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出了屋,宋思年都面无表情。
“我刚刚救了他一命。”
“是的,主人。”
“他不但不感谢我,反而还拎我的脖子。”
“额,主人,不知者不罪,他并不知道您救了他一命。”
“……”
宋思年想了想,“也对。”他懒散地眯了眯眼,“等我家宝贝儿知道我救过他那么多次,一定会很感动吧。”
老树:“……”
“你这个沉默什么意思,嗯?”
老树一秒狗腿:“感动感动——我刚刚就是太感动了,都没反应过来。”
宋思年微微笑:“善。”
老树:“…………”
宋思年领着葛云聂走出去很远,直到确保离开了受谢忱身上阳气影响的范围,他才停了下来。
不同于方峥,这同为怨鬼的葛云聂的死相显然不太雅观。即便宋思年转回头乍一看,都忍不住眼皮子跳了下。
“你是什么时候离开那辆出租车、回到家里来的?”
“回大人,具体时间我也记不住了。”怨鬼叹了一声,“只知道有些时日了。”
“这么说的话,你并没有去惊吓那个出租车司机?”
葛云聂摇头:“没有。”
“那高速路上前后三起案件,也都与你无关?”
“我从未做过害人的事情,请大人明鉴。”
宋思年想了想,说:“按方才屋里那人所说,你母亲似乎见过什么自称能通鬼神的人——你是否也见过捉鬼师或者其他灵鬼恶鬼?”
葛云聂苦笑:“我死去之后,大人您是唯一一个对我的存在有所反应的——如果真有人能在我和母亲之间做沟通,我也不会怨气越积越重,几乎跨出那不可逆的一步去了。”
宋思年问:“所以,你的怨气根源来自于你母亲?”
提到这个,葛云聂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幽幽开口:“我并不怪那个司机。我所有的不甘心,都是牵挂在我母亲的身上。家里债务累累,母亲她又身体不好,根本没法下地劳作……除了我和父亲之外,没人能照顾她……之前是父亲去世了,如今我也……”
葛云聂长叹了声,身周怨气隐隐喧腾。
“……我没法甘心。”
宋思年皱眉,“你既然只想陪着她,那为什么会有化为恶鬼的倾向?”
葛云聂闻言眼里红光一闪:“是那些人欺人太甚!……那些记者,还有那些所谓的社会公益人,他们拿着我的死做消遣报道也就算了,他们还一次又一次地刺激我母亲——就连这次调查都是!这些警|察竟然还要来打扰我母亲!”
宋思年鬼力一放,压住了再次有些失控的葛云聂。随后他微皱了眉,“可事实证明,你母亲确实牵扯到这次的案子里来了。——那个和她联系过的人……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多半就是这整串案子幕后的黑手。”
葛云聂眼神一黯,懊恼地抱住了脑袋,“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母亲才会这样的……”
“生人牵涉这种事情,有损阴德,更可能折阳寿——这一点你应该清楚。”
葛云聂顿时慌了神,他连忙抬头,哀求地看向宋思年。
“大人,大人!请您救救我母亲——不管需要什么,我都一定为您去做、魂飞魄散都在所不惜!”
没等宋思年回答,他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睛亮起来——“对了、死玉,我也可以化作死玉——只求您从这次的案子里保下我母亲不受任何因果牵涉——大人,求求您了!”
说着,那怨鬼已经直接跪到了地上。
宋思年身形一闪,避过了怨鬼的叩首,没好气说:“你们这是上赶着来折我的寿吧?”
“……主人,”老树小声戳穿,“您是个鬼,没寿可折的。”
宋思年:“…………”
老树:“看他这么惨,您就答应了他吧,万一真逼得他化了恶鬼,那可是为祸世间的事情啊。”
“为不为祸跟我有关系么?”宋思年眼尾一提,“捉鬼师联盟又没付我工资,我凭什么替他们兢兢业业地平怨收鬼?”
老树被怼得无话可说。
空气一时沉默。
许久之后,宋思年哼了声。
“算了,看在我穷的份上,……接了。”
“……”
十几分钟后,谢忱看见了从门外进来的小猫崽。
他刚蹲下身准备将猫捞进怀里,下一刻就眼神一变。沉默了几秒,谢忱蓦地伸出手去,直接将小灰猫拎起,眼神微冷地对视着那双猫瞳。
……不在里面了。
谢忱捏紧了拳。
如今这具猫崽的身体里,只有留下了蛊惑术痕迹的猫魂,而没了那只附体的灵鬼。
不过既然操纵着这只猫走回来了,那便说明那只灵鬼还是要回到自己身边。
谢忱垂着眼想。
……而且原本跟出去的怨鬼也没回来。看来是又接了那怨鬼的什么任务。
既然这样……
谢忱取下了猫脖颈上的珠石手串,将猫拎进怀里,面无表情地往外走。
——既然这样,顺着这个案子往下走,那只灵鬼就还是会撞回他怀里来。
*
宋思年从葛家村的墓地里爬了出来。
他身上穿着件很复古的短打。衣服并不是很合身,尺寸有些小了,偶尔一动作还会露出半截白皙细窄的腰身。
老树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主人,恕我直言,这件鬼衣真的很有损您的高人风范。”
宋思年不以为意,“损就损吧,总比没得穿好。”说着,宋思年扭头看向跟在自己身旁的葛云聂,“没想到你和这些灵鬼怨鬼的交情都这么好了啊?”
葛云聂讪讪一笑,“都是邻里乡亲的祖辈……一件鬼衣还是借得到的。不过,大人您刚刚为什么不许我提起我们要查这件案子的事情呢?”
“因为他们没问啊。”宋思年笑笑说。
“啊?”葛云聂不解。“但我们可以主动——”
宋思年打断了葛云聂的话音,问:“他们这片墓地就在这事发路段不远的地方,对吧?”
“是啊,所以我才想借机向他们询问一下……”
“他们也知道,你是被牵涉进来的。”
“……”葛云聂眼神微变,“大人的意思是……”
“他们之中多半是有知道、至少可能看到过那个行凶的人或者鬼,但没有任何一个主动跟你提起,那就说明,他们之中知道这件事的鬼,在包庇那个凶手。”
葛云聂脸色微变:“所以凶手多半是葛家村的人?”
宋思年点点头:“如果是恶鬼,气息应该很明显,我不会全无察觉——那么就只能是人。所以在他们面前你不必提,提了也没用;甚至反而有可能打草惊蛇。”
葛云聂脸色难看地沉默了会儿,然后问:“那大人,我们现在是去现场还是回村里抓凶手?”
“……”宋思年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抓凶手?你以为我是什么鬼?——掐指一算就能算出谁犯了案的那种?那不叫鬼,那是神仙。”
“额……”
“去现场也不合适——这半夜三更的,万一犯了哪道阴气冲撞,让高速路上的人开了阴阳眼瞧见了你——那恭喜你,新的惨案就有眉目了。”
“……”葛云聂被堵得无话可说。
“不过明天白天还是要去现场看看的。而且想要洗脱你母亲身上的嫌疑,就必须要警局的人自己找出真相……这只依靠暗中引导肯定是不行的。”
葛云聂还没反应过来,老树却悚然一惊,“主人,你不会又要附体尸体吧?……我看这墓地里的诸位父老乡亲,可能都……不那么……新鲜了……”
听老树尾音憋得痛苦,宋思年睖它一眼,“你便秘么?”
“……”
“而且谁说我要附体了,”宋思年唇角一勾,“之前在警局审讯室里,我听见我家宝贝儿跟那个局长提起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啊。”
老树回忆了下,恍然大悟:“您是说谢忱说起的能够使鬼体在一定时间内保持实质化的‘固魂珠’?”
“嗯,听起来是个新奇玩意儿,至少我还残存的记忆里没有过。”
“但谢忱也说那东西价格昂贵,您现在……”老树余下的话没说。
只不过一鬼一精怪对自己的贫穷心知肚明。
宋思年揉了揉下巴,半晌后,他欣然一笑。
眼神表情都十足无辜,唯独那双黑眸里带着点若隐若现的笑意。
一看宋思年这反应,老树就知道自家主人又要坑人了——
“树啊,那个老奸商,你还联系得到么?”
老树:“…………当初为了您俩‘沟通’便利,我在他老窝门口还种了一棵自己的分|身呢。”
“那真是太棒了——来,把我这位老朋友叫出来,我们好好叙叙旧。”
“哦。”老树小声咕哝了句,“就恐怕人家并不想见到您。”
“胡说,”宋思年笑得很是“温柔亲切”,“我们那么多年的老朋友了。”
“……”
*
宋思年口中的“老朋友”,没用多久就赶来了。
听着耳边这墓地里传来的鬼哭狼嚎,乔珅感慨地停到那坐在土路边上的青年身旁——
“宋祸害,你再睡两次醒过来,是不是都能混到去街边要饭的地步了?”
宋思年闻言不怒反笑,侧过脸仰起视线看来者:“你这老奸商怎么还没死?”
乔珅摇摇头:“你这祸害都没死,我这本本分分的生意鬼怎么会死?”
宋思年:“你要是算本分,那这天底下的生意人都不叫做生意、该叫做公益了。”
“……”
这格外与众不同的久别重逢版问候,叫旁边葛云聂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倒是老树听不下两个老家伙这么小孩儿似的斗嘴,忍不住开口了——
“主人,乔先生,您两位少说也都死了七八百年了,就别互相谦虚了吧?”
“……”乔珅嘬了嘬牙花子,“宋思年,你家这树精就跟着你不学好啊,当初它刚开慧那会儿还是个小结巴,怎么现在嘴皮子都这么溜了?”
宋思年得意:“你也不看看是谁教出来的。”
老树:“……”
“行啦,废话少说。”宋思年拍了拍屁股站起身,“让你拿的东西带来了吗?”
乔珅白了他一眼,手腕一翻,掌心打开,露出颗珠子来。
“这就是固魂珠啊?”宋思年捏了过去,放在眼前观察起来。
乔珅有点心疼地看着那颗珠子,随后没好气地看向宋思年,“记得咱俩的规矩吧?——这东西可死贵死贵的了。”
“知道了。一件东西一件事嘛,有需要你让老树联系我。”宋思年笑眯眯地把玩着珠子。
乔珅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了肉痛的表情。
“你可真是个视财如命的老奸商啊……”宋思年瞥见了,似笑非笑地奚落他。
“总比你穷的叮当响要好。”乔珅看了他一眼,“哎,我说祸害,你要固魂珠做什么?打算自己用啊?”
宋思年点点头:“不然呢?”
“唉,看来你终于看开了啊。”
“……看开什么了?”
“固魂珠啊,你管我要这个,难道不是准备稳固魂身化出人形,这样就可以找阳气足的男人酱酱酿酿、从而保持清醒不再陷入昏睡了吗?——我不早就跟你说了,这才是获取阳气最简单高效的方法啊!”
“…………”
宋思年从头到尾维持着的微笑终于裂了。
他从唇间一个一个地挤出字音——
“你、他、妈、给、我、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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