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向晚不着声色避开谢容的亲近,反问:“你是哪里人氏?家中亲人可在?为何会沦落到军营里?”
“下奴是临安人氏。”谢容见林向晚避他,眼底的光暗了暗,又安分跪了回去,徐徐答道,“年幼时,家母做了逃兵,累月未归,家父只好替家母顶罪,受人侮辱。时日一长,下奴便也......”
军中不禁婚娶,在编期间,若有军士成婚,朝廷还会额外发放一份抚恤费。只是这些人若是犯罪入狱或潜逃,她们的夫郎和孩子便要代为受罚,女子充军、还要受人白眼,男人便沦为营妓,供其他人消遣。
即便是早年听说过这些,林向晚除却不公,也不觉得有什么,今日见着谢容,她才明白这种情况有多严重。
今晚若不是她来,谢容怕是没命活了。
思及此处,林向晚才重新打量起谢容光裸的下丨身,只见他私密之处已伤得不成样子,那些军妇是怎么对他的可想而知。
她叹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个精致的瓷瓶,丢进谢容怀里。
“自行上药罢。”林向晚起了身,准备去内侧的床上休息,嘱咐道,“近日就莫要再跟着侍候人了,今夜你就留在此处,以后她们也会有所忌惮。这件事,我会安排好,你就好好在这里待着。”
谢容眼神熠熠,亲眼瞧着林向晚走进了屏风背后,然后吹熄了那边的灯,躺在了和他只有一面屏风之隔的的床上。
谢容垂眸瞧着自己苍白的肤色,发颤的双手握紧了林向晚留给他的那个白色瓷瓶。
今夜是林将军大喜的日子,他不是不知。
一大早,他神思就有些怏怏了,做活时,总忍不住瞧着京城的方向,想此刻她该迎亲去了,此刻她该拜堂了......听从京城回来的军妇说,林将军对那夫主十分疼惜,大热的天坐在花车里,林将军还特意备了冰块给那人去暑。
听说林将军的夫主,也不是什么高贵出身。
夜间他快要歇下时,忍不住偷了几杯酒,军中的酒性烈,他饮了几口就晕了,之后有几个军妇浑身酒气寻来他帐中,他连那些人的话都没听清,就被拉了过去。
被几人按住扯了衣服时,他想今夜自己怕是挨不过去,只憾无缘再见林将军一眼......就在这时,林将军便来了,她看他的眼神就和初次相见时一样淡漠,居高临下的。
案头的那截短蜡不知何时燃尽了,微凉的夜里,谢容怀着一双热忱的眼,痴痴望着眼前的屏风,忍不住伸手去抚摸。
林将军的夫主,听说是教坊司出身,那像他这样的下奴,是否也能......
*
翌日未早,林向晚便醒了,她想趁天色未亮前,溜回府中去,这一夜在军营中实在睡得不好,来来回回全是林家灭门那天的惨状,重复了多遍。
真是远不如在家睡得安生,云宸还会在夜里无意识地环住她腰身,猫儿似的拿脸蹭她的后背。
林向晚顶着双泛青的眼圈,穿好靴子下床,却见原本应该躺着谢容的那张床上空空如也。
难不成夜里有人来过,又将人拉去寻欢了?
林向晚快步走出营帐,却见外面站着面容亲善的季痕,季痕身边那位正是谢容。
“母亲知道了?”她心里一惊,上前发问,她可是连说辞都没想好呢。
“将军现在还不知。”季痕道,“不过很快也会知道了。”
话是这么说,可......
“季痕,快帮我想个理由!”林向晚瞥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季痕,“回去母亲不会怪我罢?”
“少将军事都做了,还怕将军怪罪?”季痕笑了笑,“原也不是什么大事,若是新夫主是权贵人家的公子,母族势必要来闹一场,可云公子本身出身也不高,等回了府,少将军左右不过被训上两句,怕什么。”
林向晚听她提及云宸,忽然有些心虚,“咳,夫主他......有没有不高兴?”
季痕老实道:“末将并未经过西院。只是少将军,这位谢容公子,可要带回府上?”
听见这话,谢容抬起雪亮的眸子,期冀地看了林向晚一眼,不过他又迅速低了头,不敢与林向晚对视。
“不带回去!”林向晚坚决出声,“他的事,我会自行处理好。”
季痕回:“知道了。”
此时,昨夜醉酒闹事的几个军妇皆被带了上来等候处置,林向晚自不可能为了一个慰夫真的处置了她们,只不疼不痒地骂了几句。
此时,已有不少军妇外出相看,林向晚让那几人下去好生反省,便两步走至谢容面前,故意握住他一手道:“你先留在这里,我可以让你过得轻松些,也不必再侍奉别人,但有一点,不得进京城。”
谢容双目瞧着林向晚白皙小巧的手,那皮肤瞧着比他的要好上不知多少,一时有些自行惭秽,“下奴能见着将军一面,已是知足,并不妄想入京,还请将军莫为下奴费神。”
谢容与林向晚身量相差不多,他只虚高一些,又垂着双目,自然看不到林向晚的表情。
林向晚余光扫着两边的看客,心道这风流之名,她怕是惹定了,索性也不藏掖,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赠予谢容,“东西你拿着,军中将士的需求,我会另想它法,待你伤好全了,再自行决定侍奉与否罢。”
她一摸手二送信物的,瞧着这表面功夫是做足了,才嘱咐季痕道:“走吧,回去还要跟夫主一道敬茶去呢。”
季痕见林向晚当着谢容的面大大方方又叫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心中忍不住唏嘘,她季痕事到如今连个相好都没有呢。
乌雅驹早就在前面候着了,林向晚头也不回地翻身上马,只余谢容远远跟了几步,捏紧了手里的玉佩。
“少将军昨夜未跟少夫主同屋吗?”季痕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依依不舍的谢容,“还是后来又来了军营?”
林向晚听季痕这般问话忍不住嗤笑一声,“怎么?你以为是云宸满足不了我,我才又大老远赶到这里?”
季痕面露惭愧,“末将并非多事,只是这话,一会儿将军势必会问起的。”
“我与谢容,并无什么关系。”林向晚想了想,如实道。
方才她对谢容又是关切又是送物的,不过是做给底下人看,叫那些军妇明白,谢容是她林向晚看中的人,由不得再让她们折腾。
可她留谢容这么个人,全是为了她哥哥。
谢容容貌虽不错,可终究是营妓出身。她林向晚再想得开,也不会让这样一个男人入府,当初她在教坊司选中云宸,十之八丨九的缘由是因为那颗守宫砂。
所以谢容虽对她有用,但她只负责保他活命,至于他以后是否因为寂寞难消要去侍奉别的什么女人,她管不着。
“少将军的意思是?”季痕牵扯着缰绳,放慢了马速,不明所以地看着林向晚,既然没有关系,为何要放着新婚的少夫主不管,来军营找这个男人?
“暂时,还没有见到更好的替代品。”
季痕说到底是她母亲的人,林向晚并不打算解释清楚,只是含糊带过。
莫说最近,就是连上辈子,林向晚都没见过像谢容这般适合易容女子的男人,便是贴身瞧他,也不会露出破绽。
相谈几句,季痕还是听得云里雾里,心道主子心深似海,不打算再刨根问底。
“不过,母亲那边,还是请季管家替我说几句好话。”林向晚讪讪道,她虚岁二十有五,搁在前世早就自立门户成了一家之主,这种因为外男烦扰家宅的事,还是第一次干。
不过看今日事,她须得尽快为谢容寻一处地方安身了。
日淡天青,待林向晚赶回将军府时,差不多该是早茶时分了。
况且今日,云宸还要给她母亲和父亲敬茶。
林向晚还穿着昨夜那件朱色婚服,十分惹人注目地踏进林府,转而来到前厅时,就见三人如山,分别坐在主位和上首的椅子上。
她母亲林纾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父亲满面阴沉,瞧着可怕;就连云宸,他已换上一件蓝色的薄衫,沉默不语地坐在那里,也不抬眼瞧她。
林向晚更觉心虚,不自觉摸了摸鼻子踏进了屋内,“母亲父亲起得真早,后厨的茶点恐还得等些时候罢?”
堂屋里静悄悄的,半晌,才听林纾道:“哪里比得上你起得早?从京郊大营回京,需不少时辰罢?”
林向晚轻咳一声,“母亲,女儿是去救人的,人命关天,绝非儿戏。”
“你去救的是何人?”明迟开了口,“一个军营里的慰夫,用得着你亲自去救?林向晚!你何时又有了这样的交情?”
“父亲!”林向晚下意识看了眼冷脸的云宸,“当着我相好的面,你怎好说这样引人误会的话?”
云宸眼中微讶,忍不住抬眸瞧了林向晚一眼,只见林向晚含笑的眸子坦然注视着他,一副全无心虚的模样。
是他想错了吗?他翻遍了脑海,也没想起来前世林向晚究竟在军营里惹了什么风流债,所以这样未知的变故就未免让他觉得恐慌。
难道林向晚还是觉得他不够放得开吗?难道那慰夫...有别的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
“我引人误会?”明迟冷笑一声,“这事难道不是你亲自做下的?”
“女儿什么也没做。”林向晚嘀咕了一句,“军营的床又硬又小,硌得我腰都疼了,还发了一晚上噩梦,起了大早赶来府里敬茶,爹爹凶成这样......”
她一嘀咕起来没完没了,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委屈。
半晌,明迟终是听不下去了,冷着脸道:“其他的暂且不提,你只需交待清楚,那个谢容跟你是什么关系?值得你在新婚之夜抛下新夫主去瞧人家!”
见横竖躲不过,林向晚突然将面色一板,正经道:“女儿本已做出承诺替人保守秘密,既然父亲如此不信任女儿,这般缠问,女儿断不能真叫宸儿误会了去。父亲!母亲!那谢容是明如澈私藏在军营的相好,多番嘱咐女儿替她照顾一二,她被明姑母逼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是给人知道她还在军营里养了一个,明姑母还不打死她?”
“女儿也是受人之托实属无奈!父亲可知,女儿昨夜再晚去半步,明如澈那相好就没命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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