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分水岭(4)

小说:因为你我脱单至今 作者:丁丫
    这件事情非常轰动,因为我们班与十班向来有宿怨,篮球赛就结下了梁子,特别是林君自行车还被他们做过手脚。而林君又是年级第一这样的人物,陈麻花又是年级出名的调皮生,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若不是小路偏僻没什么人,保不齐还会演变成群架。

    中午,这件事就传遍了整个高二年级。

    这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因为打架被老师叫去办公室。

    我是单独被老刘叫到办公室的,办公室除了我们班的老刘、十班的班主任周老师,还有年级主任张老头——人称“张三风”,因为他张口闭口就是“作风”、“学风”、“班风”,我们就送他个代号“张三风”。在我之前,他们已经找过林君和陈麻花。还没走进办公室,我就看到林君和陈麻花二人在办公室门外罚站。陈麻花像是哭过,低着头,脸上贴着两个创口贴,额头红了一大块;林君背手而立,鼻梁上也贴着个创口贴。

    我看见他的同时他也看见了我,但他很快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眼神。

    老刘是班主任,他让我将故事的经过如实讲述。我老老实实地交代了陈麻花给我取外号、嘲笑我的事情,然后林君路过,他们两人从口舌之争变成了拳脚相加。

    老刘问我:“陈林给你取了什么外号?”

    我深呼吸好几次,才嚅嗫道:“革命女烈士。”

    十班的周老师想笑,但觉得似乎不应该,便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

    我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老刘也看了他一眼。

    周老师忙说:“这件事我们会严肃处理陈林。太过分了,怎么这样乱给女生取名字。王悠你别伤心,继续说,他们是怎么打起来的?谁先动的手?”

    我沉默。

    张三风也问我:“是林君还是陈林?他们已经承认了,我们只是想从你这里得到一个佐证。”

    我抬眼看了下老刘,老刘说:“说实话。”

    我没吭声。我知道打架先动手的那个人即便是占理,但一动手就变得理亏了。

    张三风说:“是林君对不对?”

    我没否定就相当于默认。三位老师相换了个眼神。我着急解释:“陈林在那条没人的路上一直嘲笑我,都把我说哭了;还说我背后……背后不知怎么蹭到的红墨水是‘同志的鲜血’。林君路过时候,陈麻花又说我和林君有一腿,是老公老婆,说他是革命女烈士的老公……”

    老刘打断我:“等等,你说陈林说你和林君有绯闻?”

    “是。我们都让陈林闭嘴好几次,但他就跟苍蝇一样嗡嗡嗡……我从来没见过哪个男生的嘴这么讨厌。”

    张三风说:“林君没提到过这事儿。”

    我一愣:“什么事?”

    “就是陈林瞎说你和林君绯闻的事。”

    我觉得奇怪:“那他怎么说的?陈麻花怎么说的?”

    张三风:“他俩都没说。”

    林君没说?

    陈麻花没说不难理解,因为这是对他不利的事情,说出来不是又给自己增加一条“活该被打”的理由吗?能少说就少说。

    可林君为什么不说?陈麻花当时说得那么眉飞色舞,这是他俩打架的催化剂,他怎么不说?

    还是他……受了我的刺激,宁愿少点理由,也不屑在这件事情上和我沾上关系?

    “到底有没有?”张三风问我。

    我想了想,嚅嗫道:“陈林说了两句,我可能比较讨厌莫须有的事,就记住了。”

    他们三人对视一眼。看表情,除了“绯闻”那件事有出入,其他都能对上。于是老刘又说了些干瘪安慰我的话,就让我回去了。

    我点点头,走了两步,回头问:“林君……会受到处罚吗……”

    张三风说:“我们调查清楚了会公布结果的。”

    我站住没走。上次林君自行车被整,老师也是说“调查清楚会公布结果”,可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张三风问:“王悠同学,你还想说什么?”

    我看了眼前三位老师,鼓起勇气说道:“我知道打架不好,但是陈林真的很过分。不光是今天,之前很多次陈林碰到我,都会嘲笑我、骚扰我。我从来没有理会他,可他却越来越起劲,甚至有时候是轻浮地调戏。这些事,林君可以作证,张瑶也可以作证。今天打架,一方面是因为林君和陈林有旧仇,另一方面,林君来的时候我已经被陈林气哭,陈林又开始乱说我和林君。”我越说越气,“他不打陈林,我都要打陈林。我从未见过哪个男生的嘴这么碎!而且,我和林君都是三班的同学,要是其他同学当面欺负我们班的人,我也会站出来。如果林君要受惩罚,我也有责任。”

    老刘没有说话。

    张三风被我说得直皱眉头:“你遇到陈林骚扰,可以第一时间告诉老师。你是学生,还是女生,怎么可以张口闭口就打架?浓浓一股江湖气,像什么话?”

    我咬了咬嘴唇,心里不服,反驳道:“这种事情和老师说有用吗?就像上次……”

    老刘忽然打断我:“行了王悠!你下午还有项目吗?”

    我自知有点过,声音小了下去:“没有了。”

    老刘看了眼张三风,说:“你给我呆在宿舍,闭门思过,闭幕式也别来了。写500字检讨,放学前交给我。”

    我憋屈得很,我有什么好检讨的,是我叫别人“革命女烈士”,是我跟别人打架吗?

    老刘这会儿却一点不怜香惜玉了:“还站着干嘛,还不回去?”

    我跺脚跑出了办公室。

    -

    陈晨和张瑶都在宿舍等我。

    见我回来了,张瑶忙关切地问道:“悠悠,怎么样,老刘没有为难你吧?”

    陈晨说:“到底怎么回事?我上个厕所回来你就不见了,我操场找了一圈,人没看到倒是听说你被打了。陈麻花真的打你了吗?”她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我。

    我到床边坐下,把事情说了个大概。说到陈麻花叫我‘革命女烈士’时我又难受起来:“我哪里像革命女烈士?”

    张瑶恶狠狠地说:“这陈麻花,嘴巴怎么比茅坑还臭。悠悠你就是太善良软弱了,你要是早点凶他几次,他绝对不会这样欺负你。”

    “第一次我就该像林君那样狠狠地揍他。”

    陈晨问:“他俩打得狠吗?”

    我很少见到男生打架,上一次都是小学时候看到两个男生抱着在地上翻滚,所以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狠。我说:“林君一拳打掉了陈麻花的眼镜,眼镜掉了,陈麻花好像就丧失了战斗力,被林君按在地上揍。我有点担心出事,前去拉林君,陈麻花就趁机连滚带爬地跑;但林君力气太大了,我没拉住,于是陈麻花没跑两步又被摁到了地下……”

    然后动静太大引来了其他同学,两人都被拉开了。

    然后老师也来了。

    张瑶问:“老刘有没有说怎么处理这件事?”

    我瘪嘴道:“老刘让我下午在寝室闭门思过,不准参加运动会闭幕式,还让我写500字检讨。”我将枕头往床上一扔,愤愤不平,“我干嘛也要写检讨,我又没打架又没给人取外号!我有什么好检讨的?”

    她俩面面而觑。陈晨说:“……要不我俩帮你一起写吧。”

    我鼻子一酸,忽然特别感动。学生时代,老师对于学生几乎都意味着强权政治,即便我不服、不理解,也没法反抗,也只能委屈地照做。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肯和你站在一起,分担你的委屈,就会让你觉得特别暖心。我瞧了瞧我中学时代关系最铁的两位闺蜜,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对她俩伸出手做了个“求抱抱”的动作。

    她俩也伸出手,我们三人抱在一起。

    这时,陈晨忽然惊道:“王悠,你背后是怎么了?被人拉了一刀吗?好多血!”

    我扯了扯衣服背面:“那不是血,是林君给我洒的红墨水。”

    张瑶将我转过去:“他为什么要给你洒红墨水?”

    我想起那个地主家的傻儿子愣愣握着修改液的样子:“他转笔甩上去的,也不是故意的。我先去把衣服换了吧。”

    本来事情发展到这里,我的情绪已经接近平复。可我们卫生间有一面硕大的镜子,我换完衣服瞄到自己,忽然就挪不动步子了。

    我知道我的发型不好看。我不喜欢照镜子,更不喜欢拍照。我讨厌看到自己短头发的样子,好像看一眼我自己都会瞎。如果有集体活动的拍照,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地躲避镜头。谁要是未经允许给我拍照,我会很生气。每两个月我回家剪头,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我会被固定在理发店的落地镜前,那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两个小时,不亚于凌迟。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吸血鬼被暴露到了太阳光下,周围的人怕阳光不够充足,还拿了个巨大的镜子来给我反光。剪完头发我也不会像其他刚做完发型的人,对着镜子臭美一番,我只想迅速地逃离。可走前老板陈叔叔还会抓着我问一句:“怎么样,满意吗?”

    我能说什么?我妈在旁,我每次都是哭着脸说:“……满意满意。”

    可今天我站在镜子前,不动了。

    我从未如此认真地审视自己。我的头发很黑很多,却又很蓬松,前面还有一些自来卷。它们的长度已经超过标准线——侧边的头发开始遮挡耳朵,后面的头发开始戳衣领,这意味着这周或者最迟下周,我又要剪掉它们。忽然间我感到害怕,那是一种被楼下理发店支配的恐惧。我十指插入头发,用力将它们往下压,好像镜中的那个人好看一点;可只要我一松手,头发立刻蓬回去,镜中那人又变成了“革命女烈士”。

    我陡然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介意这个外号,因为它是真的取得好——贴切、生动、形象。如果有人叫我“肥猪”、“伪娘”、或者“非洲黑人”,我根本都不在乎,因为我不胖不娘也不黑,这些绰号与我相去十万八千里。可“革命女烈士”不同,它是真的贴合我,是真的像,所以才会真的扎心。

    我不知道我在厕所呆了多久,直到陈晨敲门:“王悠,你怎么还没出来?”

    我打开门,陈晨见到我的脸色吓一跳:“你……你怎么了?”

    我没说话,把脏衣服扔到盆子里,闷闷坐回床边。

    张瑶也围过来:“怎么了啊,刚刚不还好好的吗?”

    “我……”我提起一口气,可还没开口,感觉自己一说话就要哭了。

    “怎么了啊……”她俩也急了。张瑶去翻我盆里的衣服,抖了抖,没发现什么线索。我说:“不是衣服的问题。”

    可刚一开口,眼泪就下来了。

    “那是怎么回事?”陈晨忙问,“哎呀,怎么又哭起来了。”她慌忙给我抽纸巾。

    我扯过来一张,抬起头,抽抽搭搭地问:“我的发型,真的很丑吗?”

    张瑶和陈晨都愣了一下,然后她俩面面相觑,交换着眼神,欲言又止。

    我一看这表情就懂了,哭喊:“你们说啊!给我说实话!”

    陈晨用手肘碰张瑶,把这个皮球扔给她;张瑶跟她挤眉弄眼。我忍不了了,直接点名:“张瑶,你说!快点!”

    张瑶犹犹豫豫地开口:“怎么说呢,是不太……高一寒假我就跟你说过去把头发弄一下……”

    她没说完我便嚎啕大哭起来。

    我收回刚刚的话,那个什么“中学时代关系最铁的两位闺蜜”……

    陈晨忙不迭劝我:“悠悠,不是那个意思……你先别哭……”

    我粗暴地打断她:“你们别说了,我都懂。”然后我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她俩站旁边都懵了,懵的不止是她俩,还有电话那头的陈女士——平日里我也就下了晚自习偶尔给我妈打打电话、发个信息,这个时间她收到电话还以为我出什么事了,语气有些紧张:“怎么了,悠悠?”

    我哇哇大哭,指天灭地发誓一般:“妈妈,我不要再去剪头发了!再也不剪了!我要留长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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