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钱啊钱。

    你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虽然遗憾不能赚更多的钱, 但姜糖十分看得开,很快就将这点惆怅抛诸脑后,忙别的事去了。

    符横云知道红星镇那边给姜糖寄了东西。

    因他之前找人查了姜糖, 后面忘记通知红星镇那边不用继续关注,因此姜家的包裹一到邮电所,便被拆开看过。

    除了信没拆,包裹里全是穿的吃的, 每一件东西都被登记得明明白白。

    没想到才转过眼, 姜糖就潇洒地卖了个精光,符横云顺手在姜糖的资料上又记了一笔。

    这份资料倒不是调查的那份报告, 而是一份其他人看不明白,只有他一个人懂的记录。

    他把姜糖当成一道谜题, 每解出一点点, 心里的成就感就多一点。

    很奇怪对不对

    他也觉得奇怪。

    他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但在姜糖这件事上,却希望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他宁愿相信眼前的姜糖是别的灵魂, 而不是所谓的双重人格。

    因为双重人格就意味着“可能”有一天,他认识的姜糖又不是姜糖了。

    光是想象, 他便觉得难以承受。

    不过

    她处理那些东西的动作那般快,是不是表示她现在急缺钱用呢

    也对,看资料姜家对她确实很一般,她又是偷偷下的乡,除了安置费,想必没多余的了。

    符横云拉开抽屉,掏出一个破破烂烂, 毫不起眼的纸盒子, 里面放了一叠票证, 其中布票、棉票和粮票最多,还有不少燃油票和工业票。

    几乎是全国通用的。

    这些是离开京市来光明村之前,养父塞到他手里的,可除了一些生活用品,别的他不怎么用得上,便存了一大叠。

    可这些票上头无一例外,都有限定使用的日期,这满满一盒子竟全都过期无效了。

    符横云坐在椅子上,看着盒子目光如沉沉暮霭。过了一会,他站起身凑到床头,熟悉地在某块砖头上探了探。

    食指和无名指分别插进砖缝里,稍稍用力就将砖头取了下来。

    他往里探了探,摸出一个约莫四公分厚的军绿色防护盒。

    符横云嘴角勾勒起一个弧度,吹掉盒子上的灰尘,慢慢打开。

    入眼便是一个小本本,正面画着飞机、金鱼、水果、工业铁塔正中间写着零存整取,左下角有一个古钱币图案很引人注意。背面则写着“人人储蓄、支援四化、筹集资金、振兴中华”。

    符横云打开存折看了看,又望着屋子若有所思。

    如果没特殊情况,在龙温山的研究团队出成果前,他得在光明村呆下去,到时候跟小知青结婚后,他们俩还得住这里,那这屋子就显得太破了

    看来,还是要花钱捯饬一下,至少,墙得重新刷白,院子也必须规整规整。

    小知青不像他,光是面上讲究做做戏,她一看就是个生活里也讲究的人,这样一来,厨房和厕所必须重新搞,院子里还得砌一个单独的冲凉房。

    虽然乡下条件有限,但符横云还是想按照京市老院子的格局布置。

    粗粗一算,花钱的地方不少,还好这些年的津贴他一直存着,一年一年攒下来快六千了。

    除此之外,还有两张存单专门放的任务奖励,三笔加起来不到一万,但也相差不远。

    符横云捏着存折,脑子里已经有了初步的改建设想。他想,在能力范围内,他希望能给姜糖最好的,他相信,她一定不会后悔跟自己结成革命伴侣。

    一想到小知青用亮晶晶的眼睛,崇拜地看着自己。

    符横云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惑人的桃花眼下露出卧蚕,浑身散发着粉色泡泡,那副惊为天人的相貌此时给人的感觉不是疏离、矜贵,而是莫名多了几分傻里傻气。

    犹如神祇坠入凡尘,特别接地气。

    他满心畅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美好生活,完全忘了姜糖回回怼他的劲儿,八字还没一撇呢。

    这头姜糖自然不知,符横云这家伙已经在考虑和她的婚后生活了。

    趁苏丹叶跟着村里姑娘到山上采木耳的功夫,姜糖一个人躲在屋里,借着门缝透进来的光线看书。

    师父塞给她的是一本武器系统工程。

    姜糖翻开目录,虎躯一震

    喵喵喵

    虽然瞧师父那般慎重的模样,就猜到绝对不可能是拖拉机相关,但顶天,江糖也只猜了下是不是机械相关的理论。

    没想到是武器相关的内容,还是珍贵的译本。

    姜糖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地上,师父咋想的

    问都不问一声,怎么能那么自然地说出下回要考一考她的话呢还是说,在师父心里她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型选手

    哪怕她平时再自信,也不敢保证几天内,自己能把这样一本深奥晦涩的书看懂。

    哪怕是皮毛。

    “”

    姜糖觉得脑壳疼。

    但她又是个不服输的。

    就这样躲着人啃了两天书本。

    到了去农机站那天,她也只看完了一半,其中的专业术语完全是死记硬背,那些词语的含义隐约能理解,但又不那么透彻。

    但不得不说,她看完挺感兴趣的。

    这并不说她不爱自己的老本行,又或者专业间孰优孰劣。

    而是在七十年代,在这个百废待兴、要啥啥缺、经济落后,火力也不足的时期。在帝国主义的枪炮随时在自家大门口候着,他们的手更伸向周边地区,随时准备露出獠牙,咬破你的大动脉的时期。

    迫切需要军工上的突破。

    只有治好了火力不足恐惧症,腰杆子才能硬起来。

    思及此,姜糖心里顿时升起“我以我血荐轩辕”的豪迈,更有“国家需要我,我要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觉悟。

    她拿定主意,既然老天给了她机遇,让她得以认识扫地僧,那她必不辜负。

    姜糖要到县里问肥料,照常提前一天通知了大家。

    第二天,搭顺风车进城的人早早就在村口马路上等着了。

    远远听到拖拉机“突突突”地声音,一群小伙子、大姑娘激动地迎上前“姜知青,早饭吃了吗”

    “吃了,大家都没饿着肚子出门吧。”

    似乎不管在什么年代,见了人都得问一句吃了没,吃的啥。

    众人乐呵呵地,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村里哪家又出了啥新闻。

    或许都是年轻人的缘故,说起话来顾忌没那么多,嘻嘻哈哈笑闹个不停。

    姜糖等人都上车后,刚要发动拖拉机,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姜同志,等等,我也去县里。”

    姜糖扭头,就见符横云不疾不徐的身影。

    他今天穿了一身绿色的军装,崭新崭新的。不像别人那样把扣子扣得整整齐齐,而是大敞着露出里面的白色背心。

    痞里痞气。

    姜糖睨了他一眼,正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神。沉静的桃花眼先是往上挑了一下,一下便有了光彩,就像幽暗的森林里忽然飞出大片大片的萤火虫,一闪一闪,满目荧光却又有种别样的温柔。

    隔着老远,姜糖都能感受到他目光的温度。

    姜糖心跳不受控制地快了几拍,但面上却看不出什么,甚至连声音都一如既往地淡定“符同志,能麻烦你走快一点吗”

    符横云沉默了两秒,冒出一句“我觉得我的速度刚刚好,一点也不慢。”

    脚步却悄悄迈大了些。

    姜糖眸中闪过笑意,看着他故作随意的表情,突然噗嗤笑出声。

    符横云走近拖拉机,就听见她笑,开始有些不自在,之后自己低头,也跟着笑了。

    姜糖“傻站着干嘛呢,快上车,这么多人就等你一个。”

    符横云声音低了低“这么凶啊,我听小姜同志的。”

    姜糖怒瞪他一眼“油嘴滑舌,再不上车我要走了。”

    符横云赶紧投降,边绕过车头,边认真道“没骗你,说真的。”

    不损原则,大事小事他都听她的。

    两人说了好几句话,虽然声音压得低,但车斗距离车头那么近,哪能一点儿也听不到呢。

    便有人学着符横云的语气,怪模怪样调侃道“唷,我听小姜同志的这么温柔有情况啊”

    “姜知青,你跟咱云哥是不是嘿嘿嘿,你懂的。”

    “”

    姜糖木着脸,很想吼他们不,我不懂,你们快闭嘴

    就听符横云笑着,声音温和道“瞎起哄啥人家姜知青一个小姑娘,我当然不能凶她,万一把人吓着了你们负责啊还有,我看你们这意思是,嫌我平时对你们不温柔是吧那一会儿,我就温柔给你们看看”

    嘴上说着温柔的话,手上却捏得关节啪嗒响。

    赤裸裸的威胁啊

    其他人又是一阵坏笑,连连讨饶“知道知道,我们皮糙肉厚,不配让云哥温柔以待。”

    说完笑倒一团,还想着做喜鹊红娘呢。

    “姜知青,咱云哥长得俊吧,除了俊,打架也厉害,他一个人能撂翻四五个,赫有云哥在,保管你在村里横着走,谁也甭想欺负你。”

    姜糖本来还恼着,一听这话顿时被逗乐了“还横着走,我又不是螃蟹。”

    符横云听罢,眼底的光又亮了些,她没生气,也没反驳,是不是代表她不是那么排斥呢。

    他回忆了一下,想起战友们曾说,女人得哄,不仅要糖衣炮弹,还得甜言蜜语。一顿组合拳下去,再是冷若冰霜,也能冰雪初融。

    符横云清清嗓子,话没过脑便道“就算是螃蟹,你也是最好看的螃蟹。”

    姜糖“”

    “不会说话就别说”

    这人长着一副聪明相,大部分时候都让人觉得他跟笑脸面似的,表面漫不经心,内里却深沉复杂,满脑子阴谋诡计,简直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可有的时候,又笨拙得惊人。

    他上回内涵自己像狗的事还历历在目,这会儿又说她是螃蟹就算加了个“最好看”,她也不会开心,好吗

    符横云傻眼。

    旁边几人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车上霎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太搞笑了,云哥咋那么搞笑呢还好姜知青在开车,否则还不得一巴掌呼过来啊。

    哈哈哈哈

    符横云瞪了看笑话的众人一眼,扭头对着姜糖道“行行行,我不说了。”

    最冷的表情说着最怂的话。

    姜糖发现,每一次跟符横云见面,她总能被气得炸毛。

    细究起来,符横云其实也没说什么不得体的话,但她的情绪还是会莫名被挑动,让她分分钟变成四处喷火的暴王龙,她都快怀疑符横云是不是自己恶劣情绪的开关了。

    接下来一路上姜糖认真开车,没参与少男少女们的话题。

    让她意外的是,村里的小伙子和姑娘们并不像知青点那般,男女界限划分那般清晰,相反,他们很热情,会彼此间开玩笑,不认为男女间就该隔着一道银行,谁也不能逾越。

    甚至连谁跟谁偷偷好上这样的事,从他们嘴里说出来,也只有“平铺直叙”感,并不带厌恶、排斥。

    姜糖有些好奇,便问了。

    一个扎着大辫子的女孩跟同行的其他人对视一眼,捂着嘴笑了笑“哪有那么夸张啊,喜欢谁就跟谁好,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伟人都说拒绝包办婚姻,要自由恋爱。只要咱们没搞破鞋,别人才管不着呢。”

    “那村里婶子们说的”

    车斗里的人又被逗笑了,“嗐,说几句闲话又不掉块肉,让她们说呗。咱们正正经经跟人处对象,又没藏着掖着,有啥可耻的姜知青你呆的时间不长,不知道啊,有些七大姑八大姨闲了就爱说别人坏话。倒不是针对谁,其实谁在她们嘴里都没个好。她们嘴皮子一翻,哪管被说的人气不气咧你就算气死,她知道了也不会良心不安,说不定还说你不大气,自己想不开。”

    “是啊,像翠丫,她跟铁牛谈过对象,两人掰了,她家不照样安排她相看吗对方还是部队里头的军官”

    “”

    乍一听觉得奇怪,但细细思索,又觉得特别有道理。

    礼教森严的古代,还有私奔、偷人、扒灰这样的事呢,向往自由和刺激本就是人性的一面。越是压迫到极致,有些人便越疯狂。这种扭曲的“礼节”在心心念念交足公粮,填饱肚子的农民心里,并不重要。

    他们更看重到手的实惠。

    而那些拿“礼节”、“名声”说事的,是因为她们从中能得到好处。

    譬如尹秀眉和陈三狗的事被村里一些人传得沸沸扬扬,她们是真的觉得尹秀眉不道德,不干净,不配活下去吗

    并不是。

    她们诋毁尹秀眉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但绝不是因为道德高尚。

    否则她们最应该闯进胡寡妇家,先把人人皆知的荡妇处理掉,他们能无视胡寡妇,却喜欢嚼女知青的舌根,无非是女知青举目无亲好欺负,被人说了也只能咬牙忍着,而换做胡寡妇那般没皮没脸的,定会抄着杀猪刀砍上门去。

    至于村里姑娘的闲话她们说不说

    恐怕也是看人下菜碟。

    同样是跟男同志过从甚密,家有兄弟叔伯,跟无人撑腰的,她们选择传谁的闲话不言而喻啊。

    人其实就那么简单。

    对与自己不同层次的人羡慕之余,往往会滋生出嫉妒。

    而只要有机会,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会选择将高高在上的人拉下来,踩到泥里。

    这样,她们心灵上会获得诡异的满足感。

    自然,当尹秀眉从“仙女”变成了“破鞋”,她们再不遗余力地宣传跟“破鞋”在一起多么丢人现眼,就再也不用担心自家的男人、兄弟或儿子将目光停留在尹秀眉身上了。

    姜糖想到这儿,又叹了一口气。

    长得漂亮的女人,着实多灾多难。

    若是个泼辣货还好说,偏偏是个软弱糊涂的,做事还特别不长脑子。如果她跟吴芳一样,是纯粹黑心,那直接摁死也就算了。

    可她不是。

    她就是好心尽办坏事。

    真真是叫人恨也不是,担心也不是,心里觉得她烦,她活该,却又想着她是不是还能再抢救抢救。

    姜糖突然变得安静,符横云拿不准她心里怎么想的,又怕她觉得村里姑娘说话不中听,偷偷生闷气,推了推最里面的人,让他跟自己换了位置。

    他趴在车头跟车斗之间的栏杆上,问“等下进了县城,你直接去农机站吗”

    姜糖“嗯”了一下。

    经过这群人的打趣,面对符横云时的那股无所适从总算没了,然而想起他故意在别人面前表现得跟自己很亲昵的样子,姜糖还是忍不住磨牙,嘀咕道“符横云,你今天就是特意来坑我的吗”

    符横云挑眉“我怎么坑你了我说什么了吗,我什么也没说啊。”

    姜糖恨恨地看着马路上的石子儿“还说没有,你啥也没说就让他们误会了,你要真说什么,那还得了。”

    说不定明天村里就传出两人不小心怀孕,急着结婚的事。

    别小看八卦的传播能力,传着传着就面目全非了。

    符横云眼神乱飞,有些心虚。他干咳了两声,看着姜糖圆圆的后脑勺,笑着问道“这么多天了,你啥时候给个准话或者你犹豫是因为不了解我,不放心”

    姜糖没回头,只觉得温温热热的鼻息喷洒在她耳后,心跳随之又变快了。

    “那我正式介绍一下自己,我自小不在光明村长大,土改时,我的养母怀着孕”

    “一会儿再说。”姜糖想到一车斗的人偷听,便浑身不自在。

    干笑一声“在开车呢,你别说话,省得我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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