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想着润物无声, 让林晓冷暖自知的方队长,第一次产生了类似于“手足无措”般的尴尬和慌乱。
尤其是林晓将自己关在房里,中餐和晚餐时间都拒绝开门的时候, 向来稳若泰山心理素质异于常人的方驰,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林晓的反应过于强烈了,方驰完全不用怀疑他听到了自己和张远的谈话, 但让他惴惴不安的是, 他不确定林晓听到了多少, 更不确定他有没有断章取义,胡思乱想。
当“循序渐进”转瞬变成“突飞猛进”, 方队长在这场“爱情三十六计”中唱了个独角戏, 翻船翻得这么彻底,眼下宛若一个茫然四顾的路痴。
进退维谷, 左右两难。
就时机怎么这么寸呢
晚饭时分,小游拎着外卖到方驰房间,解着外卖盒, 随口问道“驰哥, 喊小林师傅一起过来吃吗中午就没见他出房门, 这是要闭关啊”
方驰心烦意乱,毫无胃口,闻言思索两秒,说“你去叫他试试。”
“行。”
小游放下餐盒, 转身出了房间, 走到对面,轻轻敲了敲门。
方驰坐在房间, 目光锁住对面那扇紧闭的房门, 一瞬不瞬。
过几秒, 小游转身返回。
“怎么说”方驰皱眉,神色中藏匿了一丝他自己都不易察觉的紧张。
小游耸耸肩,不知无畏道“说不饿,不吃了。”
方驰的眼神转瞬黯然。
小游又问了两句关于什么时候订机票辗转下一站演唱会城市的事,方驰指间转着一根筷子,随口答他,最后决定三天之后出发,去沪城和ca其他队员汇合。
小游走后,方驰对着面前几个餐盒若有所思,自己挨过了一段漫长的心理斗争后,终于丢了手里的那根竹筷,起身往对面走去。
出门前,还捎上了林晓上午落在门口的盲文本。
林晓坐在房间的沙发里,蜷腿抱膝,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睛茫然地盯着一个虚空的方向,枯坐了整整大半天时间。
他脸上的表情是和眼神一样的空洞茫然,心中却千回百转,嘈杂烦乱地没有一刻消停。
上午在门口偶然间听见的对话,像是一棵虬根盘繁的老树,直接破膛戳进了他心口处,力道之大,余力之强,震痛之劲,搅得他呼吸艰难,现在还回不过神来。
方驰说他喜欢男人
而且他喜欢
此刻的林晓,就像是一只隐居在深山之中的小兽,而方驰就像是一个自由肆意的摇铃人,他被悦耳的玎玲之声吸引,一路追随,跌跌撞撞冒然闯进本不属于他的这个世界,方驰将这个异度空间中的色彩斑斓写进他心底,也将所有光怪陆离、荒诞横生的情节一股脑抛掷在他面前。
那是他从未涉足过的长河,他站在岸边,脚步踟蹰,彷徨不敢向前。
林晓狠狠闭了下眼睛,将头深深埋在臂弯,及时打住脑内遐想。
这事他不能琢磨,越想越乱,头绪全无。
不轻不重地敲门声突然传来,在静谧无声仿若无人的房间中,宛如一道惊雷,炸在了林晓耳边
心跳瞬间紊乱,林晓猛地抬头,过了好了秒,才抖着嗓子问“谁”
“我。”房门外,方驰揉了揉眉心,淡声道“开门。”
听见这声音,林晓悚然一惊,保持原有的姿势未变,双腿却在顷刻间涌上麻意,他手指紧紧攥着裤线两边,绞得指骨青白,好半晌,才说“有、有事吗”
站在门外的方队长深深叹息,只能回答“有,开门。”
林晓“什么事”
方驰“”
过了几秒,方驰生生压下那股几乎要踹门而入的心头火,耐着性子说道“吃不吃饭”
林晓“不、不吃了,我不饿。”
方驰“你本子丢我门口了,我送过来。”
林晓“不用了,我还有,你、你留着做个纪念吧”
说完就想一巴掌抽死自己
拿个盲文本给方驰留念,是想让他给自己扎个签名吗
方驰在门外站定两秒,倏然笑出声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小林师傅软硬不吃,但今天这扇门,方队长还就非进不可了。
一招不成再生一计,方驰想了想,声音不自觉地软了一些,抵着门缝轻声说“其实是肩膀有些疼,演唱会结束之后,就昨天做了一次理疗,现在又有点受不住劲,你方便吗,如果有时间的话,开个门,再”
话未说完,方驰蓦然抬头,眼前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林晓站在门口,微垂着头,看不清此时脸上神色。
方驰一噎,心道,古人诚我不欺,这关键时刻,果然是“苦肉计”最管用啊
两人默然对立,久久无言,方驰拿不准林晓现在的态度,心中又渐渐衍生烦乱。
“你”
“进来吧。”林晓微微错身,依旧垂眸,轻声问“疼得厉害吗”
只这沉声静气的一句话,方队长心中那些杂乱无章的念想立刻了无踪影,一颗心蓦地发软。
方驰进屋,林晓在他身后关上房门。
走过玄关廊道,林晓问“现在做行吗”
“不急。”方驰抿着嘴角,在小沙发上坐下,拍了拍旁边的沙发扶手,“过来聊聊”
林晓站着没动,肩膀却无声地抖了一下,下一秒,耳尖悄然泛红。
方驰唏嘘不已,心说这人已经为难成这样了,还冒着“引狼入室”的风险给自己了开门怎么能这么乖呢
方驰又说了一遍“自己走过来,还是我扶你”
林晓默默叹了口气,脚步带着自暴自弃般的决绝意味,一步步挪到了方驰旁边。
方驰找上门来,他明知自己这就是躲不过逃不开了,但仍心存侥幸,自我调整一番后,主动开口将话题岔开“要是疼的话就别耽误了,昨天烤电,今天悬艾吧。”
方驰问“还熏气海穴吗”
林晓“”
成功梗住,张不开嘴。
方驰轻笑一声,见他窘迫至极,深知不能步步紧逼,真把人惹急了反而会适得其反,于是退一步开阔天空“上午过去找我,是又遇上了不会做的题”
林晓跟着他这个生硬地转弯,艰难地点了下头。
方驰将硬质的盲文本递到他手里,又从旁边扯了两张白纸过来,说“坐下说说,我教你。”
林晓“”
不是这又是什么心无杂念一心向学的奇幻路数
林晓心中疑惑,懵中开口,“你找我,是讲题啊”
方驰笑着反问“那你以为我来干什么”
林晓怔然,听出他语气中的调笑,尴尬得连耳廓都红了起来,咽了咽唾沫,欲盖弥彰道“我以为也是讲题呢”
方驰忍俊不禁,“扑哧”笑出声来。
又乖又软,可爱犯规
方队长心随手痒,真想把人圈在怀里,从头到尾揉搓一通。
方驰活动了一下手腕,说是讲题就真的开始传道受业解惑,林晓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指腹随着盲文本上做好的难点标识慢慢滑过,他轻声问,方驰随之快速在白纸上列出解析步骤,而后一点点地细心答疑,语调中没有半分玩笑打趣,或是伺机暗示他情之意。
两人之间刚进门时的那些欲言又止和诡异暗涌渐渐消失不见,气氛终于回归正常。
果然,能战胜情爱烦扰的,只有数学题。
时间流缓,最后林晓如梦初醒般点了点头,了悟“我懂了原来是公式套错了,怪不得解不出来。”而后终于肯抬起头来,对着方驰笑了一下“谢谢驰哥。”
方队长被这恬静笑颜晃得有点眼晕。
沉默两秒,问他“真会了”
“嗯”林晓点头,对于自己的领悟能力还是有信心的,“真会了”
方驰清亮的眼底映着他的影子,忽然说“举一反三,我考考你。”
林晓“”
方老师这么尽职尽职,百忙之中还为了他的学业煞费苦心,真的很难不让人感动。
林晓说“行。”
方驰指间夹着酒店的水写笔,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桌面上,目光轻轻扫过林晓侧脸,“我口述,你记题,然后自己求解。”
林晓诧异“你能直接口述出题干吗这”
“已知条件”方驰不容他怀疑,径自开口,林晓一愣,再没空顾忌其他,忙不迭地跟着他的表述,在盲文本上排排扎孔。
不消片刻,林晓给出最终答案,神色中带了点得意求表扬的意味,问方驰“对吗”
方驰心中正筹划着别的事,注意力根本没放在林晓做的题目上,闻言顿了一下,却说“对。”
林晓笑道“都说是真的会了,你还不信。”
方驰眸色深沉,目光交织成细密的网,牢牢套在眼前人身上,开口“这题过了,第二道。”
林晓“还有啊”
方驰“嗯,第二道就一小问,简单。”
林晓手握盲文锥,踌躇满志“你说”
方驰“会不会喜欢我”
一瞬间,四周空气陡然安静下来。
林晓猝不及防,毫无戒备,登时被这道送命题砸了个正着,一时间愣了个彻底,“你你说什么”
于是方驰就又重复了一遍,音量不高,却一字一句“我问你,会不会喜欢我。”
这句林晓听清楚了,真真切切,明明白白,也正是因为句式简短清晰,所以连个会错意的可能性都没留给他。
林晓握着盲文锥的那只手渐渐握紧成拳,突如其来的紧张无措再次漫过全身,方驰抬眼看去,只见他整条手臂都在不自觉地发抖,原本柔和漂亮的下颌线条,此时几乎崩成一道凌厉的直线。
时间已到夜阑,但仍不算人静之时,可整个房间里却安静的如若无人之境,连酒店墙上挂着的静音时钟的细小声响,都成了若有似无的侵扰。
暖色灯光下,方驰素来凌厉的眉眼竟也柔和下来,他开口,带着安抚,像是不忍心吓着对方般轻柔“小林师傅,这题,到底会不会”
他藏着心思,柔中带刚,却仍是步步紧逼。
既然进了这扇门,好坏他都要一个说法,他没打算轻易放过林晓,更没打算轻易饶过自己,所以前面的一切都是铺垫,现在才正中题眼。
方驰从不是举棋不定的人,既然两人之间只剩下一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他便不在乎伸手戳破,等足耀的天光洒进来,一切无处遁形后,再看清彼此心中所想所念。
林晓双肩无声颤抖,声音也慌乱不稳,他尝试了好几次,才勉强从嗓子里挤出一道声音,又哑又干“不、不会”
“哦。”方驰点头,无所谓般接道“也不难,我教你”
林晓“”
狭路相逢,他节节溃败,根本无从招架。
方驰将手中的笔让在桌面上,起身,走到林晓面前站定,然后忽然蹲下来,在那张恨不得扎进怀里的脸上,找到他沉静漂亮却茫然无措的眼睛,“小林师傅,学不学”
距离陡然拉近,林晓背上被逼出一层薄汗,心跳如鼓,声响之大让他怀疑连挨得极近的方驰都能听见,他将头埋得更低,几乎声如蚊呐“不想学。”
不想学。
宛若三九寒天之中,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下,说不心凉是假的,但方驰脸上神色纹丝不动,身形也不动,依旧紧靠着林晓,把人往绝路上逼“为什么不学”
林晓如临深渊,胆颤惊心“学不会。”
方驰半点退路都不给他“学不会就来问我,我一遍遍教,只要你心思在我这,总有一天能领悟精髓。”
林晓暗中咬着下唇,声音抖得几乎快哭了“驰哥你、你别逼我了”
“逼你”方驰退开一步,直接坐在地毯上,目光灼灼“你扪心自问,和我黏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对你好对你娇,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而后忽然一笑,“千万别承认,要不就显得太假了。”
林晓几乎把下唇咬出血来,听了这话,茫然无措之中又涌上丝丝懊恼和鄙夷。
他恼方驰这样一针见血,又厌弃自己如斯懦弱虚亏。
其实用不着方驰提醒,他自己怎么会感觉不到。
一早就知道方驰待他好,且是不同于常人的好,他贪图这份无声呵护,但此时却不敢直面这背后的心意。
林晓所有的挣扎和纠结都被方驰尽收眼底,他默默凝视着林晓天人交战,半晌过后,终于给了对方一个活口。
“上午的话,我不知道你从哪开始听的,听了多少,我也不想问,但起码,现在这个时候,你得给我吃一颗定心丸。”
林晓问“你哪需要什么定心丸”
方驰自嘲一笑“怎么,面对这种事,难不成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会心里发虚我就不会吗”
林晓表示,你一副身经百战手到擒来的样子,我真的没看出来你虚在哪了。
方驰笑笑,毫不在意地将剖心给他“没有身经百战,我也大姑娘上花轿,头一次。”
林晓倏然抬起头来。
方驰说“林晓,我是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
第一次,喜欢一个人。
林晓嗓子里像是堵了半个柠檬,又酸又涩,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此时他哪像是个盲人,根本是又盲又哑,看不见也道不出,所有纷杂炽热的情绪一股脑窝在心口,又疼又麻,他从未体会过这种感受,苦也是他,甜也是他,像是被这说不清道不明的细腻情愫震撼,刹那间方寸大乱。
方驰说“所以,你得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林晓脆若蝉翼的城池已经被攻陷大半,此时委屈的眼眶发红,好半天,才勉强回答“我不知道,我、我现在心里特别乱”
“乱”方驰了然,心说,你乱就对了,不扰得你心烦意乱,怎么能听见一句实话继而轻笑道“那我帮你捋一捋。”
“你先说,你是没想过喜欢我,还是压根没想过喜欢男人”
林晓受不住他这样单刀直入,一张俊脸倏然烧红,顶着两颊滚烫的热度,好半晌,才说“后者。”
压根没想过喜欢男人。
所以方驰并不是被排外的特殊对象。
方驰暗自勾了勾嘴角,他的直觉果然很准。
直掰弯不存在的,小林师傅这就是本性还未被开掘。
既然如此,那驰哥就来上一课,亲自当他的领路人。
方驰反其道而行之“没想过喜欢同性那异性呢”
林晓抿着嘴角,不说话了。
方驰悠悠道“看来小林师傅还暗藏了心思啊怎么,向往未来娶妻生子,妻贤子孝的美好生活”
“我没”林晓声线陡然拔高,一秒之后又倏然羸弱,“我没那么想过”
什么妻贤夫旺母慈子孝,他压根就没动过那个念头
林晓喃喃,仿若自语“我我看不见啊,谁会愿意嫁给一个瞎子”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听在方驰耳中却重若千钧。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林晓眨了一下眼睛,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冲动地,想要在此刻将自己的五脏六腑完全剖开给眼前人看个清楚,让他明白自己的症结在哪里,让这个人知晓,此类顽疾,药石无医。
林晓说,他真的没想过未来那些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的事。
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人心浮躁,早已经和师父师娘那个年代不能比。当下,就算是肢体有残的姑娘,想找的小伙子哪怕是家徒四壁也要身体康健,退一万步讲,实在难觅的话,充其量也只能接受对方和自己一样,胳膊腿的有点毛病,但是看不见,却是万万不行的。
换句话说,哪怕一人少了一条胳膊或是一条腿,但合在一起,也能念个完整的“人”。
而一个残障人士和一个视障人士,甚至是两个视障人士凑在一起过日子太难了。
生命已经如此艰辛,何必让自己苦上加苦。
林晓声音又低又轻,宛若流云一朵,滑过方驰耳畔,留下让人心悸的袅袅余音。
林晓眼眶通红,却笑了一下,笑中隐藏着曾经那些尝过的和未来那些还未曾领略过的凄苦“所以,娶个姑娘,再生个孩子,这种事,我真的想都没敢想过。”
方驰从不是悲春伤秋多愁善感的人,但在这一刻却藏不住眼中的心疼,他深深叹息,开口时,却将那些或浓或淡的情绪全部遮盖在慵懒松散的声调中。
“没想过结婚,也没想过生个孩子”
林晓咬着牙点点头。
“巧了。”方驰微微一笑,“我也没打算让你生。”
林晓“”
这他妈
画风转换的就很突然了
林晓双颊瞬间烧红,连头顶都在“滋滋”冒着无形的白烟,他呼吸急促道“你、你别瞎说”
方驰莞尔,非常懂得适可而止“好,我不乱说,不过,有一件事还是想提想你一下。”
“什么事”
方驰“终身大事不能草率,你还不到二十岁,有些事,还是可以想一想的。”
“谁说看不见就娶不到”方驰无声地勾了勾唇角,“只要你愿意,我自备嫁妆都可以,怎么样,上赶着的买卖就在面前,你娶不娶”
林晓再度无语,转而陷入了巨大的人生怀疑之中。
为什么这种他听一听都觉得脸热的话,在方驰嘴里说出来,能丝滑坦然到这个程度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就这么大吗
风轻云淡一身清朗是他,无赖散漫流氓闷骚也是他。
林晓怀疑人类物种多样性jg
“不愿意啊”方驰看着他窘看着他恼,此刻偏要再火上浇油,让这把烧在小林师傅心底的烈焰刹那间燎原滔天。
“不娶也行,那就嫁吧,反正咱俩之间没差别。”
话未说完,被架在熊熊炎火之上反复燎烤的林晓终于再按捺不住,猛然起身向前一扑,胡乱而迅速地一把捂上方驰的嘴
“别、别说了”
所有的声音都被覆在那方柔软的掌心之下,方驰安静两秒,无声地笑弯了一双桃花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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