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头,林君站在跟前。
他额头上还带着球场的汗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嘴角似笑非笑。
他怎么回来了?
“你好啊,王悠同学。”他悠悠然地说道。
我深吸一口气。
“你坐在我的位子上做什么?”他慢条斯理地问。
“我我……”我将信藏在身后,站起来,故作而言他,“你不是去打球了吗……”
“你手里拿的什么?”他并未回答,而是探身往我后面看,还伸出一只手要拿。我瞬间向后一跳,将手一背。他其实只是做了个假动作,而我反应过大,竟将椅子带出巨大的摩擦声。
林君眼里浮现了然的笑。
“那是什么?”
“没什么,刚刚在教室散步,走累了,就找了把椅子坐下来,”我让出他的位子,很没有骨气地做了个“请”的姿势,“没想到这是你的位子。”
“是啊,我也没想到,”他右手握住椅背,将它拖回原位,然后说了一句十分欠揍的话——
“我还以为你是真的很讨厌我呢。”
我微微一愣。
喂同学,你这句话说出来就真的真的很讨厌了啊。
虽然此刻我十分懊悔帮曾雪这个忙,可既然被他发现,我也懒得假装了。也许我看上去有些窘迫,但是内心却十分坦荡无畏,因为这信也不是我写的。
“喏,既然你看到,就给你。”我索性将信给他。
他有些讶异地看着我,大概没料到光天化日之下我居然给他递情书,眼里写满几个大字“我敬你是条汉子”。
“不是我写的。”我申明。
“那谁写的?”他接过信就开始看。
“……反正不是我。”
“那是谁?”他抬起头,脸上强行憋着笑。
“是曾……真不是我。反正不是我。”我想起曾雪的话,极力想撇清自己的和这封信的关系,“到时候你去了就知道是谁了。”
“不是你写的,你怎么知道要去哪里?”他笑意更深,似乎觉得这是个好玩儿的游戏。
我:“……”
瞧瞧这人自恋的,还真把自己当成受欢迎的香饽饽了。我翻个白眼,翻来覆去就一句话:“反正不是我。”
他闷笑两声,好像已经笃定我敢做不敢当,也不再追问。他看完将信随便折起来塞进书桌,弯腰拎起旁边装有四瓶脉动的袋子,正欲离开,忽然想起似的回过头,挑起眉看着我,认认真真、又嚣张臭屁地对我说了两个字:
“不。去。”
不去就不去!
对着我说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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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段回忆,我和林君之间出现了分歧。
他后来追问到底这信是不是我写的,我当然是很残酷地告诉他:不是。他的表情有些失落,并且表示高度怀疑。他说,当时我脸上写满了紧张与窘迫,又暗含殷切的期待,完全是做羞羞事情被抓包的样子,这信虽然没有署名,但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猜出来这信是谁写的。
我说:这信是七班的曾雪给你写的。
他一脸迷茫:曾雪是谁?
我说:我初中的校友,考到六中来之后分到了七班。
他说:我都不认识她,她给我写什么情书?
我:你长得帅,可以了吧?
他果然笑起来,佯装头痛扶额:我长得帅是事实,但是你也不用瞎编一个名字来糊弄我。
……赢了,你彻底赢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林君自我感觉良好的臭毛病不仅一点没改,还病入膏肓了。
他一脸沉醉,我一脸无语。后来又说到别的什么,这事儿就过去了。十五岁的事情,都快到人生前一半了,真真假假早已不重要。那时十五岁的我,也从来没想到三年后,我真的会收到林君的一封信。
而且是流泪写的一封信。
我也不相信他会流着泪给我写这么一封信,但信上被氤氲的钢笔字证明着,那里曾经被水滴打湿过。
这封信我一直留着,小心翼翼地粘贴在我十八岁的日记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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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林君拒绝我后,气得我在原地转了好几圈,直到听到肚子咕咕叫,才气哼哼地拿起饭卡去食堂。
下了楼就和曾雪撞了个满怀。
“怎么样怎么样?”她等在楼梯拐角,焦急地问我。
我这会儿还气着呢,硬邦邦地回道:“给了。”
给是给了,结果之前就说好,我是不管的。这样也好,能让她安心学习。
曾雪还不知情,抚了抚胸膛,松一口气,又热情地过来挽我的手:“真是太谢谢你了!走,我请你去外面吃肯德基。”
我可不敢接受这样的感谢,也不敢告诉她实情,忙缩回手:“不用了,我寝室同学陈晨已经帮我打好饭,在寝室等我。待会我们还要一起去图书馆,就不和你一起了哈。”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其实我也没有骗曾雪。自从杨森告诉我班级好多同学都偷摸着练题后,我回去和陈晨、张瑶交流了心得,我们都觉得自己太天真、太傻了。学生热爱学习,强化基础、夯实重点、攻克难点,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怎么还要藏着掖着?
再加上开学时候摸底考试给我们三人的阴影,我们决定利用晚自习之前的半小时时间,在图书馆上自习。这招效果很显著,期中考试成绩我一下从250+名跃到了190+名,而且很有信心在期末考试前进入年级前150。
你看,那个时候的我,一心只想搞事业,完全没有恋爱脑,简直大女主、新女性的人设。什么小说中缠着年级第一补课,补着补着两人谈起恋爱来的事情,压根在我这里没影。那个时候我们的语文老师陈老师布置摘抄作业,我一次抄写了《简爱》里最为著名的那段话:“你以为我贫穷、相貌平平就没有感情吗?我向你发誓,如果上帝赋予我财富和美貌,我会让你无法离开我,就像我现在无法离开你一样。虽然上帝没有这么做,可我们在精神上依然是平等的。”陈老师给我写了一个“5+”,而且留言表扬我摘抄没有偷懒,确实是找的名著,以后可以多摘抄这样的经典名著,会受益匪浅。
陈老师说得一点没错。我后来又摘抄了一些类似这样女性独立的名著段落,确实受益匪浅——其结果不仅仅体现在我的语文成绩上,也让我整个高中都觉得同龄男生大部分都幼稚无比、天真可笑。
当然也有人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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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摘抄本发下来后,陈老师都会让前后左右的同学交换阅读。
我连续抄了一段时间的“女权”文字之后,杨森跟我提意见:“你怎么老是抄这样的文字?能不能换一些?”
我奇怪:“换什么?陈老师说我抄得很好啊。”又拿过他的本子翻看,上周是《巴黎圣母院》一段关于卡西莫多撞钟的描写,上上周是关于卡西莫多容貌的描写,上上周是卡西莫多被审判时候的描写。
我笑起来:“你还说我,你是打算把《巴黎圣母院》抄一遍吗?”
“你别看都是同一本书,我这摘抄都是经过筛选的,”杨森煞有介事地给我介绍,“先看这段撞钟的描写,从整体到细节、从现实到想象,写得多么饱满;再看这段关于卡西莫多的描写,白天和黑夜的对比,雨果用了夸张的手法,突出了他样貌丑,但是也反衬出他的内心纯洁和其他人的道貌岸然;还有这段他被审判的时候,我第一次读到都快看哭了。真的。”
我静静地听他说他抄写这些段落时候的用意,忽然注意到夕阳在他英气的浓眉尖上残留了一缕光。
“王悠,”杨森叫我,“你在看什么?”他摸了摸自己的眉毛,“有东西?”
“没有,”我收回目光,对上他的眼睛,又低下头看着本子,“你说得很好。就是有点像在做阅读理解。”
“哈哈,”他笑起来,“我也觉得我的摘抄都很好。你看我还摘抄过老舍的《骆驼祥子》、巴金的《家春秋》,但是陈老师最高也只给过我5分。”
“那是因为你的字太丑了。”我嫌弃地说道。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他大言不惭,“我的字就是卡西莫多,你要看到我字里行间纯洁的灵魂。”
我无可救药地看着他:“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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