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回答,听起来不太寻常,更像暧昧。
恋爱中的人太敏感,更何况是原本就没有太多安全感的同性恋人。穆辰远想问的问题有许多,但是连着追问下来就会显得太不懂事,他从来不是这么没有眼色的人。
仔细想了想,他觉得以后的时间还很长,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去了解宋铭铮。
如果宋铭铮愿意,他也做好了一辈子的打算。
人生不如意的事太多,对穆辰远而言,只想尽可能的少些遗憾。他并没有一定要在一起一辈子的执念,人是要用各自觉得舒适的方式活着的。
这处房子不算太大,穆辰远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只以为这是宋铭铮的固定住所,未免清冷了一些。如果有可能他很想和宋铭铮同居,不论是他搬过来还是宋铭铮过去,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看着这个空荡荡的屋子,穆辰远心里难免感叹,他一个人住果然就是简单。
但他又觉得宋铭铮细心,像他这样瘫痪的久了,又刚好是画画的,能很明显的看出房子原先的构造并不是这样,这里改造过。加宽的入口,看不到任何的椅子,浴室格外宽大,显然是给轮椅方便的,连卧室也是电动升降床,不知道这些忽然准备下来,该是多么手忙脚乱的工作。
笨蛋,穆辰远忍不住笑了一下,咧开嘴露出虎牙像个可爱的小兔子。我哪有这么麻烦,钛合金的运动轮椅可不怎么占地呢,哪用得着这么大的地方。
他真是很贴心的男人,大概越成熟的人越沉默吧。穆辰远看着在厨房里准备夜宵的背影,男人宽肩窄腰,随意的靠在哪里,哪里都是风景。他也不觉得额头的伤口疼了,反而在这静谧的时光中,无知觉的半身像被注入了安静温柔的力量。
他像狮子,却在太阳下眯起眼睛。
穆辰远做足了准备,但结果是让他有点失望的。在浴室里清洗了很久,双脚变形的严重,穆辰远越看越觉得嫌弃。坐在沐浴椅上,他难得的把两条腿一条一条捞起来,先把左腿架在右腿上,这种普通男性二郎腿的姿势不能让他保持平衡,穆辰远喘着气撑着沐浴椅的扶手才把身子坐稳,然后再用一只手撑着身体保持平衡。
另一只手把架起来的脚丫捞过来好好清洗。他的脚常年水肿,脚背高耸的像背了个鸡蛋,脚趾整个缩在一起,几乎并拢成了一个三角形,上面大大小小的陈年留疤,实在是不堪入目的难堪。他很少有心思去照顾它们,也就任由它们变成了今天的模样,穆辰远的双腿在膝盖处是完全伸不直的,此刻哪怕是有左腿压在上面,足下垂的右脚也只是刚刚能用脚趾蹭到地面。
好丑啊,穆辰远心想,可怎么办呢,这就是他的身体,在认识宋铭铮之前,其实穆辰远从不在乎这些,他甚至是骄傲的。仔细的清洗了脚丫,穆辰远看了看他的双手,那同样布满了伤疤,关节粗大,比一般老妇人的双手还要粗糙,这些都是他的身体。
可就是这样的身体,伤痕累累,也支撑自己活到了现在,穆辰远不觉得自己比任何人差。他不信命,更不信自己换不回一个温柔的未来。
他也不会嫌弃吧。
穆辰远咬着下唇,秀气的眉头皱了一下又舒展开来,对喜欢的人,他相信宋铭铮一定是温柔的。
等出了浴室,穆辰远立刻收到了宋铭铮做好的夜宵,完全没有更进一步的意思。宋铭铮把食物放下,转身就走,连一个亲昵的靠近都没有。
“哥”!穆辰远心一横,他感觉过去那些自己独自流浪乞讨的岁月都没有现在让他觉得难熬,宋铭铮闻言停了下来,修长的指尖还搭在门把上,斜睨着侧身看他“医生…医生是不是说不让洗澡”,穆辰远转了转眼睛,红着脸不敢看他,只能盯着自己歪斜着放在脚踏上的脚,它们还在滴着水珠“伤口碰到水,是不是会…会发炎,要发烧了怎么办”穆辰远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在心里暗骂自己没有出息,但就是没办法鼓起勇气“哥要不…我们,我们一块睡吧…”
宋铭铮眯着眼睛,盯了穆辰远足足十秒。这十秒中二人鸦雀无声,穆辰远的巧言令色仿佛失去了作用,连一句缓和的话此刻也再不能说出口。他敏感的察觉到空气中的氛围并不是生理和心理上的较量,宋铭铮并不是在考虑,在情感上挣扎。
他是,生气了。
为什么会生气?穆辰远忐忑不安,自己提这个要求不过分吧?大家都是成年男性,既然在一起了,迟早要有这一步的呀?
自己是哪里说错了呢。穆辰远想,可能是自己太急了,显得对感情太不认真,铮哥这么好看的人,别是以为自己只图他的身子吧。
“我还有事”,穆辰远正想再说点什么,就听见宋铭铮冷冷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是带了一层霜“你如果起烧就打电话叫我”,他拉开门转身出去“我已经和你说了不要碰水了。”
原来是这样!穆辰远恍然大悟,暗骂自己的不细心。宋铭铮已经说过沾水不要洗澡了自己还不听,难怪他会生气。
他真的是只注意自己的身体呀,穆辰远忽然又觉得感动。看着桌上的夜宵,美滋滋的想,就算今天还是没有跨出那一步,但也过的很不错了。
宋铭铮回到卧室,那种面无表情的收敛全然释放,依然俊美无双,但整个人的气场悄然变得不同,又成为了他自愿的那个自我。
穆辰远叫住他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他太了解那些渴求他垂青的男男女女,他是被人追逐惯了的人。但这是第一次,他被迫允许对方入侵自己这样多的领地,和他共处一室,甚至有机会提出这种过分的要求。
宋铭铮生理性的排外,生理性的恶心。
他只想回家。
只想回到他爱的人身边。
冗长的黑夜里,每盏灯火都有罪。
大雨如注。
宋铭铮把窗户打开,雨丝纷纷扬扬的扫进了窗台里,让他觉得压抑。他的烟放在不远的地方,等他发了一会呆想去抽一根时,才发现似乎受了潮,火机点不燃了。
这就让他更加烦躁。
其实他是抽烟的,只是在家时似乎完全没有欲望。他和贺听昭年少时一起戒掉,但是贺听昭受伤以后,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他根本没有第二个排遣方法,只能一根接一根的抽烟,但这其实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宋铭铮发现,这只能让他在成为无脑苍蝇时,不要四处乱撞,起码有个事情可以做。
宋铭铮在房间里找了一阵,才在储物柜中找到一把伞,一次也没用过的新伞因为常年不见天日,也有了陈旧的痕迹。宋铭铮不甚在意,拿起便出了门。穆辰远睡在他隔壁的房间熄了灯,大概是已经睡下了。宋铭铮没忘记扫一眼,因为太晚睡觉对他的身体各项指标都有影响,他必须塑造出一个完全健康的供体,这在短时间内并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但他必须要想尽方法去做到。
公寓是新建成的,如果上下楼仔细观察,会发现其实有些住户装修尚未竣工的痕迹。但他们并不会再度响起轰隆隆的声音,因为这整栋楼都被宋铭铮买了下来。
他已经很了解穆辰远,了解他的一切,远比穆辰远了解他了解的多。他知道穆辰远善于观察,但并不是善于使用搜索引擎的人,他对网络的使用并没有那么熟练,这源于他多年流浪的生活。人脉更是闭塞,他有着穆辰远联系方式的所有联系人,那些单一的,没有任何威胁性的普通市民,宋铭铮能把他们的资料倒背如流。
这栋楼没有他的邻居,宋铭铮打算把穆辰远在这个地方圈养起来。事实上这整个小区都有他下属的公司股份,他的下一步就是把所有住户迁走,然后专门“雇佣”一批居民,让穆辰远老老实实的待在他的网中。
做一个合格的胚胎,一个合格的供体,贺听昭需要什么,他就在这里养育什么。他们的指标太罕见了,不可能再找出第二个这样几乎一致的身体,这神奇的造物主给了他们几乎完全一致的基因。
电梯上行的很快,停在宋铭铮的面前打开门,空无一人。他面无表情的走了进去,懒洋洋的按下一楼下行键。
手机在口袋里发出了两声振动,宋铭铮拿出来刷新,没有信号刷不出任何东西。他又开始急躁起来,那种没来由的心慌带来无力感,让他觉得这世界和外面的暴雨一样令人讨厌。
他终于出了门。
乌云密布的天空昼夜不分,似乎黑夜是黑的更深,屋外狂风骤雨,还有隐隐闪过的白光。
宋铭铮撑起伞往楼外走去,不远处有一家二十四小时无人超市,上了他惯常爱抽的云烟,宋铭铮觉得有种口味抽起来有点甜。
他爱那些辛辣里沾点甜的东西,就像贺听昭一样。
走到超市里的时候,宋铭铮收了伞,随手扔在门口。那两条振动的消息终于弹了出来,来自被他置顶的贺听昭的微信。
因为身体不便,贺听昭很少使用这些东西,基本都是护工打电话给宋铭铮,让他们能说上几句话。偶尔能用微信聊聊天,因为怕打扰宋铭铮工作,贺听昭都是尽量用文字去表达,他唯一能动的指头慢慢的戳下去,经常颤抖着按错键,就又要按下删除键重新再来,所以往往是半天都没办法发来一句话。但宋铭铮却乐意等,他自得其乐,觉得这个等待的过程像是开奖,让他异常舒适。
这个点发来,宋铭铮想,该是阴天身上太难受了吧。
光是这样想到,宋铭铮感觉自己就开始抑制不住的心疼了。他没办法缓解爱人的疼痛,甚至都没办法陪在他的身边。
“阿铮”,一段长长的摩擦声和电流声划过,对面只响起了细微的抽泣声,还有滋滋啦啦像是雨落的声音。
宋铭铮顿觉不妙,贺听昭在家里,怎么也会有雨声?
“你别害怕”对面像是忍住了哭泣,贺听昭抖着声音,却是在安慰他,只是话说到一半就断了。
宋铭铮颤抖着手,点开了第二段。
“我…你能不能,能不能回来,或者…或者你打给家里,让他们来接我。”
“我出来…我下午出来,在花园里,我知道是花园。”
“可是我…我想不起来,我想不起来要怎么回去了…阿铮,我好害怕,我想不起来了!”
后面是情绪失控,来自那个熟悉的声音,长长的哭声。
“啪——!”
那款白色的iPhone从主人的手中自然的落下来,掉在地上,砸出了屏幕巨大的裂缝。
宋铭铮漂亮的瞳孔被猛然放大。
他像是路过的游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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