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很顺利。
在今时被窗外的月色吸引了注意力的时候,太宰拿出了早就藏在床单下的枪。
回过头的时候,却不偏不倚撞进了他的怀里。
......真的看不够,他那样温柔的眼神啊。
......
抱着最后一丝他会心软的侥幸心理,太宰静静地闻着他身上梅花一样的气息,手里的枪垂在身旁。
但是,下一个瞬间,就像是被从某种状态中唤醒了一样,那双瞳孔里的神色变得清明、冷静,同时又那么、那么遥远。
......
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了。
所以他把枪举了起来,眼睁睁看着今时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空白。
下一秒,腕骨处传来剧烈的酸麻,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一下子松开,随后就整个人被甩到墙上。
后背磕在墙壁上的瞬间,剧痛使他的视野都黑了一下。
......对。就是这样。
当时你中枪,一定比这疼得多吧?
我做过太多伤害你的事了,但是,不这样的话,你也不忍心向我出气吧。
......所以,继续吧,你做什么都可以的。
只要你别走。
只要你别走。
......
但是那抹金色之中,浓郁有如实质的暴怒仍然在攀涨。
余光看见枪被扔出窗外的时候,太宰当即心里咯噔一下:
......他没有发现?怎么会?
但他没有思考的余裕了,喉咙被一下扼住,氧气从肺部逃逸,视野里彩色的蛇形条纹开始跳闪,他听见今时的声音问:
“你就这么不想活?”
他抬起头来,就看见那双瞳孔里盛满了的,狰狞又沉重的,“痛心”。
“......你就这么对我?”
“......”
好像那双眼睛里的痛楚千百倍地作用在他自己身上,痛得他心脏紧缩,简直无法呼吸。
......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让你稍微生一点气,
我没有想让你......这么伤心啊......
他努力绷直脚尖踩在地面上,攀住那双禁锢着他的手臂,拼命想要喊停,说不不不,我是在演戏啊,我之前说的都是假的,都不作数,所以你不要再说了......
但今时的手箍着他的喉咙,他拼尽全力挣扎,也还是说不出一个字。
然后他就看见今时沉默片刻,抬起头看着自己,笑了起来。
......
那笑容极尽瑰丽,又极尽森冷,就像是在冰雪中开出了血红的曼珠沙华,细碎的花瓣飘洒漫天。
比他在游轮上第一次看见自己时,比他看着魔人他们离开时的眼神,都还要冷不知道多少倍。
冷得......像是完全的另外一个人。
突然有一种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起,让他全身禁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不能再让他说下去了。
不能再听了。
......
但今时说了出来,眼里带着冷入骨髓的漠然,字字如刀剑,掷地有声。
“你以为我闲得没事干,过来给你当马前卒?所以怎么被你拿枪打、拿刀砍,都无所谓?”
“这么多天以来,我那么掏心掏肺对你,都是白费时间,是不是?我死了也不要紧——不,”他笑出了声,“我死了你反而才、高、兴、呢,是不是?”
“......既然那么想知道,我就告诉你,我到底为了什么。”
带着唇边的那一点极寒的笑意,他看着自己,悠哉游哉地开口。
“是你爹临死之前把你托付给我了啊,小干部。”
......
什、么?
“所以我才得看着你。所以我才会出现在你眼前,才会为你做那些事。”
......
“我不知道你这几天跟着我是想干什么。但那个一直跟着你的‘今时’,不过是个幻影而已。
从来都不存在。”
......
遥远而模糊的痛感,好像他的心脏在几秒后被引爆,而他提前听到了它粉身碎骨的声音。
......
“现在,欠下的债,我还清了。”
“从此以后,你我之间,
再无瓜葛。”
......
最后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笑容。
“那些名字,哪个都别拿来叫我。你再也不需要了。”
......
......
是这样啊。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满室的黑暗里,他不断咳嗽着,跪在地板上,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
......
原来,从一开始,
......就都错了啊。
******
我走在狂风中的栏杆上,举着一瓶伏特加,灌了一大口。
......这种时候,只有这种像火一样的酒,才能把心脏彻底麻痹。
任何痛苦,任何烦忧,都付之一炬。
......
可是现在,无论是喉间的烈酒,还是吹在脸上的寒风,都没能填补我心里空了的那一块。
......啊啊。
早就不该答应津岛的。
本来就不是我能完成的事,非得要揽下来,看吧,失败得彻底吧?
......早知如此。
......若是当初从未相识,就好了。
我到底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才会觉得这个人有药可救?
......
真傻啊。
......
平日里酒量太好的弊端此刻也显现出来了,这一点酒精只起到了取暖的作用,甚至不能让我心底的痛感模糊半分。
感应着我的烦躁,海风也更肆虐了,简直像是要把什么撕碎一样。
我从栏杆上跳下来,把空酒瓶往垃圾桶的方向一扔,双手插在兜里,往室内的方向走。
......唐娜和亚利夏应该还在埃勒里老师那里吧。不知道他们谈完没有。
他们看到我这一身酒气恐怕会来问,我虽然不想让他们担心,却也不想瞒着他们。迟早是要知道的。......可能还得帮我把刚刚在船栏杆上走的证据删掉。
......这么说起来。
刚刚那把枪,其实也需要我处理一下,以免吓到其他人。
房间下面并非直接就是海,往下好几层还有一块突出的甲板,当时听声音,应该是掉在了甲板上。
我调转方向走向枪大概的落点。
这种时候会再次感慨自己的异能真是有够方便,不管是战斗,移动,还是找东西,都好用极了。
但过了很久我也没有感应到空气中的火.药粉末。
......是不是还是掉进海里了?
正在我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打算转身回去找唐娜和亚利夏帮忙时,余光里却看见了一抹黑色。
然后停在了原地,揉了揉眼睛,再看。
......那把‘枪’,确实,就在那里。
......
......怎么会。
......这么明显,我怎么会,没有发现?
太宰当时用的那把枪,
是假的啊。
......
******
灯火通明的夜晚。
穿过欢笑的家庭,穿过喧嚣的人潮,他从未这么清晰地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自己就如一个孤魂。
可以去靠近,但终究会彼此远离。可以去伸手,触碰到的却只有虚空。
......本该如此啊。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想要对着外界的事物,伸出手的呢?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一切,抱有期待的呢?
“......我陪着你。”
不知为什么,脑海中就响起了那个声音。
然后。
“一直陪着你的那个‘今时’,从来就不存在。”
“......是因为你爹把你托付给我了,所以我得看好你,懂吗?”
......
......骗子。
大骗子。
你根本就不是那样想的,对不对。
你根本就不是把我当作一个义务来照顾的,对不对......
哪里会有人,因为我是你的义务,就扔下自己的组织,每天给我背吹风机、热啤酒,陪着我,对我那样笑啊?
哪里会有人,因为我是你的义务,就对我那么无微不至不求回报地好啊?
......所以,告诉我,我不是你的义务而已啊。
“......”
......
在今时离开后不知道多久,为了回收之前的枪,他又走出了房间。
夜晚的风果真是很冷的。好像能吹透人的骨头一样。
可是比起心里的冷,也算不得什么了。
......
好像又回到了异能特务科的那段日子。
......不,比那还冷。
暗无天日的冷,好像掉进了万丈寒冰之底,连先前水上的阳光都无法看见了,视线所及,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因为那份阳光,确实已经不在了啊。
......不如说,用他自己的话来说,
从来都没有真正存在过。
他从来没有发自内心想对我好过。
他讨厌死我了。
可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承诺”,那虚无缥缈的“正义感”,他迫不得已一直跟着我,一直......说那些话。对我那样笑。
假装我是被关心的。
假装,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份独属于我的温暖存在。
那曾是我那么珍视的宝物啊。
......
但我只是做了一个太过温暖的梦。
现在是该醒来的时候了。
......
......可是,明明连那份温暖都是假的。明明那只是梦里的错觉,我已经意识到了,所以应该很快就消散才对啊。
为什么在失去的时候,
还是会这么冷啊。
......
......
......啊。
说到底。
就算是假的,就算只是梦,不要醒来,不就好了吗?
继续强留他在这里,不就好了吗?
......但是,在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
太宰发现,自己并不想这么做。
......
......好奇怪。
......那个人对自己来说,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原本以为,自己只是需要他在身边而已。
只是需要他一直照顾自己,只是需要看到他对自己那样笑,仅此而已。
所以,无论他愿不愿意,无论他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都不要紧。
可是现在,又不想再去利用他的善良,把他栓在身边了。
他会答应的。他那样的性格,哪怕是因为自己故意气他,才被说了那些话,如果真的去他面前可怜兮兮,他也会有负罪感的。
......可是我不想再强迫他呆在我身边了。
如果他不想的话。
如果那都不是真心的话。
那也没有什么意义吧。
......
......真的好奇怪。
为什么,我会如此在意他的想法?
......说到底,他受伤的时候,从一开始的无动于衷到后来的心痛,是为什么?
......哪怕是虚假的,但有他在身边的时候,寒冷就会消融,孤独也无影无踪,是为什么?
......他说“再无瓜葛”的时候,周围的一切好像在那一句话下,崩坏成无数的碎片。
......到底,是为什么?
“——说!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无事献殷勤,你是不是想拐卖我?”
他身边路过一对年轻的情侣,其中的女孩子佯装生气地这么问道。
“......哎呀,真的要我说出来吗?”
男孩子好像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凑在她耳边,声音轻轻的,好像在说一个无比珍贵的秘密。
“当然是因为——”
“我爱你呀。”
******
我拿着那把枪,站在原地。
......这是之前船员们用的假枪,不知道他是怎么顺来了一把。
但是,为什么,我没有发现?
就算因为房间太暗,我没能在看到的瞬间反应过来,可拿在手里的时候呢?
......
还有就是,为什么他要用假枪。
以他的能力,将真枪带上游轮、带进房间完全是轻而易举,而且以他之前那样爱好自杀的性格,也不会担心真的走火。
他也该知道,不事先算计、让我失去行动能力的话,这样威胁我,是不会成功的。
......
我能想到的,他这么做,唯一的原因。
......就是,在我承认两年前的那段过往之后。
他想让我发现,这把枪是假的。
想让我知道,他并不是真的想用伤害自己来威胁我。
......他想让我,
留在他身边。
“......”
那个空洞一下子不见了踪影,我只觉得心口的酒烧得大脑有些晕眩。
“......要是还有机会和您聊天,就好了。”
“......是我非常重要的人。”
“......不要走。今时。”
除了他的声音,还有他的身影,他轻声安慰船长的身影,将手按在那本不详的书上时坚定的身影,奋不顾身推开船长时的身影。
还有,他被我按着肩膀坐好的时候,被我压倒在沙发上的时候,在灯光下与我相拥旋转的时候,在满室月色里,安静地和我四目相对的时候。
那样乖巧的,
依赖的,
以至于眷恋的,眼神。
......
......到底是为什么,我永远在想着他,又永远在对他心软?
为什么,看到他手里的枪的时候,我的情绪会如此失控?
......
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埃勒里老师的话浮现在脑海。
——“不用顾及我们。做你想做的事。”
......
......啊啊。
原来老师他也早就发现了啊。
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是这样了呢。
他变成了我脑海中,我心底不可缺少的存在。
无论何时都把他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只要把他抱在怀里,就像拥有了全世界。
看到他的时候心头的苦与甜,
他难过的时候所感受到的烦躁,
而他笑的时候,由心底而生的欣喜,
这一切的一切,皆是因为——
******
“因为,我爱你。”
“......”
一瞬间有如闪电划破夜空,无数的细节、无数被他深深埋藏在心底永远不愿去面对的念头都像火顺着铁链燃烧一样被串联了起来,点点滴滴的星火迸溅着,烧得他无法呼吸。
解释得通了。一切的一切。
那份,对他的感情的,名字。
原来,
是爱、吗......?
......
......原本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失去了爱与被爱的能力。
早就已经失去了这样的资格。
但原来,这个残破不堪的心脏,还是可以去爱别人的么......?
还可以,拥有连它自己都不理解的、独属于“人间”的情感么?
......
......哈哈。
可是啊。
以非人之心去爱人,结局只有,万劫不复。
......
早该知道的不是吗,得到的一切都终将会失去,此世之间,拼尽全力也要去追寻的事物,从来就不存在啊。
......就好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为了取暖,点燃的最后一根火柴一样。
纵然温暖。
纵然让人幸福得无法言喻。
可是、如果终将失去的话。
......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
......要是那个男人,从来没有把我托付给你就好了。
......要是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你,就好了啊。
就不会如此痛彻心扉了啊......
......
漫天的星辰倒坠下来,流泻在隐隐浮着灯光的池水里,一片模糊而遥远的灿烂。
可那都不属于他。
喜庆,喜悦。
幸福。
......和他这个人,从来是无缘的。
......
......
他失了魂魄一般走着。
只是走着。
然后世界倾斜了。
......
......
一片漆黑里,好像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漫过四肢百骸,但他几乎感觉不到。
因为没有什么能比他此刻的心更冷了。
而且,这次,也不会再有那样一个人,
从天而降,
带着一身光明,
破开这无尽黑暗了。
......再不会有了。
......
“——快来人啊!有人掉进泳池里去了!”
微弱的声音似乎是从世界的另一边传来,模糊的,失真的,烟雾一样消散在耳边。
......啊啊。不要再管我了。
他想。
想就这样,睡过去。
睡过去了,就感觉不到冷了。
就可以从这个冰冷的腐化了的没有一丝温度的世界,醒来了——
......
“——唉。”
在他的意识即将消逝、融进四周冰凉的静水之中的时候。
耳边传来了一声轻得仿佛是幻觉的叹息。
然后黑暗四散,光明降临,一切颜色与声音都鲜活起来,面前的人俯下身来看他,眼里倒映着璀璨星河。
“好吧,回过头来一想,我不该那么说。”
那个人带着一点无奈说。
“——不是幻影。
陪在你身边的‘今时’,是存在的。”
然后弯下腰来,一把抱起他。
“我没想过要假装对你好。”
“都是真心的。”
......
银杏树重新盛放在寒冷的冬季,灼灼如流金,辉光如神迹。
然后,那深入骨髓的,毒品一样的,他无时无刻不在渴盼、却久违到几乎已经要忘记的温暖。
——时隔那么多年,他再一次被它淹没。
每一个细胞都在因为那温度而沸腾,鼻翼充满了那个人的气息,温柔得令人颤抖的气息,无孔不入。
......
他回来了。
他还在意我。
我不是在做梦吧。
......
就好像被冻得麻木了的人一步踏进篝火的光焰之中后,才发现之前的寒冷是那么无法忍受,那么让人发狂。
就好像离乡太久的旅人打开布满灰尘的门扉之后,才发现自己这些年原来是这样漂泊无依。原来是这样渴望回到,自己的灵魂所归属的那个地方。
你还是来了。
你终于来了。
......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
......
在那霸道的、姗姗来迟的温暖之中,心中那些冻得人生疼的坚冰融化成了夺眶而出的泪水,他鼻腔一阵发酸,视线也模糊了,脸颊上一片汹涌的温热。
然后,埋在那个人心口,用颤抖得不成样子的声音说。
“——我错了,今时。”
“拜托你不要走。”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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