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圆的月亮爬上西空,夜风中温香依旧。
唐蓉回到公主府时,温绥和唐汝珺还在正厅等着她一道用膳,檀木圆桌上摆着极为普通的六菜一汤,不似寻常那般奢华。
甫一见她回来,唐汝珺起身相迎,笑嘻嘻道:“乖女,你可回来了。今天是尊贵的大长公主亲自下厨,都是你喜欢吃的菜,快尝尝吧!”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唐蓉强颜欢笑,满脑子都是卷宗上关于林家的凄惨记载。
她本想问个明白,可惜话到嘴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终是不忍伤了父母的心,只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毕竟生恩不如养恩大,将近二十年的时光里,父母一直把她当成心上的宝贝,除她之外也未再生育过孩子。
不论亲生与否,他们都是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用过晚膳后,唐蓉将自己洗的香净,又涂上防红癣的药膏,这才回到了寝房。
她让双喜进来,两人翻箱倒柜去找那块摔坏的玉佩,终于在天光初绽时寻到了它,上面雕刻的走兽果真跟林家军的旗徽一模一样。
她摩挲着凉湛醇白的羊脂玉,心下更为笃定——
十之八.九,她就是林家消失的那个女婴。
愣了半晌,唐蓉将玉佩小心翼翼的收好,藏在了衣橱的最下面,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有难过,有感念,更多的是后怕。
按照盛朝律例,收养罪臣遗孤乃是欺君大罪,父母这些年在朝堂树敌颇多,若被有心人起底,他们怕是要被抄家流放了。
皇帝的承诺回荡在耳畔,唐蓉犹豫再三,还是做出了让人交詈聚唾的决定——
既然皇帝横竖都不肯放过她,不如就顺水推舟求个恩典。倘若哪一天东窗事发,爹娘能够偏安一隅不被她牵连,如此她就踏实了。
只是这样,贺韬怎么办?
想到夫君,唐蓉的心四分五裂,埋头在软枕上默默流泪。她犹如坠入了幽深的沼泽,自从踏进紫宸殿的那一天起,就再也无法脱身了。
直到哭累了,她这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醒来时她喉头发干,瞅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慌忙爬起来,“双喜,替我梳妆,准备回府了。”
昨天傍晚贺韬来过,被母亲打发回去了,她得赶紧回去安抚一下。
*
戌时三刻,贺韬在寝房门口来回踱步,廊下的绛纱灯笼随风晃动,在他身上摇出一阵动荡不息的光影。
眼见夜越来越深,他眸光暗沉,心也跟着惴惴不安。
之前妻子总爱与他形影不离,即便是他在外寻欢作乐,她也会一直燃着灯等他回来。如今倒好,出宫两三天了,非但人影还没见着,连双喜都不曾过来送个信儿。
一股躁意萦绕在心头,贺韬眉头蹙起,抬步往院外走,今天他一定要把妻子接回来问个明白。
刚出月洞门,正巧与一位女郎撞了个满怀。
贺韬常年习武,生得又是高大健硕,这不惜力的撞一下,简直让人消受不了。唐蓉本就没睡几个时辰,现下更是头昏脑胀,嗔怪道:“韬郎,你这是着急要去哪儿?”
娇滴滴的声音传入耳中,贺韬这才看清来人,慌慌张张地扶住她,“蓉蓉,你可回来了。我正准备去岳母那里接你,走的急了些,没伤着你吧?”
唐蓉睁着水蒙蒙的眼睛看他,指着酸痛的鼻尖,委屈道:“这儿疼……”
“对不起,对不起。”贺韬捧住她白皙的小脸,低头在她鼻尖上亲了亲,“怪我,都怪我,让蓉蓉疼了。”
夜空的星子不甚明亮,周遭略显黯淡。两人在月洞门前深情相拥,男人嘴里说着暖人宠溺的熨帖话,旁人听着心都跟着跳漏了几拍。
双喜识趣的退到暗处,而飞霜的眼睛瞪得像铜铃那般大,一眨不眨地盯着二人。
不解风情的臭奸细!
双喜偷偷瞪她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
不多时,贺韬将唐蓉打横抱进寝房,轻轻放在窗边香榻上。
“蓉蓉,你出宫怎么不告诉我?”他埋头在她的颈窝,声线蕴着几分怨怼:“即便是被岳父留在公主府,那也得差人来个信儿吧,害我一直在家苦等,担心的不得了。”
唐蓉手扶上他的后脑,斟酌道:“对不起韬郎,我爹走了这么长时间,乍一回来,我一兴奋就给忘了。”
这理由让贺韬心口酸胀,他缓缓抬起头,英俊的脸上携出一抹难以言说的感伤,“我在你心里是不是不重要了?这都能忘了?”
两人的目光绞在一起,唐蓉有些心虚,长睫垂下,掩住眸中慌乱。并非夫君不重要,而是她被大明宫里的那位缠得实在是没办法。
来之前她甚至想到了和离,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帝行事又激进,若哪天事情败露,夫君怕是被人戳断脊梁骨了。
然而当她看到陪伴多年的男人,终还是舍不得开口。
贺韬见她神色晦暗,问道:“怎么了?”
“没事。”唐蓉猛提一口气,拥入他怀里,嗡哝道:“贺哥哥很重要,蓉蓉喜欢你。”
两人不吵架的时候,贺韬最抵不住她的撒娇,心头那点怨念登时烟消云散,直接将她按在了香榻上。
从大理寺狱出来,夫妻二人还没有好好相处过,贺韬急不可耐,将怀中人欺负的薄汗侵身。
馨香满室,男人的呼吸声愈发低沉。他想要褪去妻子的中衣,手腕却遽然被人攥住。
唐蓉大梦方醒,吱唔道:“那个……现在不行,我身体还没好,大夫说不能同房……”
迷醉的灯影下,女郎的眼尾和面靥染着情动的酡红,勾的人心里直痒痒。贺韬喉结微滚,面上尽是难耐的克制和隐忍,“那还要等多久,我都快憋死了。”
“我,我也不知道。”
贺韬睇着一脸惶然的妻子,俯首慢吮她的耳廓,低声呢喃:“蓉蓉,我想要你,特别想。”
炙烫的气息混着男人好听的声线席卷而来,唐蓉只觉耳尖麻麻的,心里既有渴.望又有愧疚,更多的还是惧怕。
皇帝的眼线就在外面,无时不刻地盯着他们。
她无奈地阖上眼,轻轻推开身前人:“对不起,韬郎。”
见妻子执意不肯,贺韬也只得作罢,悻然道:“没事,身体最重要,调养好了我们早日要个小娃娃。”
成婚三年,这是他们第一次提到生子之事。唐蓉眸光黯淡几分,盯着对方腰下,迟疑道:“那你……”
“你放心,我绝不去找别人。”贺韬撩起她的发丝贴在薄唇上,容色浸满温柔:“等着我,我去净室自己解决。”
唐蓉脸上一烫,目送夫君前往净室,纤纤十指捏紧了被衾,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告诉他真相。
*
往后的几天,贺韬忙完公事就会赶回来陪唐蓉,两人仿佛又回到了刚成亲那会儿,花前月下,举案齐眉,没有小妾的叨扰,没有皇帝的传唤,日子舒坦极了。
然而唐蓉心知肚明,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是镜花水月的假象。
第八天,唐蓉精心打扮一番,坐上马车如约赶往大明宫。
步辇载着她一路向北,过了清晖阁,眼前豁然开朗。
春风拂过,太液池宽阔的湖面波光潋滟,闪着鱼鳞似的光泽,蓬莱仙山浮于池中,日光之下烟波浩渺,放眼一望如若仙境。
池边绿树蓊蔼,花枝成簇,钗环盛装的宫人静默伫立。
年轻的皇帝负手站在凉亭上,遥望着蓬莱山,徐徐的风扬起他的袍角,气度雍容,当真是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余光瞥到她,温景裕踅身而对,“姐姐来了。”
“参见陛下。”
待唐蓉施礼后,温景裕用眼神示意高晋,几名宫人很快上来将凉亭遮风的纱幔放下,内里的景致立时变得朦朦胧胧。
“姐姐可是想清楚了?”
温景裕笑着对她伸出手,朱唇皓齿,衬着火红的襕袍,显得明艳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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