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苏实真并没有跟着秦伶忠出国。
她签证过期了,况且,也不是那么想到处浪费钱瞎转悠。
两个人一起过了新年。
年夜饭吃的奶油蛋糕,不伦不类,但放在他们身上就很正常。
电视里在播放春节联欢晚会,秦伶忠已经戴着眼镜开始看传过来的资料。他父亲这几年在国内做的投资涵盖很广,目前侧重的还是互联网。苏实真握着遥控器,时不时跟着电视节目发出笑声。
在室内恒温很好,秦伶忠向来习惯只穿短袖,苏实真懒得化妆,头发卷一卷盘起来。
两个人生活都很随便。
就这么度过了新年。
秦伶忠家没有人主动和他联络,只有一天苏实真从护理中心回来,家里没有人。等了一阵,他才边摘下围巾边进门,被问起就轻描淡写地说:“去看我妈了。”
他和亲生母亲关系很好,书房还摆放了小时候的合影。心情不错的话会说以前的事。他妈妈会画画,从原本的大学退学去考美院。似乎就是在这期间遇到了他爸爸。“不算好事,但也就那样。”秦伶忠是这么评价的。
苏实真从没见过他妈妈,理由也是秦伶忠不喜欢。但他带其他女孩去过。不止一个。苏实真也是知道的。她以前不在意。
还在春节期间,他们就分开行动了。她走的时候是早晨,他已经坐在电脑边,苏实真弯下腰,吻了吻他头顶,却反而被他亲到脖颈,亲热一番,差点耽误了航班。
秦伶忠和秦伶碌约好了,本来想趁热打铁特意介绍一下苏实真,但事情急不得,反正订婚典礼时走过场也要来,索性懒得勉强。
这对兄弟不算关系太差。秦伶碌比他母亲和姐妹成熟很多,带着弟弟参观过本宅,最后还毫无保留地说:“我会提防你,但不至于太讨厌。”他是双眼皮,五官都很大气,剑眉星目,直视时会有被握在手心的感觉。
兄长正直而优秀,是秦伶忠在他面前有点抬不起头来那类人。假如只是纯粹的正经也就罢了,他知道,该动手让什么破裂时,秦伶碌是绝对不会犹豫的。
见面时,他毫不犹豫就张开手臂,堂而皇之对秦伶忠施以吻面礼,两个人一同去沙滩。
虽然是冬天,但南半球艳阳高照。
秦伶碌还笑着开玩笑,揽住同父异母、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弟弟,像高中生一样亲昵:“一看就知道不是健身房泡出来的。”
然而,与之形成鲜明的对比,秦伶忠表情显得很自然,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僵硬。
“都是学你的。”他客气地回答。
秦伶碌从小就学习柔道,比起单纯的健身,他对有目的性地学习格斗技更感兴趣。
所以秦伶忠也练了截拳道。
“那我们哪天没准能打一架啊。”秦伶碌用好像什么都没考虑过的天真无邪开口,可是,四目相对时,面部表情又瞬息万变,转眼闪现出些许敏捷的试探,“希望不要有那一天。”
秦伶忠若无其事地回答:“不会有那一天的。”
他让他升帆他就升帆,他让他转向他就转向。假如这是连续剧,为了活到最后一集,秦伶忠愿意卑躬屈膝、俯首称臣,变成可有可无的人,贯彻毫无助力的私生子应有的生存之道。
好在秦伶碌显而易见比大学应届生忙,很快就要飞回欧洲。
秦伶忠清早起来,面带微笑,送哥哥上车。
“有机会我想见见你女朋友。”秦伶碌笑着说,“我很好奇,你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当然有机会。”
他的回答完全是公事公办,满脑子只想着尽快送走麻烦。然而,在临别时刻,秦伶碌却补充了完全不必要的话。他眼睛里闪烁着真挚的光芒,一字一顿说:“不管怎么说,我希望你能找到自己心爱的人。”
英文对秦伶碌来说更为熟悉,表达起来也更加得心应手,说这些时,他的态度是真实的,但却让秦伶忠的笑容变得更虚伪。
直到司机驾车扬长而去,兄长的脸也只存在于记忆中,秦伶忠的神情才逐渐冷却。
他转背,本来觉得好笑又恶心,可走了几步,充满厌恶的微笑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空洞而冷漠的眼神。
大约只有被爱着长大的人才会那样善良。
善良得有点可恨。
-
小时候,有条运输货物的铁路从家门前穿过。在那个年纪,苏实真从来没想过,回家会变得像现在这样尴尬又麻烦。
繁华的高楼大厦逐渐被茂密的树木与一望无尽的平地替代,柏油马路变成水泥路,最后再到尘土飞扬、毫无修饰的土地。万幸今年冬天没积雪。转第二趟巴士的时候,已经能零零星星看到许多认识的面孔。小地方就是这样。
虽然苏实真长得有些出众,但她的故乡并不是多么漂亮和时髦的地方。
“实真?”
苏实真被颠簸得快要入睡,猝不及防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阔别已久的面孔。
她又惊又喜地笑起来:“黎旭!”
苏实真连忙往里面挪一个座位,苏黎旭由此坐下来,相互问候“新年好”。
他们其实相差好几岁,苏实真小学时,苏黎旭已经在读初中了,等苏实真读初中,苏黎旭又去职高了。但都是走读,所以还是经常一起玩。乡下小孩很早当家,尤其是长男。记忆里,他很少和同龄人一起玩,多半都在帮长辈照顾弟弟妹妹,中途动不动还要突然暂停,回家淘米蒸饭。后来很久没联系,可是只要回家,每隔几年还是能见一次面。
苏黎旭高高瘦瘦,头发理得很短,反而衬得眉目硬朗,好像刚刚服刑结束似的。苏实真一个劲发笑,故意伸手揉他,两个人打打闹闹,之后的旅程才没那么无聊。
“你做什么去了?现在才回来?”她问。
“打工呗。”苏黎旭说,“你是不是要毕业了?”
苏实真用力点点头:“嗯。”
“好好休息啊。你晚上不睡觉吧?”苏黎旭从来不说什么一味督促人上进的话,伸手在她眼前掠过,“黑眼圈都这么重了。”
苏实真笑得东倒西歪。
他们在路口下车,苏黎旭本来要帮她拿行李,硬是被拒绝了。“你快回去吧。我一个人就行了。”说着苏实真就把他往相反的方向赶。
转过身,苏实真继续拎着箱子,继续有些艰难地往前走。
天气很冷,东西也很沉,她习惯了穿得单薄,哈了一口气,慢吞吞地往前走。
忽然间,手上一轻。苏实真回头,看到苏黎旭神色寡淡、近距离贴近的侧脸。他从她手里接过箱子,不容分说,负担着那份重量往前走。她愣在原地,眨了眨眼才匆匆忙忙跟上去。
“我说了不用你帮忙了,”嘴上这么说,笑意却按捺不住往外冒,苏实真走在他身后,“你怎么还是这么爱操心啊?”
苏黎旭板着脸,但并不代表心情不好。他头也不回地发牢骚:“还不是你太让人操心了。”
他把她送到家门口。
但是并没有进去的打算。
“走了。”只撂下这么简简单单两个字,苏黎旭已经掉头离开。
苏实真笑着目送他走远,许久,才缓缓转过身。
在这样的乡村,往常白天都是敞开门的。但冬天太冷,多少还是要挡些风。苏实真拧动门把手,直接走进去。放下行李后,她沿着声响走进厨房。没接到消息,突如其来遇上她回家,妈妈很高兴,也很诧异。“怎么都不提前打个电话?也好让爸爸骑摩托车去接你一下啊!”妈妈解开围裙,连忙搂住她,“怎么瘦成这样了?你是不是没吃饭啊?”
听到妈妈的提议时,苏实真加深了笑容:“这么冷,没必要啊。”
“你爸爸在烤火,你过去打个招呼吧。”妈妈说。
苏实真点点头,退了几步,随即离开了屋檐。她穿过院子,到门边和爸爸打了个招呼,转头出门,从一段坡道滑下去。那里已经是其他人家的领域。
“阿姨,阿姨。”她直接推门进去。一只狗立刻跳出来,在她脚下打转。苏实真继续往里边,把身子探进每一扇门张望。
苏丹青不是苏实真有血缘关系的姨妈,仅仅只是邻居,与此同时参与经营着一间养猪场。
“苏实真!要死,你是不是又长美了!”苏丹青下楼来,笑的时候,脸上巨大的伤疤也随之而扩张,仿佛一张血盆大口,但并不会让苏实真有任何不适。
苏实真说:“大过年的,少来什么‘死’不‘死’的!”
“回家了吗?什么时候走?”苏丹青忙活起来,“在哪里吃饭?我买了龙眼和猫耳朵。”
苏实真则高高兴兴地靠近火炉坐下,舒舒服服地烘暖冰冰凉凉的手和脚:“我今天就住这里啦。”
苏丹青不由得停下脚步:“你……还是多陪陪你爸妈吧?”
“我白天会过去的啦。”
苏实真掏出手机,编辑了一条汇报情况的消息给秦伶忠。
他没有回复,之前也不怎么理会。
现在不能一起玩,更加不可能回复。
“和男朋友聊天?”苏丹青绕过她身后,刚好瞥到屏幕,笑嘻嘻地问了一句。
“嗯。”苏实真回过头微笑。
“喔,感情很好啊!”苏丹青说,“要珍惜感情啊。”
“好个屁啊。”苏实真将目光抽离,然而,刚分神,手机就如颤抖的心般震动。她想也没想就接通。
他不打招呼,第一句径自说:“我想你。”
“你没打错电话吗?”她说。
此时此刻,在时差快二至三个小时的国度里,秦伶忠在走动,苏实真隐约能辨别出街头穿梭的车流以及唱歌的年轻人。“没,”他似乎笑了一下,换了一侧听,嗓音略微沙哑,好像疲倦得马上就要睡着,“苏实真,我现在特别特别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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