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允承眉眼微不可闻地皱了一下,随即淡淡展开,沉沉地看着身旁的女人,“不喜欢牵,那便不牵。”
他停顿片刻,抬手在她鼻尖上轻点了一下,“岁岁,无论你生多久的气,都可以。”
他知道自己前段时间过分了、越界了,如今一切都走上了最好的路途,他是该花点时间让他的岁岁好好消消气。
总归她这些年来几乎极少与他发脾气,哄哄她也无妨。
苏允承眉眼间又柔情起来,似乎很久没有这般轻松的情绪了。
而在他身边的裴清绮却是浑身紧绷着,脸色并不太好看,除了不耐之外还有一层焦躁。
她以前从来不觉得权势有多好,只想过平淡温馨的小日子,现如今才觉得,有权有势就是好啊……可以逼迫旁人做不想做的事情。
她原本在小屋过得很好,转眼却又得呼吸城墙之内的空气。
最可怕的是,也许她这辈子又要被锁在一个地方,苏允承从未了解过她的内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怕是不会轻易让她走。
为何不让她走呢?
是不是男人都是这样,既要一个相知相扶的女人宠着他,又要一个娇俏可人的小姑娘去宠着。
裴清绮极淡地勾了勾嘴角,眼里闪过一丝讽刺,脸色复杂。
……
皇宫自然是要比王府壮观太多,周围的一切对裴清绮来说都是新鲜的。
毕竟她嫁给苏允承这么些年,也从来没来过这里。
——狄书萱倒是常常来,哪怕她才嫁过来不久。
苏允承看上去心情很好,站在她身旁,几次想要牵她的手,在看到她脸上的冷淡时都放了下去。
“岁岁,这里的一切也是你的。”
男人指着富丽堂皇的一座座宫殿,一座座园林,以及路过的那些丫鬟嬷嬷、面无表情站着的侍卫。
他曾想给她最好的,如今就在眼前,怎能不心潮澎湃?
若不是裴清绮还在发脾气,他应当会忍不住抱住她,恨不得带她去看遍这皇宫的每一个角落——
“任何东西,岁岁,只要你喜欢,如今我都可以给你。”
苏允承的眼中熠熠生光,仿佛前段日子的阴郁从来没存在过,还是几年前那个一身红衣,清高傲骨的少年。
裴清绮敛下眉眼,嘴角的笑容有些苦涩,“是么……任何东西都可以?”
她唯一想要的,便是十几岁那时候的自己。
天真、勇敢、热情肆意、敢爱敢恨的裴清绮。
而不是现在这样、残喘着只想要一隅小角落度过余生的、被嗟磨到没有了任何灵气的裴清绮。
她收起情绪,一脸沉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我想回去,可以吗?”
男人眼中的光彩缓缓落了下去,渐渐变成往日疏离冷斯的样子。
他看了裴清绮良久,才说:“回哪去?岁岁,这里就是你的家。”
裴清绮听了这话,脸上带着一抹失望的神色,垂下头,“……我知道了。”
饶是早就做好了准备,苏允承还是被她这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撞疼了心口,便沉默下去,紧抿着嘴角。
步辇继续前行着,两人很久都没有说话。
到了一座宫殿前,步辇停了下来。
周围伺候的人便迎了上来,苏允承挥挥手让旁人推下,亲自去扶裴清绮,“你身子重,仔细些。”
话毕,他干脆问:“我抱你下来?”
“不必。”裴清绮丝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眉头轻轻皱着,看着并不高兴。
她下了车,落地之后身旁的男人下意识要去扶她,她连连后退,仿佛不愿意被他碰着一般——
“岁岁……”苏允承忍不住喊她的名字,“你可以惩罚我、气我,只是别这般对我,好么?”
“别不理我。”
裴清绮对他拂身了一下,低低道:“皇上莫要说这话,皇上要做什么都是对的,没有惩罚一说。”
男人顿时郁结,看着她低垂的眉眼,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他转过身去,宫殿上挂着“凤隋宫”三个大字,看上去很是气派。
“这便是皇后的宫殿,以后你就住这,可也喜欢?”
裴清绮头都没抬,“回皇上,这宫殿还是让狄夫人住罢,我住习惯了郊外的小木屋,恐是不配住在这地方……”
“你是我的妻子,我的皇后!你不住在皇后的宫殿还要去住哪里?”
苏允承终是没忍住打断了她,语气有些重,“岁岁,任何事情我都能顺着你,唯独不许再提要走的事情。”
裴清绮没说话,依旧低着头,眉眼垂顺。
为了生存下去,她早就学会了顺从这件事。
她本可以在烟楼肆意一生,却为了苏允承学会了如何经营一个大家庭,如果做一个事无巨细都能打点妥当的当家主母。
那时候苏允承还没什么地位,只是一个被贬的王爷,处处都是落井下石的人,裴清绮的日子自然也不好过。
但她从未跟男人抱怨过一句,默默地替他分担。
人际关系、人情来往,苏允承那时卑弱,裴清绮岂能不笑脸相迎,去讨好那些夫人太太们?
她只是从未想到,有一天需要将这副虚伪随和的面容展露在苏允承面前。
……
凤隋宫是历代皇后居住的宫殿,自然气派辉煌。
裴清绮记得前朝皇后在世的时候,也曾受德懿帝盛宠,而后帝后不和,苏妃晋位,皇后去了冷宫,这里便一直空置着。
德懿帝许是还深爱着原配发妻,皇后气绝身亡之后,这里便没让任何人进来过。
听说凤隋宫的一切都是德懿帝亲自打点的,不让任何人进去,就连打扫也是他亲手来做,从不让下人来。
如此情深,生前又为何要辜负?
裴清绮摇摇头。
“岁岁,这里的规格都是按照你的喜好来的。”苏允承站在她面前,替她掀起帘子,“你不喜欢太多人伺候,我便只给你留了几个手脚伶俐的。”
裴清绮看着他,“春枝呢?”
苏允承顿了一下,随即笑道:“……你总是念旧,一个丫头也舍不得。”
他的岁岁便是如此,情深意重,总是温柔虔诚地对待身旁的人,无论是从前那个活泼热情的她,还是如今这个安静沉淑的她,都是这般干净温暖。
他以为她的气消了一些,便走近了一些,道:“这世上任何东西,你若是与我要,我便给你。”
裴清绮摇摇头,“我不要。”
她顿了一下,说:“只要她平安,在外面自在一些,也是好的。”
苏允承刚刚升起的光芒就这般熄灭。
“……岁岁,你很羡慕外在自在的生活?”
裴清绮将头扭到一侧,不愿意看他。
苏允承眼神闪烁,忽而上前一步,抬起了她的下巴,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可我如今是皇帝,你是我的皇后,你只能住在这凤隋宫,与我一辈子到老。”
裴清绮眼睫颤了一些,只低着头沉默。
男人分明在她眼中看到了排斥和痛苦,蓦然心一缩。
他想问她是不是不愿意,但又不想听到她那张嘴说出伤人的话。
苏允承忽而叹息一声,忍不住将她揽入怀中,“岁岁,我说过要给你最好的,如今我将后位双手奉上,你不能不要……”
他做了那么多才把最好的一切捧到她面前,她怎能不要?
她可以赌气,可以惩罚他,也可以冷他,但她会一直爱他、陪着他。
他知道。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他的岁岁是个什么样的人。
……
苏允承在凤隋宫过夜。
裴清绮看着自然地坐在床边的男人,欲言又止。
她思索了一番,还是走到他面前,开口道:“那封和离书皇上看到了吗?”
苏允承手中拿着一本折子,闻言手指收紧了一下,漫不经心道:“嗯,扔了。”
裴清绮皱了皱眉,随即面无表情道:“那便再写一封罢,也不是什么难事……”
“砰——”
男人手中的折子摔到了地上,打断了她。
苏允承脸上却没怒气,只说:“岁岁,很晚了,休息罢,和离的事情以后不许再提。”
裴清绮后退一步,“皇上一言九鼎,既然答应了我和离,就一定会和离。”
苏允承脸色沉了下来,眼眸漆黑地看着她,半晌,直接伸手将她拉进了自己怀中,“在你面前,我不是皇上,和离只是当时的气话,并不作数,我这辈子不会与你和离。”
他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抬起她的下巴,眼神晦涩莫名,“当日你离开王府的时候,可有忘带什么?”
裴清绮看着男人意味深长的目光,知道他已经看了那封和离书,也知道他是在问她,是不是忘记了带走他们的定情信物。
——那个他亲手绣制的荷包。
裴清绮摇摇头,“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
苏允承忽然哽住,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是真的没有,还是故意不想要?”
裴清绮认真回答:“我只带走属于我的东西,既然没带走的,那便不属于我。”
这里自然也包括苏允承。
他已经不属于她。
男人似乎听懂了她未说出的那句话,眸中闪烁不定,有什么东西在缓缓碎裂,又固执地自己合拢,翻搅着风浪不愿意破碎。
“岁岁……”
他刚好开口,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敲门声——
“皇上,狄贵妃忽然腹痛不止,如今正难受着,求您去看看她!”
趁苏允承顿住的时候,裴清绮随即推开面前的男人站了起来,低下头,眼里闪过一丝讽刺,“皇上,请回罢。”
她像是松了一口气,“如今狄夫……狄贵妃才是皇上的女人,还望皇上看在往日恩义的份上,放我回去,如此便是最好的安排。”
苏允承看她脸上竟然没有半分醋意,忽而涌上一股怒火,攥住了她的手腕,“不要故意说些气我的话,谁才是我的女人,你不知道?”
裴清绮仍是坚持道:“自然是狄贵妃。”
“裴清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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