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的皇宫,是戒备最森严的时候。入夜之后是一些宵小行动的好时机,所以戒备也会森严一倍,以防万一。奇怪的是,在戒备如此森严的时候,她一个质子公主带着青竹一路穿过后宫之门和天神门居然也没有人拦截盘问,如入无人之境。
萧绮弦很快就想明白了,东方浅熙显然早就交代过了,否则以自己这般敏感的身份,在这个敏感的时间过去御花园,肯定早就被侍卫给劝回去了。
东辰国御花园有两座宫殿那么大,一个碧水人工湖占了其中四成的地方,其余六成的地方是一个大花圃和一个花房。御花园的湖叫潜龙湖,修了一条道直达湖中央,湖中央是一个亭子。
东方浅熙就在那亭子中,点了一盏烛火,罩着淡黄的灯罩。黄昏之下,把那幽静的亭子照得更加昏黄缠绵。东方浅熙不再是一身金黄龙袍,而是穿着淡紫色的轻纱长袍,长袍上栩栩如生地用金线绣了一只凤凰,盘旋在她身上,与她共生。
东方浅熙身边没有任何人,一个侍女也没有,萧绮弦便知道她的意图了。
“青竹,你在这里等我。”
萧绮弦让青竹止步,东方浅熙身边没有人,说明她要跟自己单独见面。
“这……”
青竹有些犹豫,可萧绮弦心意已决,她一个婢女也不好说什么,只好道:“奴婢遵命。”
青竹站在了御花园的入口,远远能够看到东方浅熙在亭子里,这个位置也能看到萧绮弦,青竹也稍微安心下来了。
萧绮弦步步走向潜龙湖湖心的亭子,听见脚步声,东方浅熙也抬头看去,见萧绮弦款款而来,嘴角便不自觉扬起几分笑意。
在昏黄的烛火之下,东方浅熙的容貌变得柔和不少,少了凌厉的锋芒,轮廓也更加柔美起来,衬得她更是美不胜收。
“参见虹帝陛下。”
萧绮弦收回眼神,用的依旧是北宸国的礼仪,双手拱在身前,微微弯身,态度从容。
“免礼,来,坐。”
东方浅熙招呼萧绮弦坐下。这本该君臣有别,可萧绮弦毕竟不是东方浅熙的臣,所以也就顺着她的意思坐下了。
萧绮弦稍稍拉开自己的裙摆优雅地坐下。她穿的是一身淡蓝色孔雀长袍,并没有宫袍那么繁复,裙摆处拖着深蓝色的孔雀翎刺绣,依旧高贵大方。
萧绮弦身前已经斟满了一杯酒,还有些东辰国最精致的糕点,她只是看了一眼,对眼前的精美酒菜不为所动。
“当年与你博弈,朕就很想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人。”
东方浅熙抿了一口酒,举手投足间有着军人的不拘小节,可萧绮弦是知道的,这个人骨子里流着帝王的血,再不拘小节,她也不可掉以轻心。
“不过一介凡人,没有什么特别的。”
萧绮弦嘴角带着笑意,可笑意不达眼底,不过是客气回应。两人的互相试探,萧绮弦显然需要更加小心。
“不,你很特别,是朕觉得智谋不在朕之下的人。”
东方浅熙说完后,萧绮弦马上警惕了起来,这句话看着似是抬举,实则暗藏汹涌。若是普通人家之间的聊天也就罢了,可偏偏说这句话的是帝王,而自己却是个身份敏感的质子。
“陛下谬赞了,若本宫的智谋真不在陛下之下,或许今日北宸国的龙椅上坐的就是本宫了。”
若是客气,气势就输了,萧绮弦认为自己可以狂妄一些。在宿敌面前,萧绮弦不想服输,也想拼一把,拼东方浅熙喜欢强大的敌人。
东方浅熙的笑意更深了,甚至低笑了两声,不知意味着什么,只闻她道:“果然是竹仙公主,不同凡响,来,陪朕喝一杯。”
东方浅熙举起了酒杯,萧绮弦也顺从地举起酒杯抿了一口,是梨花酒,她最喜欢的梨花酒。来的时候就已经闻到了,只是她不敢相信,这居然真的是自己最爱的梨花酒。
“喜欢么?朕特地打听了竹仙公主的喜好,命人往民间找来的。”
见萧绮弦露出动容之色,东方浅熙露出了意料之中的笑容细心问道,仿佛萧绮弦的一切反应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劳陛下费心了。”
萧绮弦的回应依旧冷淡,不刻意拉近与东方浅熙的距离,也不疏远她。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博弈,需要先小心试探,谨慎为上。
“当年朕让暗影军刺杀你的父皇也是沙场上的必要,竹仙公主是恨朕的吧?”
东方浅熙话锋一转,这让萧绮弦一时无所适从,而且挑开的还是萧绮弦的伤疤,这让她本来平静从容的脸多了一分愠怒,即便隐藏得再好,也无法隐藏着一抹怒气。
虽说沙场就是死亡的大门,踏入沙场就等于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用计谋刺杀敌将也是常事,若死的是旁人,萧绮弦只会说这是战争的残酷。可死的人是自己的父亲,这多少会让自己感情用事,无法那么冷静去看待。
萧绮弦抬眸看去,见东方浅熙嘴角带着笑意,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显然她在试探自己的底线,这让自己更加想要在这场博弈中取得胜利。
“若说不恨,陛下也是不信的吧?”
萧绮弦把这个问题还给了东方浅熙,恨与不恨,不是显而易见的么?只不过比起东方浅熙这个敌将,血肉相残,把亲人杀害的畜生,才是她现在真正的敌人。
萧勉,坐在遥远的北宸国龙椅上的男人。
“若父皇没有身死,萧勉那草包就不会登基,而本宫也不会来到这里。”
萧绮弦紧紧握住酒杯的杯沿,紧咬着银牙挤出一抹冷笑,一双美丽的杏眼直直看向东方浅熙,这个残忍的捕猎者。
“如何能不恨?”
萧绮弦的笑意逐渐加深,说着最伤痛的事儿,却又绽放着最美丽从容的笑容,散发出诡异的魅力,东方浅熙也不禁被这女人此刻的魅力所吸引。
“当然,如陛下所说,沙场上什么事儿都会发生,这事儿也不能全怪陛下,怪只怪本宫有一个恨不得本宫立即消失的哥哥。”
萧绮弦字字句句里都没有隐藏对萧勉的恨意,这也是为了告诉东方浅熙,她恨的人是萧勉。
把她送过来,安享一方安乐的无能帝王。
东方浅熙没有想到萧绮弦会说出这番话,随即又低笑了起来,佩服萧绮弦的勇气。笑意收敛之际,便见她的眼神闪过一丝寒冷,道:“那朕也该庆幸,登基的是那无能之人而不是你,否则朕便要寝食难安了。”
警告的意味很浓郁,东方浅熙在警告自己别想要有什么不轨的举动,否则自己将会成为众矢之的。
萧绮弦又何尝不知道,只不过若不是这般试探,又如何能探知东方浅熙对自己的忌惮有多深,又如何能把自己身影深深烙在她的心头。
萧绮弦对于东方浅熙的一番话并没有回应,只是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道:“时候不早了,本宫该回去了,也希望陛下能保重龙体,早些就寝。”
说完,萧绮弦便站了起来,拱手施礼正要离开的时候,一只温热的掌心圈住了那皓白细小的手腕,一个猝不及防的挽留。
“听闻竹仙公主的琴艺冠绝天下,是天下第一琴师,不知朕何时有荣幸闻得竹仙公主的琴音?”
这唐突的举动的确让萧绮弦微微地蹙起眉头,可却也没有立即挣脱东方浅熙的束缚,似乎对她的狂妄习以为然。
“有机会的。”
萧绮弦只是淡然一笑,东方浅熙便松开了她的手,她的掌心留有萧绮弦的余温。她的眼神一直落在萧绮弦的身上,直到她没入御花园的花丛之中。
她今日试探萧绮弦,不过是想要看看她能忍受的底线在哪里,可这个女人出乎意料地难缠。那一张冷静自持的脸始终没有裂痕,东方浅熙更是蠢蠢欲动,想要看看那张面具裂开后,里头都是什么表情。
愤怒的?悲伤的?失落的,又或许……
东方浅熙五指舒展开来,那里似乎残留着萧绮弦的香味。
这个女人很香,也很美,那种见一眼便是惊心动魄的美,端着她的骄傲站在高岭之上,不让任何人亵渎。东方浅熙喜欢她的眉眼,柳叶眉之下是透彻而晶莹的杏眼,还有她那双性感的薄唇,总能说出一些让自己惊讶的话。
真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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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萧绮弦就没有再遇上过东方浅熙,倒是杜良天天来,每日都会给萧绮弦带点小玩意儿和吃食,为她费了不少心思。
前世,杜良对自己的好也是萧绮弦噩梦的开始。崔兰是后宫侍卫长,爱慕杜良许久。杜良老往自己这清月宫钻这事儿传到了崔兰的耳中,日后便不断地与自己为难,日子愈发的不好过。
好在人生一世并没有白活,萧绮弦这一世也没有拒绝杜良对自己的好,便是要让这事儿传到崔兰的耳中,好让她把前世的痛苦奉还。
萧绮弦的手放在她的九天玄音琴上,却没有拨动琴弦。普通琴师必定会留指甲,方便弹奏,可萧绮弦不一样,因为常年征战,她十指指甲修得整齐,干干净净。
她若要抚琴便会戴上义甲,就算没有上战场了,她也不喜欢把指甲留长,习惯了这种干净整齐。萧绮弦转眼落到自己的手腕上,那日东方浅熙抓住自己的手腕,她清楚记得东方浅熙的指甲也是干净整齐的。毕竟都是在军队里待过的人,指甲长了不方便的地方太多。
她叹了口气,收拢十指,似是要保护它们似的。想起崔兰,她的十根手指依旧隐隐作痛,那种硬生生被折断手指的痛苦,当真是隔世难忘。
“青竹。”
萧绮弦唤了一旁的青竹一声,那人很快就走到萧绮弦身前,等待吩咐。
“帮本宫准备血虫粉。”
青竹的眉头跳了跳,她记得这种粉末是一种毒,涂抹在兵器上能让伤口难以愈合,痒痛难当。若是皮肤直接碰触到血虫粉,就会又痒又红又痛,常人绝对不会想要碰到。
所以,萧绮弦要血虫粉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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