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卿云冷冷一声:“饿糊涂了,想咬人?”
就见小狼崽子犬齿未收,目露贪婪之色,坦诚地点头向前挪了挪。
那一双小手搭上他干净的斗篷,碰到一处,就留下一块脏污的印记。
孩子目光追得紧,迫使他不得不细瞧此子眉眼——幽暗的双瞳,像一口经年累月照不进光的古井,井水冰冷,令人触目生寒。
他在这暗色眼底隐隐瞧见了些异端,再顾不得许多,蹲下近些,抬手拨开孩子覆面的一头乱发。
他白净的指尖一碰上孩子灰扑扑的脸,这孩子就倔脾气似地撇开,该是也当他面目可亲,为人和气了。
却不知,倔脾气最怕碰上硬骨头。
白卿云骤然面色一冷,两指掐住少年的下巴,逼视双眸,好似一瞬从这双眼睛看出了熟悉之感,手掐得越发紧了,也未察觉。
他敛下眉,再次问道:“你可是应无患?”
以他太清仙宗掌门的身份地位,问出第二遍已是耐心。
孩子眉头蹙紧,艰难开口道:“是。”
石室外,尖利的哀豪声狂啸着冲击上结界。
白卿云循声望去,门外一片明光大作,哀嚎顿消之时,竟是林元宗提剑刺来,目标正是自己身边的脏小孩。
他下意识将应无患护在身后,右手一抹灵光向前化一灵盾,轰的一声,就将林元宗震退。
林元宗收剑立于门旁,戾气未消,急切瞧来。
“你……”责问之语未出,白卿云背在身后的左手就被那一对犬齿狠狠咬了一口。
他满心疑惑俱是化作不解神情回眸瞧向应无患。
小狼崽子倒是心安理得,见他瞧来,还恶狠狠回敬了一眼,大眼睛铜铃似的。
“狗咬吕洞宾!”林元宗怒喝一声,剑指应无患。
应无患松开嘴,紧盯着白卿云,扬起脑袋,鼻息哼哼。
“咬够了?”白卿云问,他眼神古怪地打量应无患一眼。
“仙人不会护体金光?”应无患的嗓子哑得难听。
“我护体,然后崩碎你一口牙吗?”白卿云这才瞧清对方仰头之时,脸上格外清晰的红色指印,忽地明白了什么,冷冷一句,“睚眦必报。”
未等人再次开口,白卿云已然双手展开隔空作环抱状,周身灵光一闪,将捆缚人的精铁锁链击碎。
用了一次法术,他面色更是白了一分,一股腥气入喉,心脏绞痛迫他闭了闭眼,只在一瞬间,他被咬的左手就被一双温暖小手轻轻捏住。
那令人痛不欲生的折磨竟是缓缓消散了。
“我是治疗仙人的良药。”
白卿云睁眼就瞧见孩子藏起了利齿,正一脸无邪地冲着自己笑。
“确实,不疼了。”他毫不留恋,抽回手。
应无患又去拉他衣裳,道:“您一定是神仙,我可不可以跟着神仙师父去修行啊?”
门边的林元宗亮了亮剑,冷面说道:“你哪来的师父,嘴抹了蜜了,是怕我们不带着你走吗?”
“神仙人美心善,是天底下最最好的人,”应无患小孩子语气,一见白卿云起身,立刻拽紧他袖子,目光恳切,“带我走吧,求求您了,我都五天没吃饭了,太可怜了。”
“又是仙又是人的,夸起人来毫无章法,油嘴滑舌。”林元宗冷哼一声,收起灵剑,右手腕一振,一条灵光闪闪的锁链就藤蔓一般自他手臂蜿蜒至地面。
也是这法器显形一瞬,应无患呼吸凝滞,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晕了也能拽走。”林元宗近前些。
以自家掌门的高傲性子,这脏活还得他来。
可偏偏就是白卿云这个能眼睁睁看人倒地也不扶的人,默默解下了白色斗篷将孩子包住,一把抱起。
这一抱,就到了马车上。
三面设有长椅的马车里。
白卿云让应无患枕在自己膝上,用雪白的斗篷笼着应无患暖暖和和的。
他微凉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孩子的眼皮,弯下腰对着这双眼睛瞧了瞧,又瞧了瞧,直到林元宗打开车门探了进来,才收了手。
白卿云在斗篷上蹭干净手指,待人落座后,缓缓开口问道:“师兄如何罚的?”
“这应山海心狠无情,既是病得快死了,修为再难有进境,灵脉在此也是浪费,”林元宗瞥了一眼被照顾得极好的应无患,语气不耐烦,“劳动我们费心无用之人,罪加一等,我把应家地下灵脉毁了。”
对于修行之人,灵脉即是世家命脉所在,此举毁人基业,祸及世世代代。
白卿云听了这话,咳了两声,喘气之时,肺腑挫痛,本没有血色的脸,却因这急促呼吸,异常红润了起来。
这虚弱之态立刻招来了师兄的关怀,“自己的身子都不好,偏要来接这无关紧要的人,可还难受得紧?”
“无妨。”白卿云摇摇头。
“回去后,送他到外门便是。”林元宗想靠近些,可应无患躺在他二人之间的姿势着实碍事。
“知道了。”白卿云回得淡然。
马车吱呀呀前行。
又是长久的沉默。
还是林元宗先开了口,“回去后,我们就按师尊的意思办了吧?”
“……”白卿云闭目不答。
“他老人家仙逝之时的遗愿,做弟子的不好违背。”林元宗的声音又近些。
白卿云自醒来就被林元宗反复提醒,他这条本可以轰轰烈烈结束的命是林元宗和师尊协力救下的,筋骨尽断也要给他拼回去,为此,林元宗失去了用异宝提升境界的机会,师尊也牺牲了性命。
师尊的遗愿,是要他与林元宗成婚。
“修行当无情无欲,我自幼从师尊那习的这个理,我……”
白卿云想再次拒绝,可膝上的孩子一个劲地动弹,打断了他的话。
“我……”他再次开口,又是一番闹腾。
白卿云无奈睁开了眼,一瞬就注视到那幼稚至极的二人身上。
“师兄,应无患躺着好好的,你这是在做什么?”
林元宗手上还端着脏孩子的小腿往下搬,蹭得黑漆漆,被他呵止后立刻拿了块帕子擦了擦手,和和气气地说道:“我怕他睡不好,着凉。”
“包着呢。”白卿云示意对方看斗篷。
林元宗讪笑低头。
白卿云闭目无言。
也不过三息,一声“啊哟”再次搅扰了清净。
白卿云忽觉腿上一轻,抬眸就见应无患抱着斗篷摔坐在车内铺陈的暗红地毯上,这孩子一脸可怜兮兮,瞧着白卿云,指着林元宗。
“我就……我……”林元宗瞪大眼睛。
白卿云疑惑在他二人之间瞧了个来回。
应无患指着林元宗脏兮兮的手指,控诉道:“啊哟,疼死了,白仙人救命,这个人可凶残了,我的腿怕是要被掐废了。”
“我凶残?”林元宗指向自己,又指向地毯上的应无患,“卿云啊,这孩子不老实。”
“是不老实。”白卿云话音严厉,惊得车内二人俱是一愣,尤其是惨兮兮的小家伙。
他收回目光,拍了拍自己的白衣,慢悠悠道出:“都用斗篷包起来了,怎么还是把我衣服弄脏了。”
说完就随意抛了一个小瓷瓶到应无患手里,落下一句“饿了就吃花蜜”便再不搭理二人,自己闭目安静调息。
……
他们是在翌日傍晚时分来到河洛城的。
非是为了休息用饭,那灵花蜜一口可比三粒辟谷丹。
只不过,白卿云已是一刻都忍不得小家伙不洗澡了。
此城地处应家以北,因灵气稀薄,没有修仙世家坐镇,算不上繁华。
客栈小二一见到几人衣着,便立刻满面堆笑着往里引。
一进门林元宗就独自跟着小二安排住处去了。
客栈大堂零零散散几桌人,正声音不小地说着话。
“要天黑了,你们还不赶紧回去,这夜里再不敢出门了。”
“真有那么邪乎?”
“可不是,打更的王二,昨夜见着鬼,吓得今天都下不了地呢。”
白卿云两手隔着衣袖捂住应无患的耳朵,垂眸对上孩子爽朗笑眼,说道:“他们说他们的,这一路都无事,那种东西缠不到你。”
应无患眨了眨眼,笑容更显温暖。
小二跟着林元宗回来,近到白卿云跟前,小心谨慎地捏了捏自己微微鼓起的袖口。
他笑脸讨喜,好意劝说道:“几位仙长气度不凡,看着就是有修为在身的,鬼怪轻易近不得身,可这城里闹鬼并非虚言,若几位也不知驱邪避鬼之术,夜里就连窗户都不要开。”
林元宗下巴一抬,满眼不屑道:“屈屈两只恶鬼……”
“可不是一两只,”小二面色神秘,“打更的王二说,那是百鬼夜游,住得高些的,眼里瞧见的就是一片片白雾啊。”
林元宗意味深长地瞥向应无患,“可不是你招来的罢?”
“他和我们一起进的城。”白卿云替人回道。
“我与小孩子玩笑一句罢了,”林元宗笑容儒雅,忽又看向小二面色为难道,“我刚才听掌柜的说,只有两间客房了?”
“正是了,不过小店床铺宽敞,您这三个大人一个孩子应该挤不着,”小二看向白卿云,一脸诚意,道,“天色也不早了,城中阴气重,大人受得住,孩子还是不要走夜路才好。”
“弟子可与应小公子同住。”说话之人行至白卿云身前恭敬一礼,是为他们赶车的外门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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