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宁海的第二天,CALM乐队就全情投入到了演唱会的实地彩排环节,几个队员每天清晨出发,乘车到宁海体育馆进行现场彩练,往往要深夜时分,才拖着虚软的脚步疲惫回营。
起初的那几天,方驰每晚回到酒店,休息一会儿后总会来敲林晓的房门,带着他在酒店外的海边踩踩沙滩,吹吹海风,有一天晚上还从后勤车队里弄了辆吉普车,带着他去市中心的地标广场坐了半天,给他讲了许多烙印在这座城市背后的历史古韵,讲宁海这座城市的由来,讲千年之前那段金戈铁马谁主天下的英雄往事。
林晓当时听得兴致盎然,可等到隔天晚上,方驰提议再带他出门的时候,他却摇摇头拒绝了。
无他,方驰太累了
别的队员和现场工作人员回到酒店后,舒舒服服地洗个热水澡就能休息了,而方驰还要顾念着自己看不见无法单独出门,怕他闷怕他烦,彩排了一天后想方设法地再陪他出去走走——有两次了,他们回来分别洗漱后,林晓来对面房间给他做肩颈按摩的时候,方驰都是直接睡过去的。
林晓心思细腻,知道他这是践约为之,但是又不单单是履行承诺那么简单。
方驰对他很好——
这种好不仅仅是建立在合同关系之上的,而是一个人单纯对待另外一个人之时的温热和赤诚。
林晓从来都是投之木桃报之琼瑶的性格,如此一来,虽然方驰嘴上说着没什么,但他却再不愿意耽误他本就不多的休息时间出门了。
但是没有了每天出去走走的机会,枯坐在酒店房间里又确实百无聊赖,于是林晓拜托小游给他找来一台笔记本电脑,又麻烦他给自己下载安装了一个用惯了的语音读屏软件,拿出了自己从家里带来的盲文本,接续了白天在房间复习备考的事宜。
白天学习,晚上按摩,时间一下充盈起来,林晓乐此不疲。
远处海浪无声暗涌,咫尺疏星映挂窗棂。
十点半,乐队还没回来。林晓洗完了澡,顶着半干的头发坐在桌前,耳朵上挂着耳麦,听着语音里的题型讲解,手中的盲文锥在硬纸面上戳戳点点,一时有些入神,没听见敲门声,也没听见靠近的脚步。
直到耳机中的语音被人忽然暂停,林晓才回过神来,摘下耳麦,诧异道:“回来了?”
“听什么呢这么认真,房间进来人都不知道。”方驰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将一只耳麦扣在自己的耳朵上,点了一下回车键,几秒之后,脸上的神情不由讶然。
“你这是……”方驰再次暂停语音,看了看林晓手掌下压着的盲文写字板,笑道:“这是要回学校上学?”
“嗯。”林晓点点头,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提到“梦想”和“未来”的时候,纵然沉静如小林师傅,脸上也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难以抑制地热情,“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考得上,毕竟我离开学校都两年了……”
方驰放松脊背,与他闲聊:“想考哪个学校?”
林晓毫不犹豫地报出一个学校的名字。
方驰轻笑道:“看不出来啊小林师傅,人小志气大,目标居然是做一名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是啊……”林晓眨了眨眼睛,轻声说:“我……我从小就想做个老师,嗯……做个可以用专业盲文教学的老师,你知道吗,像我们这样的人,从小就能进入学校接受正常教育的,其实是少数,能读完初中、高中,甚至大学的,更是幸存者偏差……我就算同类之中那个比较幸运的人,但是还有太多太多和我一样的人,由于家庭、环境,甚至是专业教育资源的稀缺而辍学的,所以,我就想当个盲文老师,让那些孩子们,在我曾经走过的这条路上,能多一把拐杖,多一点点希望……”
房间里一时安静无声,只有远处的海浪轻颂低咏,浪花欢快嬉笑,像是在说,看,小林师傅就是这么善良淳厚。
方驰眼中闪过杂糅的情绪,最后停在了“心疼”这个落脚点上。
尘世几番梦,人间万古云。这样身如清风心如明镜的少年,明明该是造物的恩宠,却偏偏无法亲眼见一见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可他自己却还说“我是那个幸运儿”,面对生活不急不躁不卑不亢,坦然接受命运所有的馈赠,好的坏的照单全收,而后再经自己仔细挑选,亲手为自己织就一身琉璃甲,再向前,再出发。
方驰叹气,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林晓“哎——”了一声,偏头一躲,“我发现最近你对我越来越随便了,动不动就揉我!”
“哟——”方驰笑道:“我发现你最近对我也挺随心所欲啊,一言不合就呛老板?”
林晓一时嘴快:“你又不是我老板。”
方驰:“那我是谁?”
林晓:“……”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方驰嘴边噙笑:“说啊,小林师傅?”
林晓自己挖坑自己跳,跳完还得填土把自己埋起来,半晌,才轻声喊了一句:“驰哥。”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怪异的心理,林晓平时不管是听别人喊方驰“老大”还是喊他“队长”都觉得非常自然无碍,但是一到了自己这里,每次都会觉得舌头打结,并不是什么过分的称呼,按照年龄来讲,他也理当喊方驰一声“哥”,但是这个字在心里怎么称呼都是随意,一旦喊出口——尤其是当着方驰的面喊出口的时候,总会让他有种张不开嘴的错觉。
不是抗拒或排斥。
是单纯的不好意思。
林晓抬手用力按了一下自己的脸,在脸红之前快速起身,说:“别闲聊了,赶紧来做理疗。”
方驰眉间一皱:“今天还是艾灸?”
早在来到宁海的第二天,林晓就托小游帮自己去市中心的医疗器械专卖店买来了烤电仪和艾灸盒,还有其余一些理疗专业设备,待万事俱备后,从容上岗。
“当然。”林晓从抽屉里拿出艾条盒,工具在手,小林师傅的专业气场立刻就出来了,“艾灸最好连续五天以上,见效最明显,昨天刚是第一天,而且今天的穴位和昨天不一样……哎呀不跟你说那么多……今天在你屋里做还是在我这做?”
方驰一提熏艾就被呛得神经性脑仁晕,想了想,问他:“你讨厌艾条的味道吗?”
“不啊,当然不了!”林晓不容置疑道:“你会讨厌架子鼓的声响吗?”
不得不说,小林师傅虽然为人呆萌纯良,但偶尔伶牙俐齿起来,又能精准地刀刀命中要害。
方驰失笑道:“那还是在你房间吧,我……我有点受不了这个艾草香气,昨晚在我屋里做了一次,我晚上睡觉梦里都是烟熏火燎的味道……”
林晓笑笑,让他将睡袍脱掉腰间,在床上趴好。
方驰照做,只不过趴在床上的时候有点郁闷:“小师傅,我真诚地问一句,我每次的理疗都非得以这个姿势开始吗?”
林晓点燃艾条的手微顿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沉默几秒,忽然回答:“那个……今天有不一样的姿势,你……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哇哦~”方驰将脸侧躺在枕头上,看着林晓轻声笑道:“小林师傅带我解锁新姿势,值得期待一下。”
林晓:“……”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怎么听起来,就有点别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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