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江糖蹲在灶门前,鼓着腮帮子朝里面猛吹了几口气,火苗没蹿起来,倒是被浓烟呛得不住咳嗽。
那双明亮摄人的丹凤眼眼尾红红的,眼泪包在眼眶里,晶莹水润要掉不掉,可怜巴巴的。
生个火而已,怎么那么难啊。
江糖有些苦恼,瞪着没剩几根的火柴,一时之间不不知该咋办了。
正当她在“节约火柴”还是“再接再厉,攻克难关”之间反复横跳时,头顶光线变暗了,一道温柔的嗓音响起:“需要我帮忙吗?”
是个生面孔。
长得很秀气,大而圆的杏仁眼,小巧挺直的鼻子,略丰的下唇,跟后世流行的锥子脸尖下巴截然不同。她的下巴稍显圆润,上面还有一颗淡淡的痣。
谈不上多么惊艳,但无疑是好看的。
江糖心想,挺像某个时间段里特别流行的港派玉女周某某。
江糖冲她笑了下:“那多谢你了。”
“我叫尹秀眉,在这儿插队已经五年了,你叫什么啊?”
“江糖。”
尹秀眉非常自然地接替了江糖的位置,拿起铁钳将灶里堆得满满当当的树枝扒拉出来,再把冷灰铲空,点燃一小撮干草放进灶膛,在上头又架上几根干得透透的带叶枯枝,火星子很快便成了小火苗。
她细声教江糖:“这种灶不能捂太死,得给中间留一点点空间,这样稍微扇扇风,火势就起来了。”随即噗嗤笑了,指着江糖的脸说道:“去洗把脸吧。”
江糖伸手摸了摸脸颊,发现对方笑得更欢了。
她顺着尹秀眉的目光下移,看到手掌上也黑乎乎的,表情微囧。
洗完脸回来,铁锅里的水开始沸腾了,江糖四下张望,总觉得这里缺了点啥,怔了片刻后恍然大悟。
她记起自己到底忘什么了。
昨晚借的盆已经还给吴芳了,这会儿人家正睡着,总不能敲门把人弄醒吧。她拍了下脑门,暗骂自个儿糊涂。就在这时,尹秀眉的贴心再次显示出来,“要盆子还是水桶?我那儿有。”
江糖:“……我用来擦床板。”她顿了顿,“可以吗?”
尹秀眉脸上的表情有那么瞬间崩溃,但她很快绷住了,温婉点头:“我有两个,正好借一个给你。等天一亮,你可以跟着大队的拖拉机去县里买一些生活必需品。”
尹秀眉从昨天清醒过后,就不再是她了。
准确地说,她是三年后的尹秀眉。
上辈子,她也是在果园出了事,差点就被陈三狗得手。当时她跟吴芳关系好,醒来后便将这件事说给了她听,吴芳说公社明令要求提高知青的待遇,不会允许村里有欺男霸女的现象,不若将陈三狗的恶行披露出去,免得祸害更多的女人。
尹秀眉很害怕,但在吴芳鼓励的眼神下,她找大队长举报陈三狗行为不端。
没想到在告发的第二天,她被陈三狗欺负,已经没了清白的消息就在光明大队传得沸沸扬扬。这下子,她成了不知检点,跟人勾三搭四的坏女人。所有人见到她,就像见到了“脏东西”,赶紧躲得老远。
如果只是被孤立,被他们说几句闲话,尹秀眉承受得住。
更糟糕的是,附近大队的混混刺头也开始骚扰她。
尹秀眉再也受不了那些人露骨下流的眼神,找上了支书和妇联的蔡主任,让他们帮着想想办法。可他们越是批评那些传闲话的妇女,她们说得越起劲,尹秀眉的名声彻底坏了。
不仅名声坏了,连平日里分到的农活也是最重的。
她咬牙撑了两个月,在快要扛不住的时候,村里公认的老实人陈石托了媒人上门求亲。对当时处于绝境的她来说,陈石就像深海中的浮木,只要抓住了就有一线生机。
尹秀眉答应了。
可没想到,正是这个男人将她推入了真正的炼狱。
……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造成她的悲剧的人,除了陈石陈三狗这些杂碎,还有见死不救的吴芳,以及……推波助澜的谢小兰。
想到这儿,尹秀眉秀气的面庞渐渐变得扭曲。
但她立刻意识到身旁还有一个变数。
上辈子,这批知青里根本没有一个叫江糖的女孩子。而现在,她却跟谢小兰一起出现在这儿。
本不该存在的人却存在,是因为她的重生,所以人和事才发生了变化吗?
尹秀眉迅速低下头,调整好表情。
柔声道:“我回屋给你拿。”
“那太谢谢你了。”虽然尹秀眉很快将那股愤懑按了回去,江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端倪。
只不过,两人素昧平生。
这只是第一次见面,她不好多问,只真诚地道了谢。
江糖回头立马在小本本上记下了需要添置的东西。
暖水瓶、脸盆、牙刷、香皂……这些都得花钱。下乡的两百块安置费加上原身的私房钱,短期内似乎是一笔巨款,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她要在光明大队呆到高考,到时再正大光明回城。
那这两年多,若是只出不进,很快生活便会陷入窘境。也不知道大队会安排他们干什么。
江糖不禁叹气,这真是个一文钱能难死好汉的年代啊。
早饭是尹秀眉做的,江糖在一旁打了打下手。
到了七点多,知青办的所有人都起床了。
吴芳洗完脸,见苏叶丹抻着懒腰走出来,眯眼细细打量着。昨晚黑灯瞎火,她没看清这几人的长相,只晓得其中两个是事儿妈,矫情得很。
但这会儿一看,顿时放下心来。
长得……也就那样嘛,还没尹秀眉出挑呢。女人一旦没有漂亮到能让人难以拒绝的脸蛋,越作便越惹人厌,这点吴芳再清楚不过。
那边苏叶丹也看见了吴芳。
下意识扬起灿烂的笑容,正要挥手打招呼,便见吴芳脖子一扬,冷哼着冲她翻了个白眼。
苏叶丹伸出的右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笑容渐渐凝固。
而后她翻了个更大的白眼,眼珠子差点卡住,格外滑稽。
目睹了两个女人互别苗头的男同志们赶紧缩回脚,打算等她们的背影见不着后再过去,免得不小心撞枪口上。
江糖端着一大盘玉米饼子,从厨房出来就见几个男知青扒在门框上偷偷摸摸往堂屋方向看。她也好奇得顺着目光看过去,没发现什么地方不对劲。
宋虎扭头,“……安全。”
刚跟许庚说完,就对上满脸好奇的江糖。
“……”
他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发茬子,快步朝江糖走过去,一把抢过玉米饼子:“我来,我来……”
许庚看他狗腿献殷勤的样儿,只觉得没眼看了。
江糖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都是举目无亲的知青,互帮互助的时候多着呢。能打好关系,以后相处也能更自在。尤其是在这种一姓独大的村子里,一旦知青跟村民发生冲突时,只有大家团结一致、共同进退,才能争取更多的话语权。
不怪江糖做最坏的准备。
实在是特殊时期,不得不考虑各种突发事件存在的可能性。
吃饭时,大家做了自我介绍,江糖对在场的人有了大致的了解。
谢小兰骄纵,但她的骄纵更像是踩在半空中,底气不足。苏叶丹见人就笑,仿佛很乖巧,与谁都能相处愉快地样子,一眨眼功夫,已经跟几个男同志称兄道妹了。
实际上,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你猜不准她什么时候会将刀尖对准你。
许庚性格风趣随和,宋虎憨厚,两个新来的男同志比较沉默,有些腼腆。
而吴芳呢,咋咋呼呼地,从她嘴里出来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带着刺,无意识地攻击别人。
至于尹秀眉……
老实说,江糖觉得她……怎么说,身上充斥着淡淡的违和感。
但硬要她说个一二五六,她也说不上来。只不过她百分百确定,尹秀眉跟谢小兰之间一定有某种关系。
一顿早饭,尹秀眉的眼神朝谢小兰的方向飘了十次不止。
每看过去一次,她就啃一口饼子。
仿佛谢小兰成了令她胃口大开的下饭菜。
偏偏她脸上始终挂着温柔的笑意,一旦有人往她的方向瞥去,她便一脸“你在看什么,我脸上有饭吗”的表情,特别坦然。
若不是江糖曾参与过无数次大大小小的座谈会,与人打了无数回嘴仗。
她习惯时刻将所有人的表情收归眼底,否则当真难以发现这微妙的一幕。
“大队长为人还算公正,如果你们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跟他提。至于支书,听说以前当过兵,最是嫉恶如仇,但同时,也容易把小事放大。妇联的蔡主任,就是个和稀泥的老油条,遇事不闻不问也不管,一问三不知。一会儿大队长如果安排你们去村小学教书的话,可千万要拒绝。”
江糖不解:“为什么?”
尹秀眉蹙眉,神色迟疑了一瞬。
她道:“……村里小学目前就差一个数学老师,听说定了蔡主任的侄女,但大队长他不喜欢人家走后门,又不能不给蔡主任面子,就提出大家一起考试再择优录取。”
几人对视一眼,考试好啊,公平公正嘛。
为什么要拒绝呢。
江糖却已经听明白了,直接问道:“那位蔡主任心眼很小?”
“她倒还好,她闺女才是心眼跟针尖一样小,一大姑娘偏偏得了碎嘴的毛病,就爱四处说别人闲话,她前阵子到处跟人说秀眉勾引村里小伙子,脚踩几条船……”
“啪”一声。
尹秀眉眼眶充血,将手中的碗往吴芳脚边狠狠砸去。
“吴芳!你胡说八道什么?”
吴芳惊得瑟缩了一下,脸上闪过不耐烦,“这又不是我说的,你要不高兴,去找陈秀撒气去。”
随即扭头在江糖三人脸上扫视一遍,阴阳怪气道:“让你们拒绝就拒绝,哪来那么多为什么。还有,你们可要检点些,别对着谁都黏黏糊糊、勾来搭去。不然,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连累了大家的名声。”
江糖当即怒了。
都被人怼上脸了,她要不反击就不叫江糖。
她站起身呵呵一笑:“一大早的,你是没刷牙吗?”
说完,江糖做作地在鼻子处扇了两下,真诚建议道:“别误会,我不是说你不注意个人卫生啊。嘴巴有异味也有可能是身体在跟你示警,吴知青,要不你抽空去医院检查一下吧,看看是不是肠胃出问题了,小病别拖,万一拖成绝症咋办。”
“呀,除了口腔异味,你的脸还充血了……还是早点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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