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沈茂正与庶长子沈安谈论正事。
沈茂须眉髯发,身形魁梧,面容不怒自威,犹带着战场上的肃杀之气。而沈安俊逸风流,身姿挺拔,眉目含笑,与沈茂的严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爹,你找我?”
沈琉璃本以为书房里只有沈茂,没成想发现沈安也在,不禁愣了愣,自己对这位大哥向来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如果当着他的面挨父亲的训,岂不让他看了笑话去。
沈安虽是庶子,却颇受沈茂重视,在侯府的地位绝不低于沈琉璃。侯府无嫡子,日后袭爵的便是沈安这位庶长子,沈茂对他可谓是不遗余力的栽培,什么好的资源都是紧着他。沈安也争气,年纪轻轻便已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
下面虽还有两个庶弟,但两个皆不成材,一个纨绔,一个懦弱,基本都是被沈茂放逐的。
在沈安小的时候,沈茂曾提议将沈安记在嫡妻柳氏名下,柳氏自然不愿意,怕沈安日后会同她所生的儿子争抢爵位,但这么多年过去,柳氏也只生了沈琉璃一个。沈安不是嫡子,待遇与嫡子已然无异,只不过为了以后能名正言顺地袭爵,沈茂去年再次动了将沈安记在柳氏名下的念头,这次柳氏没再推拒,便是看重了这层情分,望沈安日后能照顾沈琉璃一二。
沈琉璃向来心气儿高,我行我素,对这位名义上的大哥并没好脸色。
好吧,其实她就是觉得自己是侯府唯一的嫡女,在侯府就该以她为尊,其他的庶子庶女就该靠边站。
见爹没有搭理自己,沈琉璃偏头看向沈安,灿笑道:“大哥,也在啊。”
沈安不是沈绪和沈淮那两个废物,自己与他改善关系,遇到危险,他能捞她一把也好。
沈安一愣,显然也同云姨娘一样没想到沈琉璃会主动同他问好,随即点了点头,笑着问她身子可好些了。
沈琉璃瞥了眼脸色黑沉的沈茂,正想顺着沈安的话卖卖惨,只见沈茂一拳砸在桌案上,气势如虹:“你看她红光满面的,身子能差到哪里去?”
沈琉璃抖了抖。
爹疼她的时候是真疼,可发起火来,也是真恐怖。无怪,自己有时候是真能惹事,对爹奉行的原则一向又是阳奉阴违,是怪气人的。
想来可能是诗宴的事情传到了他耳中,沈琉璃快速在脑海里搜刮说辞,沈茂想到这几日憋的窝囊火,哐当又朝桌上砸了一本书:
“小兔崽子,你知不知道别人往圣上跟前递了多少折子,弹劾我教子无方,说我将女儿教的同大街上的粗鄙之妇无异,连女儿都教不好,带什么兵打什么仗保什么国!”
沈安试图为沈琉璃求情:“父亲,琉璃……”
“闭嘴。”一声厉喝。
沈安爱莫能助地看了眼沈琉璃,没再开口。
“爹,圣上降罪了?”沈琉璃小心翼翼地问道。
沈茂怒目:“没,被圣上压了下来。”
“哦,那就好!”沈琉璃松了口气。
沈茂恨铁不成钢地盯着沈琉璃,继续炮轰:“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要去参加诗会就学两首诗附庸附庸风雅也好,做甚要同昭阳公主比御……御夫之道,还要人家在场的姑娘们也跟着学习经验,你,你让我的老脸往哪儿搁?”
想到之前上朝时,被同僚指着鼻子骂他女儿不要脸地去祸害他们女儿的场面,气得他这个火啊。
转眼瞧见沈琉璃任他训话的乖顺模样,更是憋着一肚子火。这丫头从来都是这样,就是将天掀翻了,你骂她,她就乖乖听着,让她改,从来都不会改。
本来朝臣们非议几天也就过去了,结果这两天被谏议院的那帮家伙揪着尾巴,疯狂地往圣上面前掺折子,说沈琉璃将自己和陈国质子的房/事拿到台面上说道,实在有伤风化,弄得今天被圣上单独留下好一顿训斥。
自己的后院没起火,女儿的那点风月事倒是闹得满城风雨。之前是萧景尚,如今是傅之曜。
萧景尚那事儿还好说,不过是痴念不得,有将她贬得一无是处的,也有对她表示同情的,谁的一生没遇到过一个爱而不得的朱砂痣。
可这傅之曜虽是质子,也的确是个人都能踩上两脚,圣上对他的死活也不甚在意,可这闹得人尽皆知,既丢了承恩侯的脸面,亦是有损圣上的圣明,说我萧国皇帝无容人之雅量,我萧国无大国风范,任由一国质子遭人践踏,受人诽谤。
御书房那堆成山的折子,也将元康帝气得狠了。
沈琉璃绞着手指,弱弱地道:“我,我就是背锅的,分明就是昭阳公主故意挑事。其实,爹,你也是背锅的,他们不敢诽论圣上教女无方……”
沈茂老脸愈发黑沉,打断了沈琉璃的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昭阳公主的关系有多糟糕,她邀你去诗会的用意,你能不清楚?你故意凑上去,又打得什么鬼主意?你要是不去,能发生这些糟心窝子的事?”
沈琉璃:“……”她真没什么可说的了,她非去不可,要给傅之曜找虐的嘛。
“我专门让你祖父提点你几句,让你安分些,你倒好……”
沈琉璃叫苦不迭,揉了揉腿,挤了挤眼泪:“爹,我腿疼,我能先回去上药吗?”
沈茂看了眼轮椅,冷笑:“都能飞檐走壁了,还腿疼?”
沈琉璃靠在轮椅背上,抬手抚了抚心口:“爹,我心口疼。”
这一招倒是管用,沈茂看着女儿那可怜兮兮的样子,明明知道这个女儿惯会使幺蛾子,知道她是装的,却也偃旗息鼓,再也骂不出声了,只坐在椅子上,抚着胸口生闷气。
“我也气得心口疼。”
沈安看看搭聋着脑袋的沈琉璃,又看看气闷不已的沈茂,开口道:“父亲,你不是有话要问琉璃吗?”
沈茂狠狠地瞪了一眼沈琉璃:“差点都忘了正事,我且问你……”
顿了顿,沈茂看了一眼沈安。
沈安了然,到书房外查探了一番,没发现任何异常,方才对着沈茂摇了摇头,又重新掩上门。
沈茂深呼吸一口气,仍是压低了些声音,犹带着怒气问沈琉璃:“你怎么知道圣上身体有异?”之前听到父亲让他密切留意元康帝的身体,他还不以为然,可就在今日,他确实发现了一丝蛛丝马迹。
本来,元康帝在御书房斥责了他之后,还想问问沈家军的事情,可刚起了个头就让他退下。
在他踏出御书房的门时,隐约听到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以及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练武之人,耳力较寻常人敏锐,对血腥味也较为敏感,是以他才会有所察觉。
如果只是普通的咳疾,元康帝大可不必如此避讳。
沈琉璃不答反问:“爹,你查出了什么?”
沈茂瞪她:“你为何对你祖父有此一说?”
沈琉璃沉默了一下,如果她将萧国会被傅之曜覆灭的事告诉爹,爹会如何?
肯定觉得凭傅之曜这个弱鸡掀不起任何风浪,反而会觉得是她为了破坏这桩婚姻,才故意瞎掰个借口想要除掉傅之曜。
就算爹信了,那必然会派人暗杀傅之曜,可话本里的主角会轻易死吗?死不成,未来便是对沈家疯狂的反扑。
所以,就算要杀,也不能借爹的手。
而且,直觉告诉她,傅之曜之所以能顺利逃回陈国,并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陈兵萧国,绝不是凭他一人之力。
既有外援,也有内应。
沈茂催促道:“你别告诉我,你是猜的。”
“不是猜的,但与猜的也差不多,我就是做了一个梦,梦见紫微星降落,而后又升起了一颗新的紫微星。我养伤的这段时间,无事翻了翻八卦易经,知这紫微星是帝王之星,才会联想到圣上的身体。”她这也算是变相暗示,旧星陨落,必然有新星升起。
沈茂狐疑地看着沈琉璃:“你做的梦?”
“嗯。”沈琉璃点了点头,“如果梦境成真,爹,我们要不要跑路……额,未雨绸缪。”
一个板栗重重敲在沈琉璃额头上,沈茂皱眉道:“纯属无稽之谈,此事休要再提!”
“我知道。”就知道是这样。
“爹,如果无其他事,我就先回房了。”沈琉璃转动轮椅,往书房外走去。
“回去将傅之曜放出来,你若再关着他,我就关你!”沈茂道,“你越是将人关着,流言蜚语更甚,你自己听听外面将你编排成了甚样?”
沈琉璃一顿。
离开书房,径直去了地牢。
此刻,傅之曜坐在矮床上,正翻阅着一本不知哪里得来的县志,神情闲适而温和。
墨色长发一泻而下,微微遮住了半侧轮廓,寻常男子披头散发难免带着几分疏狂的味道,可是他这样反而温雅至极,直叫人觉得合该天下的美男子都该这般披散头发,瞧着亦是极俊呢。
白衣墨发,容貌如画。
君子当如匪。
映照着昏暗的地牢程亮。
沈琉璃忽然庆幸自己没真的毁了这张脸,这可比梦中那个总是戴着獠牙面具的傅之曜顺眼多了。
只是美男太过专注读书,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她的到来。
“咳咳。”沈琉璃掩唇轻咳了两声。
傅之曜闻声抬头,放下书本,轻车熟路地招呼狱卒打开牢门,将他绑在刑架上:“快点,莫要让大小姐等急了!”
狱卒也以为沈琉璃是来抽打傅之曜的,手脚麻利地将人给绑了起来。
而旁边牢房里陪打的三位,看到她的表情如见了世间最可怕的邪祟一般,三人紧紧地抱成团,嘴里神叨叨的。
“又来了,又来了。”
沈琉璃:“……”
看着手上被狱卒贴心送来的鞭子,沈琉璃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颇有一种赶鸭子上架的错觉。
她真不是来打人的,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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