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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帮忙开车门,有人急匆匆坐上副驾驶拨打电话,车内宽敞、舒适,温度适宜。秦伶忠问:“我爸是去大学讲座了吗?”
“无可奉告。”合上车门的那个人彬彬有礼地回答道。
秦伶忠也不生气,似乎早就习以为常。苏实真则没什么表情地扫视一周,最终决定扮演一个没什么脑子的女朋友的角色,无伤大雅地吵闹,充分拉低印象分和戒备心。
他们被安排进一间府邸。
似乎因为主人不在车上的缘故,所以任何交通工具都被要求在园外停下。他们步行进去。
穿越观赏性的玻璃温室时,苏实真几乎被蝴蝶吓到。她搂住秦伶忠的手臂,吓得直往人怀里钻。
“你不是不怕虫子吗?”他说。
“是不怕,我被吓到了。”她压低声音,“这蝴蝶怎么一点都不怕人……”
“抱歉,”还是另一名亚裔的工作人员微笑着解释,“可能是因为植物的原因。请尽快经过到里面休息吧。”
穿过温室之后,他们进入一间尖顶建筑。墙壁上挂着形形色色的油画。等被安排到一间会客厅,秦伶忠相当自然地与佣人说明想喝的红茶种类,而苏实真则走到窗边,瞭望着一望无垠的庭院出神。
交代完,秦伶忠已经转过身来,狐疑地问她:“有什么好看的吗?”
苏实真摇摇头,回过头来微笑:“说实话,有点受冲击。这地方也太大了,用来养点什么多好啊……我是说蝴蝶以外的动物。”
“咳,”秦伶忠慢条斯理看向壁钟,“新西兰那边更适合。”
“真的假的,你在那边也有家吧?小秦先生,”她扶住他肩头,脸上浮现出甜美而可爱的笑意,“带我去玩玩——”
秦伶忠伸出手,盖住她无限凑近的脸:“别得寸进尺。”
关于自己家的事,他向来不怎么和她提,提也是点到为止。
她一点没恼怒,照旧哼哼唧唧地笑了笑,撤回座位里去喝红茶。
对于苏实真来说,棒球比赛她能看出个强弱胜负来,红茶却几乎没什么好坏区别。就像她从来不知道秦伶忠朋友送给他的那些咖啡豆和星巴克有什么不同。她猝不及防被烫到,颇有些没礼貌地想伸舌头出来晾凉。但终究估计场合,虽说唯一的补救也就是吐舌时伸手出来遮挡一下。美甲闪闪发亮,除了漂亮以外毫无用处。
之前贺正群问过秦伶忠,那么多女生,乖巧可爱的有,聪明自持的有,为什么偏偏选中苏实真?就只是想娶个花瓶也未免太过。毕竟美丽也是麻烦。
秦伶忠没想得太深入。
他也不喜欢在与生存无关的问题上思考太深,费时间,费心力,又没什么意义。
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他忽然发现自己来过这里。
“好像初中有一年暑假来过。”秦伶忠说,“那时候我就住在温室往北那栋楼,偶尔去俱乐部骑马。”
苏实真嘲笑他:“这种事情会忘吗?”
“太久了啊。”他说,“而且我爸喜欢的室内设计师就那几个,到处装潢都差不多,反正概念八九不离十。”
他在英国读的初中,高中念到中途回国。没什么特别的原因,说出来也很平常,仅仅因为父亲的妻子对私生子感到不满,于是一时兴起。本来还在争取名校的预备班,这下根本想都不用想,简直是从源头杜绝烦恼的好方法。
不过,秦伶忠不习惯消沉。
这个家里没有谁喜欢废物。
更何况,废物也得不到钱——他已经亲眼见证过同父异母的姐姐被停掉所有卡,生活费也按最差的档次给。
受不受待见是次要,最重要的终究是钱。
他们等待了三个小时。
苏实真把下颌搁在座椅扶手,就这么打了个盹。等她睡醒,竟然还没有任何进度。秦伶忠倒是一反常态,没有在这种时候读书或者翻邮件,反而在欣赏墙壁上的几幅画,似乎在试着判断是真品还是仿品。
有一瞬间,她忽然想起几年前,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他在她家留宿。苏实真家是单间房,倒不完全是为了省钱,主要因为面积大也没用。吃饭和睡觉都在同一处进行,为了不被偷,衣服也晾在室内。之前的租客是美大学生,在墙上画了一幅画,苏实真还想过要借此向房东压房租,虽然最后没成功。
那天早晨,她醒来时,他就是这样。认真看什么的时候,秦伶忠总是很严肃。可是,当与她对上目光,他又微笑起来,严丝合缝,把任何无情都封死:“这是在模仿卡巴内尔的《堕落天使》?”
当时,苏实真隐隐觉得,他一定是很能伤害别人的那类人。所以还是离远些好。
一名之前没见过的秘书这时候才进来,毕恭毕敬地劳驾他们起身。两个人跟着他穿过走廊,乘坐电梯下楼,到了门口,这一次能乘车了。然而,车却驶出了园外,甚至开回更繁忙的市区。
车停在建筑门外。
他们被要求在车内等待。
苏实真降下车窗,像金鱼冒出水面吐泡泡,她问:“我们能去喝一杯吗?Google上说附近有间不错的酒吧。”
那位秘书礼貌地微笑,尽管乍一眼看和之前没什么不同,可只要稍微敏锐一星半点,多少也能觉察出他的不满:“您想喝了酒之后去见秦先生吗?”
这里的秦先生指的自然不是秦伶忠,然而,这句形似提醒的警告却同样是给他的。
苏实真略微挑眉,贯彻自己头脑空空、任性妄为的设定,索性一了百了,打开车门。
“他不喝不就不行了。但是,”说到这里,她狡黠地笑了一下,“我应该没关系吧?”
她背上包,确认证件和钱,自顾自就往前走。
秦伶忠坐在车里,自始至终一动不动,似乎全然在意料之中。
唯一感到局促的反而是先前那位秘书。
他皱眉,刚要打电话,手腕就被按住了。
雇主这位不怎么爱闯祸的儿子忽然微笑,一时间便天朗气清。秦伶忠说:“我去把她追回来。”
苏实真没有刻意加快脚步,只是吊儿郎当地勾着耳环,无聊地到处转转,找到还在营业的酒吧就走进去。
坐下时,她没急着点单。
原本在擦杯子的酒保与她面对面。
苏实真笑了一下,但还是没有自助服务,或者在寥寥无几的客人中挑出一个用蹩脚的英文问能不能请她一杯。
门响了一声,紧接着是脚步声,秦伶忠站到她身后,停顿了几秒钟,最后还是坐到旁边,跟酒保点了和她一样的酒。
苏实真忍不住笑,用冰凉的手背去贴秦伶忠脸颊。她说:“大白天的就开始喝酒,真是废物啊。”
“有钱的人想干嘛干嘛,”他躲开她反驳,“你这才是没出息。”
“那你还不是会帮我买单?”苏实真像猫一样,用头发蹭着他,脸上是得逞后心满意足的笑容。
他最终还是声明:“喝一杯就回去。”
她不回答,熟练地把长发盘起来,露出修长的脖颈。随即,她端起酒杯,嘴唇接触杯沿,逐渐仰头,直到一口气喝完一整杯。
放下时,她朝他摆出无辜的表情:“假如你爸爸给我们的时间只够喝一杯的话。”
“上次我爸让我等了四天。最后我也没见到他。”秦伶忠说。
她已经开始喝第二杯了,慢慢地想了一会儿:“你爸爸好讨厌。”
“已经够好的了。就算听说我要跟你订婚,也没有说什么。”
“和我订婚就要被说什么吗?”
秦伶忠笑了一下。
而她撑着侧脸,凝视着他喝酒。
等客人渐渐多起来,他们才走出酒吧。苏实真在门口拆口香糖的包装,咀嚼起来后才递给秦伶忠:“你吃吗?”
他也拆开一支,边吃边往前走。
走了很久,回到刚才的位置,车仍然停在原地。秦伶忠望着不远处的住宅,倏然说了一句脏话:“妈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苏实真已经蹲下身。她回头静静地看向他。
“其实,”他好像想抽烟,所以措辞也犹豫,“确实没什么好见的。”
她思索了一会儿。苏实真在报纸上看到过他爸爸的照片,说实在话,和秦伶忠有点像。虽然英俊,但都是薄情的长相,加上过分精明,令人很难寄予信赖。
“妈的。”她突然说。
她突然重复他说过的那句咒骂。
秦伶忠嚼着口香糖,苏实真也在嚼口香糖,满身酒气,却毫不动摇,仿佛跌跌撞撞的不是他们,而是这个世界。
她忽然站起身来,在异国他乡的街头,握住他的手往前走。秦伶忠没反应过来,也抵抗不了。苏实真直直地朝眼前的建筑走去。
“苏实真?”他说,强烈地希望唤醒自己的理智,“等一下,苏实真。你想干嘛?”
无法抑制住的脚步使人头晕目眩。
他感觉世界的颜色和形状都开始变得非比寻常,然而,然而的然而,眼前的人还是苏实真。太过出众的头发与侧脸,除了她以外没有其他人。
她已经拽着他开始踏上阶梯。秦伶忠在转角处停下了脚步,但她还是笑着,继续往上走,直到来到那扇门前。
“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他蹙眉问。
苏实真嚼着口香糖,伸出手去按门铃。她的按法毫无礼节可言,就像邻居家孩子的恶作剧,一连串用力地按下。
嘈杂的门铃声中,秦伶忠只觉得什么都没听见。
他看着她。
有点惊恐,有点恼怒,有点悲哀,那样子一定滑稽到可怕。
下一刻,苏实真已经把嘴里的口香糖吐出来,毫不犹豫地粘到门上,随即逃之夭夭。
她放声大笑着,冲进秦伶忠的怀里。他只觉得她猛地撞上来,笑容美丽而残酷。好像有什么东西一并被撞进他胸口。
她对他说:“秦伶忠,快跑啊。你还在这傻笑什么呢?”
他觉察到自己在笑。
那一天,他们从圣地亚哥国际机场乘坐回国的航班。醉意和兴奋感已经散去,疲惫取而代之涌上来。苏实真睡得很沉。秦伶忠忽然想起来了,他之所以选择她订婚,是因为他对镇压不确定性的偏好。活着就是不断解决问题,他的问题却都不怎么难,毫无成就感,于是只能提高难度、另找乐子。
毋庸置疑,苏实真就是难题,是喜怒无常的莎乐美,是肥皂剧里被所有异性宠爱、同性仇视、主角光环强到令人厌烦的玛丽苏。
她就是动荡不安、变幻莫测本身。
他现在需要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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