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思年实在没想到这个捉鬼师能跪得这么麻利。
“现在这些年轻人的骨气可真是叫人敬佩啊。”宋思年感慨地夸赞着。
老树哼唧了声,表示不满:“也不是所有年轻人都这样的……只不过男儿膝下有黄金那一套现下早淘汰了。”
宋思年转回头,冲房门方向招招手。
“进来吧。”
随着他的话音,一只怨鬼飘着穿过了房门,进到了酒店房间内。正是方峥。
“房间里应该是被地上这个下了压制怨气的阵法,虽然没那么灵便,但伤害倒是没有,你放心。”宋思年安抚了下皱着眉的方峥,然后才看向地上还颤巍巍地跪着的中年人。他大步走过去,轻轻松松拎起了个单人沙发,砰地一声往地上一搁。
然后宋思年大大方方地翘着二郎腿坐了上去,“你就是那个捉鬼师联盟里的?”
“对,大人明鉴……”杜强风小心翼翼地答话,唯恐一不小心惹怒了这位鬼力磅礴得可怕的鬼祖宗。
“这捉鬼师联盟是做什么的?”
“回大人,捉鬼师联盟是旨在处理普通人和鬼之间难以协调的问题的。”
“那这鬼如果有冤情,就可以找你们捉鬼师联盟申诉了?”
“这……”杜强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虽然对面的灵鬼看起来笑眯眯的和善清秀模样,但他可一点都不敢放松,反而更加毕恭毕敬,“回大人的话,并非如此。……这人鬼殊途,若是灵鬼还能商量些……可如果是怨鬼甚至恶鬼,那依照联盟里的规定,不得以捉鬼师身份插手俗世案件……”
“就是他们死了也白死呗?”宋思年笑着问。
杜强风咽了口唾沫,迟疑地点点头。
“唉,还真是个为人服务的好联盟啊。”宋思年感慨着,“这样说的话,要替他讨回公道,只有我自己出手了,是吗?”
一听这话,杜强风哭的心都有了。
劳烦这位祖宗出手,那首当其冲的必然就是自己,别无二想了啊!而且他拿他的啤酒肚发誓,自己这黄级上品在这位大人手底下绝对走不过三招。
前提还是得人家前两招是跟他闹着玩的。
这么一想,杜强风急了:“大人,以您的身份,哪里犯得着为这小人物出手呢?您如果肯去捉鬼师联盟做客卿,我一定为您带路。以您的身份,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尽管提的。”
“那可不行,我已经接了他的任务。”
“……敢问酬劳是什么?”
“怨鬼还能给什么,怨气消散后的死玉啊。”
“区区一块死玉——”
“嗯?”
“不是……我的意思是,假如大人您愿意成为捉鬼师联盟的客卿,我相信死玉对您来说绝对会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宋思年闻言微微一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这大师风范把杜强风震得说不出话来。
老树却忍不住传魂音吐槽:“分明是您怕进了那儿,会被人当成异类抬上实验台吧?”
宋思年:“住嘴。”
老树:“……”
宋思年这才看向杜强风,“按理说,你依仗捉鬼师的身份做这不公不义的事情,我应该好好惩戒你一番的。不过……”
杜强风眼睛一亮。
“不过如果你能戴罪立功,我可以考虑既往不咎。”
“大人有什么吩咐请尽管告诉我,我一定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用不上你赴汤蹈火,你就只需要按照我的说法,把雇佣你过来捉鬼的雇主骗来就行。”
杜强风脸色一变:“您莫非是要——”
“放心,我不会害人性命。”
杜强风一听,便也真放心了。——他清楚,以对方的能力,如果真想做什么,根本不需要欺骗他。对方抹除他,就跟碾死只蚂蚁的区别差不多。
“怎么样,你做还是不做?”
“做做做,当然做!”杜强风连声应下。
*
“杜大师,我已经到709房间外面了。”
王梓桐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裙,眉心微蹙地站在奇安宾馆七楼的电梯间外。
电话里的中年人语气不悦:“王小姐,我不是都说了,要你来消防楼梯这边吗?怎么,你还不信任我们捉鬼师联盟?如果这样的话,那这件事我可就不管了,你送来的这人我也就扔在这儿,谁爱管谁管去!”
王梓桐沉默了下来。
今晚杜强风突然改口让她来补什么手续,这事本身已经让她觉得有些诡异,但如果真放着方峥不管……
杜强风毕竟是捉鬼师联盟的人,确实应该不会骗自己吧。
王梓桐这样安慰着自己,放柔了声音:“抱歉杜大师,我这就过去。”
“好,我在这儿等你。”
消防楼梯间内,这一层的灯似乎是坏掉了,整层楼梯内都一片昏暗,只有窗外被乌云半掩着的弯月投进来几丝阴翳的光。
站在楼梯口的中年男人挂断电话,收起自己脸上高冷的神情,转做一副做低伏小的模样冲着窗边的年轻人微微躬身——
“大人,按您的吩咐,把雇主已经引过来了。”
“好。”宋思年点点头,“后面教你说给警察的说辞,你记住了?”
杜强风擦了擦额角的汗,“是的,大人。”
“那这里没有你的事情了。你按我说的去做吧。”
“遵命,大人。”
等见着杜强风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下面,宋思年才转过脸,看向窗口正中的虚空。那儿正飘着只神情哀伤的怨鬼。
“考虑好了?”
“人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考虑的。”方峥说,“更何况我只是个孤儿,除了……那人以外,想来没人会有多在意我的死吧。”
“难得有这觉悟,可惜做了怨鬼,你注定和转生殿无缘了。”宋思年一叹。他还想再说什么,只是鬼力感知范围一角波动了下,他垂眼收声。
“……终于来了。”
“……”
王梓桐推开消防楼梯的门时,迎面扑来的阴潮空气让她浑身鸡皮疙瘩一立,背后汗毛直竖,甚至有种转身落跑的冲动。
她攥紧了手里提着的某国际一线大牌的包带,柔韧的触感让她心下稍定。
方峥那个祸害,必须尽早除掉……订婚宴之后她已经几十个小时没有合过眼了,这种阴气缠身的感觉几乎快把她逼疯。
一不做二不休,她一定要在今晚把这个灾祸完全清理掉!
这样想着,王梓桐推开门走了进去。
感应灯不知为何没有亮起。而7层通向6层的楼梯折角,月光映进来的窗边上站着一道模糊的身影。
“……杜大师?”王梓桐出声问。
“嗯。”
那声音微哑着应了一声。
听这个声音确实是杜强风的,王梓桐松了口气,抬脚往下面那层楼梯走。等下到最后一阶,她才压住声量小心地探过头去问——
“杜大师,您说的需要我来——”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瞳孔猛地一扩。
——
此时在她的视线里,迎着森冷的月光转回来的人,脸色惨白,嘴唇血红,眼瞳里带着幽蓝色的莹莹鬼火。
“方、方峥!”
王梓桐惊骇欲绝地退后了一步。
她的声音嘶哑,目眦欲裂地看着面前的人——
“你怎么还没有被……”
“以为我会被捉鬼师杀掉?……怎么会呢?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会让你余下的一生,都活在这种恐惧里吗?”
在这凄冷的月光下,青年的声音近乎温柔,如同情人间耳鬓厮磨的低语。然而配合着此时此刻窗外被乌云逐渐遮蔽的月色,这“温柔”的声音只犹如滑腻的毒蛇缓缓攀上王梓桐的身体,那吹起的气像是就贴在她的耳膜上,鸡皮疙瘩顺着那“蛇”游走过的地方绽起,带来的冰冷和绝望的感觉疯狂地侵蚀着她的意志。
王梓桐本能地想要尖叫,然而这次,她发现之前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掐在她的脖子上,她拼命地张大了嘴巴,却连一点细微的气音都无法发出。
而这一次,没人再会出现,没人再能救她,死亡的气息越来越近……她仿佛已经闻到血腥的味道了……
在女人的目光越来越黯,那点魂火也即将消散的时候,宋思年的眼睛蓦地一亮。
蛊惑术的印记在他的眼中飞速结成。
咔嚓一下,所有压迫的感觉尽数褪去,劫后余生的王梓桐捂住脖子惊恐地看向“方峥”。
然而还不等她觉得庆幸,突然便感觉自己的脑仁疼了起来,同时身体开始不受控制了。
而在她意识彻底消散的前一秒,她听见了那近在咫尺的幽幽话声——
“是你把方峥约到这里,推下了楼梯……是你杀了他……很快你就会去自首,监控录像作证,你将罪无可恕,然后在监狱中活在无尽的恐惧里,直到你死的那天…………”
“嗬……”
王梓桐的喉咙里发出不甘的声音,然而她却无法抗衡那诡秘的力量。
最终,她所有的意识都掉进了黑暗里……
*
一周之后,是个阴雨连绵的下午。
松山墓地里,零星几个穿着黑衣服的人正在一座新坟前吊唁。
而坟墓的后面,半空中飘着只怨鬼。
那怨鬼的长相,正和墓碑照片上的年轻人一模一样。
怨鬼的身影已经很淡很淡,看起来便是即将散尽怨气的前兆。而透过他的身影,另一个青年正咬着根草叶,坐在后面的那颗大树树枝上,两条修长的腿在半空中一晃一晃的。
他不爽地看了眼墓碑前眼眶通红神色疲惫而绝望的吴越锋,又低头看了看飘在自己下面的那只。
“怎么,还心疼起他现在竹篮打水一场空、费尽心思只赚了个一无所有了?”
“……不,我只是在看自己的墓碑而已。这种感觉……很奇妙。”
宋思年咬着草叶:“哦,那是挺奇妙的。这世界上可没几个人能亲自参加自己的葬礼,你多体验体验。”
方峥好脾气地笑笑:“可惜有点遗憾,我应该没时间再体验了。”
“……”
宋思年松下草叶,低眼瞥向方峥。
最多还有几十息,这怨鬼就该散尽怨气,化成一块死玉了。
宋思年撇开眼,“……看在你是我第一个顾客的份上,说吧,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就三十息,考虑好再说——太难了我不做。”
“没什么好说的。我孤儿一个,无牵无挂,尘缘已尽,自归天地罢了。”
“你倒是看得开。”
“看不开又如何?”方峥笑,沉默几息之后,他向着宋思年长长一揖,“不凭那捉鬼师的话,我也知道大人是神通无尽。能认识大人,是我的福气。”
“转生殿都进不去,福气个屁。……你不看这么透,说不定还不会这么早散了魂魄。”
宋思年低声咕哝了句。
他手腕上的树条抗议地拽了拽他。
宋思年低头看一眼,难得妥协,说了句好话——
“你是被我鬼力吸引去的,便说明是缘分,你也不必感激我。……认识你,也算是我的际遇。”
宋思年难得这样语气温柔言辞和善,老树都听得有点感动,却见方峥愣了愣。
“我不是被大人您的鬼力吸引过去的。”
“……唉??”
“是有人告诉我,西南有尊大人物刚醒,指点了位置让我求助于您。”
宋思年晃着的腿一僵,须臾后他猛地跳下了树,冲过去时他俊秀的五官都狰狞了几分:“是什么人这样说与你的?!”
“是……”
方峥话头刚起,他淡到极致的身影却虚晃了下,蓦地散尽了最后一丝气机。
怨鬼原本飘着的地方,一块死玉啪嗒一下落了地。
“……”
宋思年对着那块死玉沉默了半分钟,磅礴的鬼力忽地在整片墓地上空炸开,惊得鸟兽四散——
“你特么敢不敢说完再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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