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情远不止如此简单。
胡寡妇家里的火扑灭后, 距离这里一里左右的陈石一家也出了事。
符横云跟何昶桦合力将胡寡妇的尸体搬到院子里,后续交给大队长处理,便立马赶去陈石家。
陈石家门口, 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附近的邻居。
院子里传来凄厉的哭喊声, 附近挨着几户人家的青壮年拎着水桶水盆,忙里忙外地帮着灭火。
陈石家是三开间, 侧面偏厦是厨房,如今大多数房子离地一米多是石头或者砖头,像符横云新砌的青砖红瓦房才不多见。
村里只有几户人家是用砖砌的, 无一不是令人羡慕的“大户人家”。
前天见识符横云翻新的屋子后,村里不知多少有闺女的家里扼腕叹息,觉得看走了眼。
而眼前的房子呢。
砖墙往上到屋顶是用泥和麦粒壳的混合物糊到竹篾围栏上,这样成了墙。
屋顶铺上透明薄膜,上面再盖一层厚厚的稻草。
这样的构造,只要一处点燃,便是摧枯拉朽之势。
而这次起火便是从厨房烧起来,短短十多分钟就烧到了正屋。
符横云两人到的时候,正屋被烧了一半, 火势仍在蔓延, 稻草梗不时发出“霹雳砰隆”的爆炸声, 声不大,但每一下都砸得大伙心惊胆战, 生怕火星子炸远咯,点燃别的房子或者草垛子。
冲天的浓烟弥漫在上空, 呛得周围的人不住地咳嗽, 大声尖叫着灭火。
火焰灼烧的热浪喷洒在脸上, 逼得大家节节败退。
几个附近的小孩儿吓得哇哇大哭, 大人拍背哄着,呵斥着把人赶回家,不想让他们看见眼前血腥的这一幕。
谁能想到村里会发生这样的惨事。
还好今晚没刮大风,否者燃烧的干草随着风吹到自己家,岂不是
见着何昶桦和符横云过来,他们仿佛看到了救星。
你一言我一语将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
自然,他们看的人是何昶桦。
毕竟何昶桦的身份没做隐藏,休假回来相亲的部队小干部,一个副连长在部队里不算什么,但在光明村,妥妥的“官”。
符横云示意他安抚乡亲们。
自己则从人群中突围,抄起一旁多余的水桶迅速跑到槐树下的水井打水,加入救火队伍。
漫天火光映照着陈家几口怨毒悲愤又担忧焦急的脸,麻木地任由他们辱骂推打的郑红梅,以及
身躯赤裸,浑身血肉模糊,更是汩汩流血,没了命的陈石。
这副景象,别说老实巴交的农民被吓得双腿哆嗦,不敢上前。
符横云这样上过战场,真刀真枪跟敌人拼过的人也不由得在心里道一声出手狠辣
经过二十多分钟不断往房子浇水,总算把最后一丝火星子扑灭了。
而此时,陈家房子被烧了大半,屋顶整个儿没了,只留下烧焦的房梁。
墙体黢黑,屋里家当也被烧得不剩下什么。
陈石娘瘫坐在地上,顿时老泪纵横。
大儿子死了,房子没了,家里的东西也被烧了个精光。
这日子咋过啊
“都是你,你这个恶毒的婆娘,我们一家怎么惹上你了,你要这样对我们啊,石头啊,你就这么去了,娘怎么活啊石头,我老实的儿子唷,你咋摊上这样的祸啊”
“大哥,大哥”
“郑红梅你个贱女人,我大哥怎么你了,你要这样对他,对我们全家”
陈石娘抱着陈石的脑袋,大声嚎哭,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目眦欲裂,握紧拳头看向郑红梅的双目充斥着仇恨。
白发人送黑发人,又是这么凄惨的死法。
在场众人无不动容。
“二嫂子,你节哀”
“是啊,石头又老实又孝顺,要是还在,心里不定咋心疼你呢,你得想想二娃,三娃啊,这世上没有过不去与的坎儿。”
“咱们得给石头寻个公道才是。”
郑红梅双目无神,僵硬地转过身面向众人。
她眼睛里没有光,视线麻木地在大家脸上扫过,落在符横云面上时眼珠动了动,但时间非常短暂,短到除了她自己,无人察觉那一瞬间她内心的波动。
郑红梅冷笑“老实公道”
“哈哈哈这真是天大的笑话,你们居然说这种衣冠禽兽,畜生不如的东西老实哈哈哈哈”
她手里拿着沾了血的剪刀,指向人群时。
所有人被她疯狂的举动吓得往后退,噤声不语。
符横云眸子微沉,眼见她神情癫狂,隐有控制不住的态势,便暗暗往人后藏了藏,想要绕到郑红梅身后夺下剪刀。
却不想陈石其中一个弟弟听到郑红梅对兄长百般侮辱,再也受不了,猛地朝郑红梅冲了过去。
糟糕
简直鲁莽。
眨眼功夫,少年逼近,郑红梅恰好转身,剪刀眼看着要戳到少年的眼睛。
符横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人拽得后退几步,险险避开。
空气安静得可怕。
少年呆在原地,眼前是那逼近的坚刃,过了一会,才感到后怕跌倒在地,双腿直打哆嗦。
郑红梅抬眸,看着符横云。
她眼神复杂,藏着万千情绪,符横云没看明白,也没深究。毕竟他此时的身份不适合处理眼前的事。
他看向何昶桦,示意他来。
何昶希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尽量用温和的声音说道“郑知青,你先放下剪刀,有什么话,咱们大家好好说,千万不要冲动。”
他的话出口,惊骇在原地的围观群众回过神来。
便有人道“对嘛,有矛盾好好解决呀,这咋还动刀子呢,夭寿哦。”
“平日吵吵架就算了,谁还上刀子,杀人可得偿命。”
“少说两句”
郑红梅手轻轻按在腹部,嘴角溢出苦涩,绝望,随即喃喃道“没法解决,没法解决,什么都解决不了”
“他和陈兴旺都是畜生,活该千刀万剐,活该死了下地狱,不就是多了二两肉吗我就让他死了都是太监。”她咬牙,眼中迸发出惊人的恨,“你儿子和陈兴旺毁了我的后半辈子,养而不教父母之过。陈婶子,你别怨我,要怨就怨你儿子不是个东西,反正,我不想活了。”
她恨恨地盯着所有人,“但你们记住,我死不是替这畜生偿命,而是恶心,恶心你们所有人。”
活不了啊。
郑红梅说完,拿着剪刀狠狠往自个人脖子上插去。
“啊”
鲜血喷涌而出,有人尖叫出声。
何昶桦赶紧扶住她,被她的决绝震住了,“郑知青,你这是”
何苦
郑红梅木然地看着漆黑的夜空,再看看围着她的人,心里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闺女小丫。
“呃,小丫”她希冀地看着符横云,嘴唇嗫嚅了两下,“符大哥,能麻烦你你和姜知青,照顾小小丫吗”
他家底厚,姜知青现在是省一机的正式工,她也不是难为人的脾气。
如果小丫能到他们家,肯定不会再过苦日子,至少,比跟着她这个没本事的娘强。
见符横云迟迟不回答,郑红梅祈求地看向其他人。
“符大哥,可可以吗”
剪刀插在动脉上,她每呼吸一下,喉咙里的血液便上涌进嘴里,鼻腔。
每说一个字,都是莫大的煎熬。
血喷出来,糊在蜡黄干瘦的脸上。
在黑暗中显得尤为可怖,只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但没得到符横云的答案,她不敢闭眼,她是个不称职的母亲,她得给嗷嗷待哺的女儿找一个依靠。
众人见她对自己这么狠,方才还觉得害怕,此刻又不免觉得她可怜。
再联想到她说的话,众人忍不住唏嘘。
谁能想到老实人私下敢干出毁人清白的事呢可这郑知青下手也太狠了些,出手就要人命。
但人快死了,有再大的怨气他们也不好再指责什么。
有那心软的忍不住劝符横云。
“符小子,要不”
符横云当即打断对方的话“你放心,小丫是光明村的一份子,村里会妥善安置她的。”
郑红梅闻言,眼里的光芒渐渐黯淡下来。
很快断了气。
紧接着大队长来了,符横云交代何昶桦拖住大家的注意力,他则偷偷将两个现场都查看了一番,确定这是一场普通仇杀案,没有其他因素牵扯在其中,才回了家。
姜糖觉浅,听到开门的声音立马醒了。
“谁”
“媳妇儿,是我。”外头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姜糖扯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披上,前去开门。
刚靠近,便闻到他身上传出一阵烧火味儿,姜糖靠近他胸膛又嗅了嗅。
确定同进了厨房的味儿差不多。
她一脸狐疑。
“怎么回事”
符横云灌了一杯冷水,“我去洗个澡,回来再跟你说。”
等洗完澡,他把今天的所见所闻说了后,姜糖整个人都傻了。
纵火杀人
怎么就那么魔幻的一件事呢
符横云关灯上床,两人都没说话。
姜糖沉浸在不可置信中,而他则担心妻子觉得自己冷血“她想让我们收养小丫,我拒绝了,媳妇儿,你会觉得我不近人情吗”
媳妇看着啥事不乐意搭理,但其实很好说话。
看她每天把自己累得半死不活,还费心教村里人学拖拉机就知道,她这人嘴硬心软。
“怎么会”姜糖回过神,赶紧安抚自己男人那颗玻璃心,“她是挺可怜,小丫也可怜。但这跟咱们要不要收养她不是一码事,孩子不是阿猫阿狗,不是领回来往那一扔,管个一日三餐就行,现在咱们都忙,哪有空照顾小孩。”
“你没有不近人情,相反,拒绝正说明了你足够负责。”
他们以后会有自己的孩子。
五个手指都得分长短,若是先领养一个,到时候又该怎么对待两个孩子呢
或许有的家庭可以做到一视同仁,甚至对领养的更好,更有甚者,他们会教育亲生孩子不要产生嫉妒的情绪,否则便是不懂事,便是不识大体。
仿佛捧着别人的血脉苛待自己的孩子,便能显示他们高尚的道德。
姜糖自问自己做不到。
她对自己人永远比对外人好。
更关键的一点,郑红梅死前杀了胡寡妇和陈石,这两家没绝户,还有别的亲人活着,眼下他们肯定恨毒了郑红梅。
对郑红梅生下的小丫,他们会不会顺带着恨上呢
这就是两颗不定时的雷,说不好啥时候就炸了。
她当然不乐意领养。
自然,这种过于功利的想法,姜糖不会说给符横云听。
没有人不希望在自己在乎的人心里是美好的,积极向上的,不含一丁点龌龊。
有时候,她就是这么俗。
姜糖抱着他的腰,把自己塞到他怀里,软软的脑袋在符横云胸前蹭了蹭,温柔道“好了,别想那么多,等明天看大队长的意思,如果你想养那个孩子,我没意见。”
符横云手在她背上拍了拍。
“不养。”
“我只养你。”
姜糖闻言,忍不住笑了一下,立马又绷着脸伸手掐了他一记,佯装生气“以后咱们有了闺女,难道你要把她扔垃圾桶里啊”
闺女
符横云顺着姜糖的话,脑子里自动浮现出一个胖乎乎的娃娃,长着姜糖的眉眼,他的鼻子嘴巴
圆圆的,胖胖的,抬手冲他软声软气地喊“爸爸”
他闺女那么可爱,怎么能不养
必须养。
“垃圾桶又脏又臭,闺女肯定长得更像你一样雪白漂亮,你忍心把她扔进去啊。要不,还是养着”
姜糖被他期期艾艾的语气逗得差点表情管理失控。
强行将涌到喉咙的笑意压了回去。
故意为难他“哦,女儿可爱,所以要养,那长得不可爱的儿子就能扔咯”
“”
姜糖背对他,哼了一声“你可真是个好爸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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