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情况让人进退维谷, 方队长极少有这样纠结摇摆的时候。
井寒要走,其余几个人几乎说是一瞬间陷入心灰意冷的意难平之中也不为过,如果这时候乐队解散, 他却于井寒之后再次提出解约,那么估计不仅是钱松, 就连波仔和安达一时间都会无法接受。
说实话,面对自己当初一手组建的乐队,面对这几个兄弟们,他不忍心, 也舍不得。
照例是三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落地之后, 公司那边直接派了商务车过来, 几个人连正经倒个时差的空闲都没有, 形势火急,直接回到了“心境”娱乐公司总部。
去往“心境”公司路上的时候, 方驰给林晓打了一个电话,就算现实情况再多棘手,回到有小林师傅的这片天空下, 还是给焦躁郁结的心情平添了一份期待和喜悦。
不过让方驰意外的事, 林晓的电话却关机了。
方队长将手机放下,心想,这是没电了忘了充
他看了看时间, 正是下午两点多,按理说这个点儿, 小林师傅应该正在按摩店忙活, 按照林晓的性格来说, 营业时百分百专注, 没发现本来就不常用到的手机自动关机也不是不可能。
从机场到“心境”的路程不远,商务车停在公司楼下,方驰轻叹一声,想着那就等这边的事情有了一个初步的结果之后,再来联系林晓,毕竟他也不希望带着这样怅然若失的情绪,去见他的小师傅。
几个人从进了公司写字楼的大门,一直到乘电梯进入会议室,周遭的气氛都沉默得诡异,尤其是通过人来人往之间的工作人员暗暗抛来的眼神,大致就可以断定,目前形势不容乐观。
果然,会议室中,“心境”娱乐公司的大老板、各个部门的总监已经严阵以待,尤其是公司法务部,几乎全员列席。
而比他们提前十几个小时到达大本营的井寒,此时正坐在会议长桌的对面,与公司团队隔桌而坐,一副楚汉分明的架势。
看见他们几个人进门,抬头略带疲惫地笑了一下。
众人脚步不停,直接转到井寒落座的那一侧,拉开椅子,整齐划一地坐了下来。
对面的公司高层们脸色一僵。
现实情形已经不需要再过多累述了,大老板屈指敲敲桌面,开门见山道“知道各位辛苦,咱们不绕弯子有话直说,目前的情况你们也都了解了,井寒提出解约,法务那边已经根据他现在的个人商业价值和目前存续的商业代言,拟定好了赔偿协议,人要走,我留不住,那么既然这样,现在最关键的就是ca后续存在与发展的问题。”
在这个圈子里,无论你是多么当红的流量明星,在资本眼中,也无非是可以待价而沽的商品而已。
大老板向旁边伸手,法务专员将一式五份的新合约初稿递了过来,大老板顺着桌面向前一推,直接甩到对面几人眼前“公司的初步计划,各位看一下”
几个人神色凛然,拽过眼前的那几章薄纸,低头扫了几眼。
最先按捺不住惊呼出声的人依旧是主唱钱松“个人合同什么意思”
执行副总淡声解答道“就是字面意思公司这边针对你们现在几个人的行业议价和目前的个人工作邀约,最后决定,ca乐队,成员单飞,自个单线发展。”
仅此一句,连队内年龄最大素来佛系的波仔都不淡定了,反手将那几张黑字白纸拍在桌上,吼道“ca是一个整体,你们说解散就解散你们说单飞就单飞了”
大老板摆摆手,示意他淡定,慢声道“这是团队根据你们个人行情做出的最优方案,就算是单飞,对你们未来的发展也不会有下滑式的影响,要知道,就算ca不解散而是选择重新挑选新成员加入,未来发展态势也不算明朗,而且,就你们目前身上的个人代言和各类影视化工作邀约来看,这未必不是一条光明坦途。”
安达冷笑者反问“怎么,听着话的意思,倒像是让我一个弹吉他的去演电影电视剧我演什么十八番小配角,还是弹棉花的路人甲”
大老板稳坐如山,脸上神色丝毫不变,只是说“钱松是主唱,公司未来给他设计的发展方向依旧是专业歌手,而其余各位,恐怕确实要转型了。”
说完,将目光转向眉头深锁始终沉默不语的方驰,口吻缓和了一些,问道“方队长,你怎么看哦,虽然是有意转型,但是你也知道,目前你们几个人之中,不管是电影还是电视剧,你的剧本邀约是最多的,而且都是大制作,番位也不低,百分之八十都是男主,只有个别的事男二番当然,公司未来在挑选合作方的时候,也会充分考虑你的个人意见,男二的剧,咱们应该不会接,你”
方驰抬眸,淡声打断他“如果公司的方案我们不同意,怎么办”
老板愣了一下,看了看和他们坐在一起的张远,微微眯起眼睛,轻声笑道“那恐怕会很难办了,你们可以问一下即将和大家说再见的井设计师,他的解约赔偿金是多少。”
钱松愤然起身,大力之下直接“哐当”一声带翻了身后的座椅,情绪激动得两眼发红“别拿赔偿金吓唬我们混了这么多年,这点赎身钱爷爷们还是有的”
“没错,知道你们不怕天价违约金。”老伴手指交叉,搭在桌面上,轻轻掀了掀眼皮,笑问道“所以,你们这意思是要集体解约了可以,那么解约之后呢”
众人一时哑然。
是啊,现在大可以意气风发地拍案而起,但是解约之后呢
重新签公司,还是就此退出大众视野,忘记娱乐圈的浮华满目,璀璨琳琅,忘记曾经粉丝歌迷的呐喊尖叫,改行做个普通人
如果重新签公司,那么ca也必然不会再有合体的可能,等待他们的,也仍然只会是一份单人合同而已。
换汤不要药,还是回到了原点。
一时间,会议室中空气凝结成冰,“心境”老板不动声色地留心观察着众人的神情,心中渐渐有了更多的底气,忽而,淡笑着问了一句“所以,方队长,现在你什么意见”
方驰将指间的那几张a4纸慢慢慢慢地对叠几折,而后,在大老板微微变色的表情中,长指一撕。
老板不动如山的脸色终于变得有几分错愕“你什么意思”
“我”
方驰淡声开口,刚刚说出一个字,会议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大力撞开,众人一愣,转头看去,只见小游满脸大汗地跑了进来,直奔方驰的座位。
艺人助理部总监下巴都要惊掉了,赶在皱眉不悦的老板前率先开口,厉声道“小游这是什么场合你就闯门,不想干了”
小游充耳不闻,心说我现在不闯进来才是真的不用干了
方驰见他火烧眉毛地德行也是一愣,蹙眉问道“怎么了”
小游颤颤巍巍地将手里的手机屏幕摆到方驰面前,而后附在他耳边急声低语了几句。
一瞬间,在座的说有人都看见了方驰在霎时变得铁青的脸色。
“操”
下一秒,素来淡然散漫的方队长突然起身,一脚踹翻了挡在身后的椅子,整个人宛若一道流光一样冲出门去
一直到坐到了驾驶室上,直接将超跑开出了飞机的速度的方驰,脸色依旧难看得要死,深刻瘦削的下颌线崩成了一道凌厉的线条,嘴唇紧抿,握着方向盘的双手都在不自觉地发着抖。
刚才小游手机屏幕上的那则娱乐新闻就清清楚楚地印在了他的眼前,他的脑子里。
当红明星的百万按摩师何许人也方驰“神秘按摩师真容疑似曝光。”
不需要仔细浏览新闻内容,但就是这个标题,方驰就已经清楚明白地知道发生了什么。
更何况,新闻正中央的一幅配图,就是林晓的侧脸
照片上,他站在按摩店一楼的大厅里,错愕茫然的神色之中,还带着一丝外人难以察觉的恐惧。
但是别人看不出来,方驰却透过照片一眼洞穿
小林师傅他被“人肉”了,他在害怕
撇在副驾座位上的手机不停响铃,车载通话屏幕上显示着来电人的号码,有张远的、有小游的,有其余队员的,甚至还有大老板亲自打来的,此起彼伏,接连不断。
方驰全部拒接,而后指尖划过车载液晶屏,一遍遍固执地拨着林晓的号码,虽然应答的机械女音一遍遍地提醒他“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但他就是停不下来,周而复始。
一路风驰电掣,到林晓家按摩店本来四十多分钟的路程,方驰只开了不到半个小时。
车子在按摩店门口停下,心急如焚的方队长此时再顾不上什么口罩帽子,冲下车门几步跨上台阶,但按摩店的卷帘门一落到地,给了他一个生硬的见面礼。
来不及多想,他撒腿就往后面胡同跑去。
然而,和按摩店如出一辙的情况,小院院门上挂着一把铁锁,铜制的金属表面映着午后的斜阳,泛出的光泽却让人遍体生寒。
林晓,林晓去哪了
九月的风霎时变得冰凉刺骨,方驰站在空无一人的胡同里,牙冠不受控地开始打颤,活了二十多年,他从未有过一个时刻,像现在这样恐惧害怕。
是真的害怕。
想到林晓这两天可能会遭受到的一切侵扰,方驰几乎要忍不住哭出声来,心底最柔软安静的等待像是突然被寒风撕裂,霍开了一条长长的血口子,倒流的鲜血伴着冷风一股脑地往心窝里灌,而淋漓赤红的血幕背后,就是刚才那张照片上,林晓那双茫然无措的眼睛。
去哪了这一家人,盲的盲,瘸的瘸,就算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可能在悄无声息间自己离开居住了这么久的住所
方驰深吸一口气,一边重复拨打着林晓的号码,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忽然间,福至心灵的那一刹那,方驰转身又往胡同外跑去
等不及再回到按摩店门口重新启动车子,他一双长腿不停,一口气跑进了临街的街道派出所。
站在服务窗口前,值班民警疑惑地打量了几眼这个剧烈喘息,胸膛起伏到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的青年,两秒之后,忽然试探问道“你你是不是那个方”
方驰双手撑在服务窗口的铝合金窗檐上,竭力平复着呼吸和快要破膛而出的心跳,嗓子发干,径直问道“请、请问一下对面按摩店那、那一家人去哪了,您、您知道吗”
值班民警愣了愣,皱眉恍惚道“哦你问那家人啊这几天怎么打听他们家的人这么多”
这几天,打听的人很多。
方驰心中再次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除了他,还有谁会费尽心力的打听那家人的行踪呢不言而喻,除了无良狗仔,大概就是以窥探艺人私生活为乐的私生饭了。
“他们去哪了”
“喊什么喊”
一道沉稳的声音自旁边的楼梯处传来,方驰抬眸一看,只见之前有过两面之缘的张所长正站在楼梯口,看见方驰的脸,也是一愣。
“你”
方驰此时没工夫和可亲可敬的民警同志闲话家常,他眼神冰冷,看得张所长不由脊背一凉,只是问“请问,林晓家的人去哪了”
张所长这两天已经不知道轰跑了多少沿街打听消息的“闲杂人等”了,此时见到方驰,略略一思索他和林晓的关系,倒也放下心来,回答说“回他师娘老家了,这几天他家出了点事”
方驰寒凉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眼底骤然燃起火苗“老家在哪”
张所长走下楼梯,说“在邻市哦,前天晚上我亲自送他们过去的,要不我再送你一次”
“不劳费心。”方驰飞快地说,“您把地址给我就行。”
“行吧。”
张所长从服务窗口旁边挂着的意见簿最后一页撕了一张纸下来,写了个地址,落后一笔刚刚落下,手中的那张薄纸就被对面的人反手夺去。
“多谢。”
方驰撂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派出所大门。
傍晚起了一阵秋风。
林晓置身于橘红色的夕阳之下,一只手里拿着一块抹布,另一只手用指尖丈量,慢慢将小院里简易淋浴棚的塑钢门板慢慢擦过。
下午的时候,村委来人帮他们家鼓弄好了常年失修的太阳能热水器,现在一切生活所需的必备硬件都完好齐全了,两天下来,他也几乎要适应了新环境的生活周遭。
心中的隐忧和不安依旧存在,但起码,藏身于此,免受打扰。
但是,他依旧不敢开机。
昨天深夜时分,他尝试着给手机充上电,顺手按了开机按钮,然后开机音乐消失的下一秒,无数短信和未接电话的提示倏然蜂拥而至,手机震得林晓掌心发麻,他惴惴不安地点进语音,只听了三条信息,就毫不犹豫地再次选择了关机。
有些话,脏耳朵,没法听。
索性就将头埋起来,做一只不问世事听不见也看不到的鸵鸟。
林晓将简易棚的外门上上下下擦了好几遍,最后用指尖从门顶逡巡向下,感觉着指尖上没有了浮土的触感,才算作罢,刚将沾满了污尘的抹布扔进脚边的水盆中,一阵低沉的汽车引擎声便由远及近,最终在老宅的院门口停下。
门口传来脚步声,林晓诧异转身,紧接着,脚步声就在他面前不远处停下了。
直到看见林晓的这一眼,方驰那颗已经完全乱得没有了方向和章法的心脏,才好像是又重新活了过来。
他的小林师傅站在斜阳深处,身上一片橘红色的晚霞余晖,几日不见,林晓比他离开时更瘦了一点,侧影高挑清癯,脸上的神情沉静而桀骜。
方驰张张嘴,试着发出一个音节,但是嗓子疼得厉害,像是失了声。
在无声的沉默之中,林晓渐渐地像是反应过来,过了许久,才轻声喃喃“驰哥”
下一秒,整个人就被圈进一个心跳急促却温暖的怀抱之中。
“不是。”方驰躬身,将脸埋在他的侧颈处,嗓子哑得不像话“哪有什么驰哥,我就是个混蛋。”
“林晓,对不起。”
我知道得太晚,来得太迟,更是我错失一步,让这几天的凄风苦雨,将你淋了个遍。
内疚,更是心疼。
林晓怅然地眨了眼眼睛,将眼底的湿气逼退回去,而后抬起手,轻轻回抱住方驰的肩膀,嘴角却微微扬起来一点“说什么呢,我等的就是你这个混蛋啊。”
斜阳温柔地在两个人身上镀了一层烫金,这样默契浑然的相拥之中,其余的话,真的不必再多说。
所谓圆满,不过于此。
他回来了,他找到他。
至于外界那些风雨侵袭,再伤不到他一分一毫。
过了半晌,方驰慢慢放开林晓,转握住他的手,说“跟驰哥回家。”
林晓清淡的神色却有些迟疑,想了想,忽然摇了摇头“不了,我爸妈还在这里,我”
“去吧。”
一道低沉的声线忽然从堂屋门口传来,两个人同时一惊,方驰转头看去,只见老林师傅站在堂屋外的石阶上,师娘站在他旁边搀着他的胳膊,看向他们的目光温和而从容。
方驰沉吟一瞬,低声说“林师傅,师娘,让你们跟着担忧受委屈了,这件事是我”
“跟你有啥关系呢”林有余在老伴的搀扶下,顺着石阶走下来,来到两个孩子面前,笑了笑,说“放着好好的人不当,非要自己当王八蛋的是那群记者们,小子,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而且这事本来也怨不着你。”
师娘也笑,说“刚下飞机吧,能找到这来,你也是不容易了,晓儿你带走吧,他跟着你,比跟着我们老两口躲在老家安全,我们心里也踏实。”
林晓抿了抿嘴角,轻声道“爸,妈,我不能把你们”
“说什么傻话呢”老林师傅低喝道“这是我跟你妈的老家,没你的时候我俩就在这住着了,这么多年没回来,其实心里还怪想的你放心去,你那个考试不是就要报名了吗,老家这也没个电脑,别再把你的正事耽误了,不用惦着我们俩,那群混蛋玩意儿是冲你们来的,找不上我们,等过些日子消停了,我和你妈在这住够了,就给你打电话,到时候,你们再来接我们回家。”
林晓神情逐渐变得绵软而温婉,而同样被感化消融的,还有方队长那颗向来无坚不摧的心脏。
无论多少次,他似乎总是在为这老两口对林晓的深爱而震撼。
思忖片刻,方驰牵着林晓的手向前一步,轻声道“林师傅,师娘,今天林晓我先带走,给我几天时间,等我把事情处理好,再和林晓一起来接你们回家你们”
方驰顿了顿,这样的话,别说对着和自己毫无血亲的旁人,就算对着方承钧和乔霜,方驰也从未说过“你们放心,从今往后,我和林晓一样我管你们。”
这是他男朋友的父母。
更是一双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予了自己全部温情呵护和亲情挚爱的老人,从今往后,他便和林晓一样,是他们的儿子。
生而奉养,终有所送。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