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走温竹的那伙人马,鹿见溪没查到什么眉目,只知是一伙拿钱办事的亡命之徒,再往上追溯就不能够了。
但无论是她还是原身,在鸿蒙城接触的势力屈指可数,仇家更是没有二号人选。
推论简单,却苦于没有证据。
鹿见溪单枪匹马还带着伤员,只得暂且将此事按捺,先行带温竹先回闲意山疗伤。
修仙之人最富裕的就是时间,叶州不大,总有能碰上的时候。
……
回去还是那叶小行舟。
心境起了涟漪,狭小的独处空间滋生了说不清的尴尬。
鹿见溪离温竹离得远远的,默念清心咒,不敢去看他。
暗忖【盈月之体】果然厉害,能影响人于无形之中。
只是那血液是温竹的,温竹自己竟然也会被影响。
昏迷之前愣是捧着她的脸亲了好几口,将她吓得不敢哭了才住嘴。
这就是传说中的冷笑话成真:毒蘑菇走在路上,咬了口自己,结果将自己毒死了……
鹿见溪想到这,烦恼得要命。
不晓得温竹这血液带来的影响,师尊能治吗,未来又该如何防范。
去的时候热热闹闹,一夜眨眼就过,
回来的时候她一个人安静着,车程倒显得尤为漫长了。
鹿见溪撑着脑袋,靠在窗边对外眺望。
行车不大,温竹躺在她身侧,存在感极为强烈。好似有什么无形地牵绊住了她的注意力,又让她坐立难安。
这样下去可不行。
她尚且如此,温竹心境受染必然更加厉害。
鹿见溪一面宽慰自己,一面又在复杂情绪的夹缝之中找到了立足点。
不尴尬不尴尬,
她是做姐姐的,遇事自然要承担开导弟弟的责任,自己先扛不住了怎么能行?
等温竹醒来,她便同他好好聊开:中了毒是身不由己,没什么可放在心上的。
她终于将自己宽慰好了,又能围到温竹身边来。
但舟行一日,他始终没能醒过来。
……
玉泉谷有鸡蛋壳子一样全方位的结界,行舟从上方进不去,无论是谁都得拿着秘钥规规矩矩从入口进。
鹿见溪瞅着昏迷的温竹,直叹没辙。
在入口停了行舟,纳进乾坤袋。
怕碰到他腹部的伤口,小心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原以为弟弟还小,瞧着也柔弱,
真抱进怀里,那份沉甸甸的触感,才能确实体会到这是个成年男人了。
他长手长脚的,给她团着抱进怀里的姿势也怪怪的:因只能就着她单薄的肩膀依靠着,整个人蜷缩得厉害。
温竹几时长这么高了?
鹿见溪纳罕地抱着人匆匆往自家竹屋走。
今夜月光黯淡,被垂云遮拦住。
平野上起了风,呜呜呼啸,层累的树影在幽暗的夜色里摇晃,颇为瘆人。
鹿见溪提声,清了清嗓子,
悬挂在竹屋周遭的“声控灯”啪地一下全开了。
团簇的荧光围绕在雅致的小屋和凉亭周遭,如梦如幻,是她布置竹屋时最满意的杰作。
——如果凉亭边上堆坐着的人,没有齐刷刷地扫眼看过来的话。
鹿见溪:艹,把这事儿给忘了……
除了大好的临云逸,其余师兄姐们这会儿全在她家洗污染度啊。
……
场面一度死寂。
二师姐明舒先开了口,环视周围盈盈的光芒,又见两人拥抱的姿势,无不打趣,“小师妹好情趣,好浪漫呀。”
明德跟着道:“是我们打搅了。不如我们现在就给你们腾地方?”
师尊白季看着她,笑而不语,满脸写着看热闹。
鹿见溪脑瓜子嗡嗡的:她当初究竟为什么要弄这个花里胡哨的声控灯呢?匪夷所思。
嗓子干干的:“那个,温竹他昏过去了,我这才抱他——”
怀里安静的人忽然动了一下,
像怕自己会掉下去,双手主动地环住了她的脖子。人未睁开眼便先带了笑,半梦半清醒间满足而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脖子,无意识地低喃出声:“姐姐……”
鹿见溪被他蹭到脖子的那半边整个麻了,
明明场面荒唐,她因为他“恰好”的清醒,整个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偏生就是被这一句姐姐喊得心口发软,压住了旁的情绪,也懒得顾忌其他了。
将人抱紧了,护在怀里,换了个低柔的嗓音:“温竹受了伤,这会儿人还不算清醒。师尊,我先送他回房。”
白季点了点头。
铃雪目睹着鹿见溪离去的背影,牙酸似地咧了下嘴,同白季传音道:“瞧那珍惜的样儿,寻常道侣也不见有她那般爱护。感情这样好,却迟迟不在一起,这不是闲得慌么?”
白季拿手揉了揉它,笑叹:“男女之间又不单只有结道侣那一种感情。我瞧小见溪的神情,多半还没开窍呢。”
“不过那小温竹,倒是……”
……
温竹醒过来了,可见丹田内的亏损补好地七七八八,平安渡过了危险期。
剩下的伤,他有了清醒意识,服用丹药后自个调息会恢复得更快。
鹿见溪坐在他的床边,看他神情渐次清醒过来,温声问:“可感觉好些了?”
温竹不去看她,从二楼房间敞开的阳台瞥了眼外头团团的荧光和凉亭的尖角,脸色明显红润,点点头,小声:“让姐姐担心了。”
鹿见溪以为他的是羞的,在为车厢里的事而耿耿于怀,而愧疚着,心口顿时涌上一股子强烈的责任感。
缓声开口开解他道:“你【盈月之体】的效用咱们先前都不知道,从前想着事没到眼前,就糊里糊涂带过了,这事是我的疏忽。一会儿我便去寻白季师尊问个清楚,日后也好做防范。”
顿了顿,用一种给小孩科普性/知识的严肃表情同他道,“我听帮忙救治你的药师道,你的血液有催/情的奇效……若是如此,你往后出门更要小心保护自己。就算不小心受伤流血,也千万离人远些,别让旁人碰到。”
温竹转过头来,眸光盈盈,看了她好一会,红着脸细声问:“那我几时能好呢?”
鹿见溪愣怔了会儿,待得反应过来,
在他视线注视下,额头尴尬地直冒汗,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摆了。低低咳嗽两声以作遮掩:“啊,咳……很快吧,毕竟血已经给你清理干净了。就算是药物,也不能长期维持的。”
她本是要装出大人的模样来从容开解他的,谁想他倒比她直白多了,大大方方直接认下了。
鹿见溪被反将一军,在这屋里都要呆不下去。
冷场了一会儿之后站起身,“你若是没旁的不舒服,我就先出去了,不打扰你休息。”
“嗯。”
鹿见溪尽量稳住表情,上前替他掖了掖被子,
温竹忽然开口:“姐姐。”
“嗯?”
他微微偏头,用柔软的面颊蹭了蹭她的手指,
眸光晶亮而潋滟地直视着她,小声:“喜欢你。”
鹿见溪:“……”
她没能稳住,她落荒而逃。
……
鹿见溪绕到后院的小溪边洗了两把脸,疯狂告诫自己清醒一点,别给药物控制了去。
铃雪看她失魂落魄地晃过来,把玩着自己的尾巴,嘻嘻哈哈:“她倒也不像全没开窍的模样吧?”
白季不答,眼瞅着鹿见溪走近了,同他行礼:“师尊。”
应了声嗯,以眼神示意,让她坐。
凉亭本是为两个人建的,修得不大,但胜在精巧。
其余师兄姐们不敢和师尊挤凉亭,分别在靠解铃树稍近些的地方盘膝就地而坐,围成了一个半弧形,正好靠着解铃树的结界。
鹿见溪落座的同时,凉亭周遭立起一道云雾似的隔音结界。
明舒睁开眼往这里看了几眼,唇角撇了下,嘟囔了两句什么,又闭上了眼。
……
白季见鹿见溪没有主动提及温竹的事,纵使再好奇晚辈的八卦,也不大好问,转而说起正事道:“云逸出事之后,我和昔日的旧友联系了一番,得知你说的污染果然并非个例,祸害长远。”
聊到这个话题,鹿见溪自在了些,挺直背脊端坐着:“那怎么外头西龄果价格依旧炒得高,像是全没人发觉似的?”
“那些小气巴拉的世家风气你是不知道……什么事儿都宁愿烂在自己肚子里,也死活不愿往外透露半分,生怕自己给人占了便宜,提供了消息。”铃雪舔着自个粉嫩的爪子,“西龄树本是世家大族内最核心的嫡系才会拥有,消息看得紧,相互之间几乎不会互通有无。且这污染的祸端爆发也是看条件的,一则须得服用果子的数量较多,杂质积攒得多,二来得要恰好晋级突破。各族之间顶多有那么一两个人出事,出事也立马被利益相关的人按了下来,一时间还没形成大规模的祸患,自然也就不为世人所知。”
“现下反应过来果子有问题的世族已经开始找破解之法。但如你所说,收取西龄果的动作依旧未停,‘破境丹’的诱惑太大,各世族因此获益良多,甘愿为此冒些风险。”白季说罢,眸光懒散,直直看向鹿见溪。
鹿见溪:“师尊有话不妨直说。”
“两年前你便提醒我果子里的灵气有杂质,云逸也说只有你拥有【净化之心】可以看见果子里的污染,并将之净化。这一特征,足以让你在皇族跟前崭露头角,只要你愿意……”
鹿见溪摇摇头:“师尊,我对权势不感兴趣。”
白季抿了口茶水:“我本也只图你们一个平安顺遂,并不在乎什么权贵势力。只是大厦将倾,祸事将起。闲意山位居偏远,若是太平盛世,勉强还能自保。若到了风雨飘摇的乱世,恐怕就艰难了。”
“师尊的意思我明白了。”鹿见溪沉吟片刻,倾身给他空了的茶盏内添茶,“只是不知师尊提及此事,是皇族那头有人传下话来了,还是?”
“我并没对外透露风声,除了临云逸,就连你的其他师兄姐们也不知西龄果污染一事。他们得我命令来到这里修养调息,只以为你得了一株解铃树的神树,具有清心凝神之效。”
这话说着,足见白季对她的无私爱护之心。
但凡他有丝毫藏私之心,只将她当做可以任意驱使的附庸弟子,便可强要了她的解铃树,再打着为天下苍生好的幌子,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逼迫她前往中央大陆。更糟些,他只需要对皇族透露出她【纯净之心】的天赋,皇族出手,就没有她肯不肯的事儿了。
白季在中间周旋,也能得个讨好。
鹿见溪想过这些最坏的结果,左右她有解铃树的结界,不怕被人抢。
但白季肯同她商量,被拒绝之后没有恼怒,且没有透露半分消息出去。如此之大的利益都没能动摇他,可见他是能托付信赖的人。
鹿见溪到此,心里方才真正同他亲近了些。
将他当做自个的师父,而非当做被迫“袭承”自原身的师尊。
不再隐瞒地直言道:“若是我的天赋暴露,或许会卷入世家纷争,虽可能得到皇族庇佑,却也同时被数家世族盯上,视为眼中钉。我如今修为尚浅,没有自保之力,身边又有温竹,不敢铤而走险。”
世家的手段不计取数,若是被逼到了一个境地,自己好不了,自然也不会让别人好。
鹿见溪不想过早地暴露自身,将生死交到别人手中,靠着别人的庇护过活。
从乾坤袋中取出从前淬炼好的一些白玉瓶,递给白季:“此为‘清液’,给人内服,可以起到祛除西龄果污染的作用。”
“我囤了一批药材,应当很快就可以炼制出一批此药来。咱们只需要将此药,以匿名的身份大批量地投入市场,不分对象,不限身份,任其凭本事竞争获得,便可以缓和中央大陆的西龄之乱。”鹿见溪真诚道,“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而世人的欲念无穷。凭我一己之力,仅能尽量拖缓□□,令其迟些发生。咱们可用此和大型商会合作,以给他们渠道垄断为条件,换来破境丹的丹方。等到师尊师兄们接连突破,咱们闲意山羽翼渐丰,有了自保之力,再做彻底清算西龄之乱的打算。师尊以为呢?”
白季听罢轻笑了声。
这姑娘年纪虽小却不图名利不图权势,表面上是匿名保平安,直奔着赚钱去了。其最终的好处却是落在扶持闲意山,帮衬同门之上。
鹿见溪平日里冷淡少言,瞧着清冷寡情。
真到了乱世,却没有舍下其他,自己奔富贵,这倒是他未能料到的。
白季心中满意,晃了晃手中的白玉瓶,低头轻嗅了一口:“‘清液’药方的用料不算珍贵,若是流传到市场上,被人广泛研究,反复试验。中央大陆奇人能士甚多,反向推导出你的药方是迟早的事。破境丹丹方可珍贵多了,怎会有人肯换?”
鹿见溪摇了摇头道:“‘清液’主料虽然是低阶的药草,可辅料之中有加入西龄树的树叶。且还得是净化完全的西龄树才可,普天之下,怕也只有我这儿有。我不怕他们推出丹方,这本就是垄断的买卖,咱们本着救世的原则不开高价,就当是闲意山多做了一桩买卖。发展自身,怎么都比给人卖命要强。”
白季垂下眸,隐隐被说动了。
他本不参与这些纠葛,一来是不忍天下祸乱而无人阻止,二来则是见昔日好友深陷困顿,有意帮衬一二。若能劝说鹿见溪归顺皇族,不说旁的,他从前的好友身在高位者居多,帮扶照应总是能有的,机遇总归大于危险。
如今看来,孩子另有成算,不爱束缚,也不愿屈居人下,这倒与他性子相合。
他是个不爱管事儿的,小辈乐意折腾就由得她折腾去。最差最差,此路不通,他还可以将人捞回去第一条路上,也是一样的。
白季想定,将一枚玉牌交给她,摆摆手:“此为调令闲意山公库的令牌,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有事同临云逸商议就行。”
鹿见溪傻眼了。
她说了一堆,口干舌燥,好不容易将人说动了,结果人就是答应下来,显然准备甩手不管了。
“师父不插手此事么?”
“你叫我什么?”
“师、师尊。”
白季横她一眼。
鹿见溪乖巧:“……师父。”
白季咧了下嘴,莫名觉着这声喊得熨帖,比她从前恭敬又疏离,像只养不熟的白眼狼的模样好多了。
他好心情地满嘴应下来,“往后就喊这个吧,你若想要我相帮,自可来找我就是。”顿了顿,又嫌麻烦地补充,“别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来麻烦我。”
鹿见溪喜滋滋:“是,师父~不会的。”
原是起身想要告辞,一眼望见竹楼二楼未熄灭的灯火,又停了下来,殷勤地给他拨了两片橙子递上去。
白季不解:“还有事?”
鹿见溪搓了搓手,讪笑,“公事说完了,还想同师父说说私事。”
说起这个,铃雪也不困了,从桌子底下抬起头来。
被两位长辈一齐盯着,鹿见溪下了一定决心才将话说出口:“我想问问您【盈月之体】的事。若是日常之中有什么须得注意的,我届时也好有分寸……”
铃雪叼着自个的爪爪,“嗤”地笑出声来,一脸磕到了的表情。
白季笑得意味深长。
鹿见溪:……我不是那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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