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陈麻花会出现在这趟公交车上?因为他和我一样,也上了少年宫的物理强化班。
课间休息的时候我注意到他朝我看了好几眼,然后装作不经意地溜达过来,问我:“你是不是六中高一三班的?”
因为篮球赛的事情我记得他,对他也没什么好印象。我说:“你有什么事?”
他说:“我是你的校友呀,我是十班的,我见过你,你有印象吗?”
我站起来往洗手间走:“没有。”
陈麻花一点也不觉得尴尬,继续说:“我以为只有我们平行班的同学会来补课,没想到三班的好学生也会来补课啊。要不是见你坐在位子上,我还以为你是来给我们上课的呢。”
我停住脚步,站立片刻,恨不得回去将他的嘴缝上,但最终还是忍了下去。
可在公交车上,我见到陈麻花见缝插针地坐到林君让给我的位子上,我忍不了了。
我和林君异口同声地说道:“你起来!”
陈麻花看看我,又看看他,尖声尖气地说:“干嘛呀……两个人凶我一个人。”
我被他恶心到了:“谁让你坐的?”
陈麻花说:“这位子又没写你名,空着我不能坐呀?你要实在想坐——”他忽然拍拍大腿,“你坐我腿上吧。”
我的脸倏一下就红了。这什么话啊!这是一个高中生嘴里该说出来的话吗?这完全是在耍流氓!我被气得胸膛起伏,这次不是想把他嘴缝上了,是想一拳直接将他嘴巴打歪。可有人先一步伸手,按在了陈麻花的肩膀上。
林君左手撑在前面座椅的靠背,右手捏着陈麻花的肩膀,倾身看了他几秒,很有压迫性地说:“你不能坐。你起来。”
陈麻花被这个近距离搞得有点懵:“你……你离我远点,你要干嘛……”
林君没说话,右手重重地拍了两下陈麻花的肩膀:“你眼瞎吗?”
他向左微微偏头,前方站着一位刚上车的白头老奶奶。
陈麻花一时语塞:“我……”
林君面无表情,低声训喝:“滚起来,快点。”
陈麻花瞄了一眼老奶奶,一脸不服气地起身,梗着脖子看林君。两人浑身都熊熊燃烧着看不见的火焰。我见状心叫不好,赶紧拉住林君的书包:“我们去后面吧,不要和这种人站在一起。”
说完也管林君同不同意,就连拉带拽地将他拖到后面。回头一瞥,陈麻花穿过层层人群,高高举起右手,对我们比划了一个中指。
几乎是同时,我和林君也向他比划了一个中指。
他在前,我在后。
陈麻花面露不甘,恨恨收手。林君回过头看到我的手势,似乎有些意外,皱眉问道:“你们女生也比划这个?”
我迅速将手揣进口袋:“二比一,我们赢了。”
他抿了下唇,似乎心情好点,又想到什么,问我:“刚才让你坐怎么不坐?”潜台词好像在说“看吧,竟让陈麻花占了先”,听上去有责备埋怨之意思。
我一愣,顶回去:“我不是让你坐吗?”这也能怪我?真是的。
他看我一眼,没再说话。公交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外面是绿树与阳光交织斑驳的夏季。
过了一会儿,他再次开口:“陈麻花也在少年宫上课?”
我想说是的,但是又不想承认,毕竟在公交站我还装得那么像。
“别装了,”林君戳破我,“我看到你在三楼,进了物理班的教室。”
我张了张口,只好承认道:“是的,他还和我一个班。真是倒霉。”
听到这个答案,林君眉头又皱了下,欲言又止。
公交车喇叭里开始报站,我还有一站就下车,便问他:“你是到哪站?”
林君仰头看上方的路线图:“我今天去我奶奶家,在流芳公园下。”
那就是后面还有四站,我心里盘算着,也不知道陈麻花是在哪站下。
“你放心吧,”林君似乎有读心术,“只要陈麻花不来惹我,我多看他一眼都怕折寿。”
我点点头,想再叮嘱几句,想想又算了。车辆缓缓驶入站台,我走到后门,车门打开,有人下去,我回转身:“谢谢你。”
他微微一顿:“你刚刚谢过了。”
我想说不只是帮我刷卡的事情,还有刚才让座的事、和陈麻花差点发生冲突的事——虽然我知道那个冲突也不是为我,林君和陈麻花早就有过节。但话到嘴边,我又说不出口了。我咬唇“嗯”了声,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 ,然后着急下车了。
-
晚上我在QQ上碰到了张瑶。我跟她说下午补习班遇到了十班的陈麻花。
张瑶:不是吧,他也补课?他应该不认识你吧。
我:很遗憾,他认识。下课他还来挑衅我,说怎么实验班的好学生也来补课,真是气死我了!
张瑶: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呢!悠悠,物理课就你一个人上吗,咱班有同学吗?
我气呼呼地打字:没有啊。你和陈晨也不肯来陪我补课,你俩真无情!
张瑶:我在补英语啊。新东方老师天天上课跟打鸡血似的,我比在学校还累。你怎么不来陪我补英语?
我:不好意思,我不需要。
张瑶:……
我:不过我在少年宫还碰到了林君。
张瑶:他也来补课?不说没咱班同学吗?
我:他是来上数学竞赛的,他怎么会来补习物理。我在公交车站碰到他了,上车之后,还发现陈麻花和我们在一趟公交上。
张瑶:啊…………………………!!!!!!
我:不过还好,没起冲突。
张瑶:……那就好,我还以为他们会打起来呢。
我:我觉得你是期盼我告诉你“他们打起来了吧”。
张瑶:嘿嘿。
聊到这里,我想起下午的公交,不知在我下车后的那四站里,这俩人是否相安无事。我没有林君的手机,便从班级的QQ群里找到他,双击打开他的头像。
那时候QQ还不能自定义头像,只能从系统里选。林君的头像是一个眼睛大大的男孩,头上只有三根毛。
我:林君,你好。我是王悠。你安全到家了吗?
他的头像是灰的,显示离线,所以也没有回复。
这时我忽然发现好友列表里面杨森的头像是亮着的,他的头像是一只啄木鸟。我心下诧异:他上线了?他不是在旅游吗,怎么上了QQ?而且他什么时候上的线,怎么QQ都没有提示我?我忙点开对话框,想和他说点什么。
可说点什么呢?
犹豫了半晌,我打出两个字:在吗?
他立刻回复我:您好,我现在有事不在,一会再和您联系。
是自动回复。
我的肩膀一下耷拉下来,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他肯定是在玩儿游戏。
“悠悠,你怎么还在玩儿电脑,时间到了,关机了!”我妈的声音由远及近,从客厅传入书房。
我瞥了眼右下角,还有五分钟到九点。九点是我关电脑的时间。
“好了我知道了。”我扬声说道。在我妈进来之前,我右键杨森的头像,在设置那一栏修改为——
好友上线单独提示。
想了下,又加了一项——
隐身对其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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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的暑假对我来说,白天只有一半。早晨我会一觉睡到中午,起来爸妈都上班去了,我用微波炉把我妈做好的午餐热一下,可以边看电视边吃饭。《今日说法》之后,好几个台会轮番播放《还珠格格》。这个电视剧我已经看过很多遍了,但每次看还会津津有味。看到一两点我会习惯性地犯困,因为在学校我有午休的习惯,然后我便缩回卧室吹着空调继续睡觉。大概四点多醒来,清醒一会儿,床上发发呆、写会儿作业或者看看电视,我妈就下班回来了,稍微晚一点我爸也回来。如果他们吵了架,我爸就吃了饭才回来;如果没吵架,我们就会一起吃饭。饭后再玩儿一会儿,我妈又开始念叨我赶我上床睡觉了。
我的暑假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睡觉。而且好像我永远也睡不醒,白天睡得再多,晚上依旧是倒头就睡着了。
大概是我还在长身体吧。
其实上了高中之后我的生长速度已经慢了下来。高一一整年我也只长了1.6厘米——从163.5长到了165.1,终于突破了165的大关。但男生好像坐上了喷气式火箭,个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我前天见到林君的时候需要仰视一些,今天再见到他,觉得仰视的角度又大了一点。
他又长高了吗?还是穿了双内增高的鞋?我暗自思忖着。
少年宫的培训班都是四点半结束。下课后我磨蹭了一阵才出来,人流高峰期已过,还剩三三两两的人陆续离开。林君独自一人靠在这栋楼的玻璃大门边,像是眺望着远处。少年宫这栋楼前面有一个小操场,一群小学鸡在你争我赶地打篮球。
我背着书包从他身边经过。我想如果他的目光和我对视,我就和他打招呼,但他似乎看篮球看得很入神,我便就算了。
没走两步有人追上我:“嘿,王悠。”
我抬头一看,林君说:“你怎么不叫我?”
我说:“嗯?”
他看了下表:“现在下课已经二十分钟了,你怎么才出来?”
我脚步缓下来:“你在等我?”
他没回答,前后左右看了一圈,问:“陈麻花呢?”
“我不想和他一班公交车,就慢吞吞地出来。他应该先走了吧,”我有些紧张地看着林君,“你在找他?你不会是要……”
“走了?”林君打断我,没头没脑地说,“那行,我们走吧。”
我一边走一边不停地瞄他,心想幸好今天陈麻花走得快,不然后果难以设想。走了两步我终于忍不住问:“昨天你们后来没发生什么吧?”
“你说公交车上?没有。他就比你多一站。”
“我昨晚还在QQ上给你留言的,问你到家了没。”
他笑了下,右手提了下肩膀处的书包肩带:“我昨天没上网,所以不知道。你好像很怕我找他打架。”
我带着语重心长的旁敲侧击:“是啊,你是好学生,好学生是不应该打架的。世界上很多事情不是只有靠武力才能解决的。”
他哈哈大笑起来,似乎觉得我这个想法很可笑。
“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他明明笑得很起劲,却一个劲儿地否认。我白他一眼,他立刻转了话题,说:“今天陈麻花有没有来找你麻烦?”
“没有,”我没好气地说,“除了下课时候阴阳怪气地叫我‘实验班的优生’。”
林君说:“你不要理他,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要搭理他他就越来劲。而且你是女生,他也不会对你怎样。”
我摇头嗤笑道:“这种小男生,太幼稚了。我最瞧不起的就是幼稚的男生,怎么还会搭理他。”
说话间我们已经走到公交站台。今天运气比较好,走到站台320就来了。我昨天回家在书缝里找到了我的公交卡,我想如果林君今天还坐320,我就帮他刷公交,算是回礼了。
没想到他还真的上了320。
我一边刷卡一边问他:“你还是去你奶奶家吃饭?”
他本已经拿出了公交卡,见我帮他刷了,倒没多推辞:“其实也可以不去了,但是说好了,就去吧。”又补了句,“暑假补课我可能都会去我奶奶家吃饭。”
我客套地笑了下。这种情况很常见,我很多同学父母是双职工,放假了家长都会把孩子扔到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那里去解决伙食问题。因为我爸妈的关系,我妈并不喜欢我去爷爷奶奶家,总觉得他们是在剥夺她培养的“果实”;但她的娘家也没长辈了,我很小时候外公外婆就过世了,所以她只有自己辛苦一点,把饭菜在家给我做好,避免我去爷爷奶奶家。
对于这点我无力吐槽。在我妈的观念里,好像不接触不见面,就能斩断亲情和血缘这根看不见的线。
她不知道,在学校我会偷偷给奶奶打电话。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叛徒,也不晓得这究竟是孝还是不孝。
扯远了。刷完卡我眼尖地看到后面有两人下车,空出来两个座位,便大步往后走去:“快来林君,一前一后,正好两座。”
我抢先占据了前面的单人座,他经过我时对我笑了笑,快步冲到后面的座位上。
我就这样坐到我下车,而他再坐四站在流芳公园下,然后去他奶奶家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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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我见到了他的奶奶。
她知道我是他的高中同学,便和我说起他高中的趣事。
她说高中时期她不让林君常来看她,一是因为学业繁忙,老人总怕浪费孩子的时间;二是因为她住得远,单程就要消耗一个多小时,往来也没那么方便。但是高中某个暑假,他经常晚上来这里吃饭,奶奶一度怀疑他父母是不是不给孩子吃饱饭。
我笑起来。林君这样的人到哪儿都是长辈的宝贝,怎么会不给他吃饱饭。
奶奶也笑,说:“我还猜过这孩子是不是有其他什么目的,因为他总是上竞赛班的那天才来吃饭,平日里也不来。我笑他是不是暗恋某位竞赛班的女孩子,人家刚好住我这边。”
我微微一愣:“不会吧,我还不知道呢。”
奶奶问:“悠悠,你和林君高中一起上过竞赛吗?”
我说:“没有啊。我只和他初中毕业的时候一起上过数学竞赛,但那时我们还未成为同学,都还不认识。”
奶奶静了片刻。
沉默还是我打破的。我云淡风轻地说:“高中时候的事情,都还小。”说完心里还是恨恨的,忍不住追问:“奶奶,那是高几啊?”
奶奶想了想,说:“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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