一沉,走了十步不到就回头,空荡荡的走廊,每个包厢里都传来嬉闹声,她那间的门也已经阖上,自然也不见梁以霜的身影。
他忽然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姚松抽完烟上楼就看到陆嘉时站在那发呆,碰了碰他:“干嘛呢?梁以霜呢?你要先溜就溜吧,我看他们八成喝嗨了,闹哄哄的,你肯定不想回去……”
没等说完,陆嘉时把他打断:“我先走了。”
姚松“嗯”了一声,却见陆嘉时往楼梯相反的方向走,可不就是奔着梁以霜那间包厢?
陆嘉时不忘敲三下门,不等里面应声就推门而入,梁以霜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撑着头,眼眸低垂看向桌面上满杯的酒,显然是刚刚那半瓶倒出来的。
房间里的吵闹立刻安静下来,众人看向复返回来的陆嘉时,他依旧没什么表情,梁以霜的双眼却挂上了惊喜。
拿起酒瓶,他低头问抬头看自己的梁以霜,“是不是这瓶?”
梁以霜眨了眨眼点头,“嗯,倒出来半杯了。”
陆嘉时张口对上瓶嘴仰头,梁以霜只看得见他的喉结不断耸动,还有天公造物时偏爱过的下颌线,或许再加上骨节分明又修长的手。
其实快速喝半瓶酒的时间很短暂,只是在梁以霜的记忆里无限延长了那十秒钟,他放下酒瓶,又拿起梁以霜的酒杯,还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留在上面的口红印,但陆嘉时只想快点离开、带着她快点离开,也不管印上了多少她饮过的杯口,两下喝光了杯子里的——这样就算把那半瓶酒都喝光了。
那瞬间他在心跳加速,梁以霜则默默认定,陆嘉时这个人就快是她的了。
这次轮到陆嘉时扯梁以霜的衣服,“走。”
梁以霜就差要蹦起来跳到他怀里,她忍住,转头和其他人道别,“我先走了。”
小干事们、尤其是女生大多捂着嘴笑,部长虽然觉得面子上有点挂不住,还是摆了摆手。
他就拽着她袖子走了出去,两个人一个黑脸一个笑脸,陆嘉时先注意到她没拿包,呆呆问了句:“你没落东西?”
梁以霜摇头,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我只带了这一个,还想着随时和你呼救呢。”
他毫不客气地泼冷水,“呼救我也不会救你。”
因为他已经救过了。
梁以霜心情美上天,两人一起回学校,她嘴上不得闲。
“陆嘉时,你一口气喝了大半瓶不想打嗝吗?”
“……不想。”
“陆嘉时,你不是说不会喝酒?还骗我。”
他在班级包厢坐了那么长时间滴酒未沾,今天晚上唯独就帮她喝了这半瓶,她还算起账来了。
陆嘉时说:“闭嘴。”
她要借着月光和路灯探头探脑地看他的脸,“我看看你喝酒会不会脸红……”
机动车道旁边的路基并不宽阔,陆嘉时忍不住扯她手臂,“你老实一点。”
她不害臊地伸手过去,“那你牵我的手吧,我会很乖。”
陆嘉时立刻就脸红了,他自己都感觉得到。故作冷淡地瞥她一眼,他走得更快,梁以霜看得清清楚楚,给他面子不讲出口,只笑着在后面追。
那年陆嘉时大三,梁以霜大二,他们初初靠近,彼此都觉得愉悦得不像话。
当晚陆嘉时洗完澡后从洗手间出来,头顶着毛巾胡乱擦拭发丝,手机收到梁以霜的微信消息。
她:你猜我今晚和部门的人说了什么?
下一条就自问自答:我跟他们说你是我准、男、朋、友、喔。
陆嘉时立刻觉得手机变得和自己的脸一样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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