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回家了, 回医院吧。”
副驾驶座上, 苏桐开口说。
闻景:“……又不是之前一直要求出院的那个你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啊……”苏桐看着窗外后视镜里逐渐远去的塌坯的老房,“我得先回医院做基本调查。如果确定那位阿姨的儿子确实在这家私人医院里就诊且有过违背家属意愿的治疗行为的话,那就要向台里或者我师父那儿提交调查初稿了。”
“离过年还剩三天,你以为别人都跟你这么敬业似的、连年假都不给自己放吗?”
苏桐放低了声, “你可是我的线人,别人能放假,你得跟着我工作。”
“……”闻景有点意外地看了苏桐一眼。
他确实没想到女孩儿能主动说出这样的话。
苏桐装作没看见,避开了男人的眼神,望向窗外。
看了会儿沿途的景,苏桐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回头来问:“那家私立医院跟你……或者闻家,有什么关系吗?”
闻景说:“没有。之前之所以会转院来这儿, 只是因为这家位置偏远, 占地小, 人少安全。”
“……”苏桐面无表情,“你和Todd是不是提前串过词?上次我问他他也这样跟我说的。”
闻景莞尔,“那你只需要知道, 如果你想查的话,这家医院你可以放手去查——闻家和我绝不会成为你的阻碍。“
“……”
半个小时后,苏桐和闻景又回到了这家私立医院的VIP区。
因着外貌出众的原因,护士站的人都对这一对眼熟得很。
正在值班的一位护士一见两人身影, 愣了下之后停了手里的活计, 奇道:“闻先生, 苏小姐,你们怎么回来了?”
苏桐挽上闻景的手臂,笑笑说:“能有什么原因——还不是这家伙念叨了我一路,我实在没法,只能回医院里多住几天来换他的安心了。”
闻景无奈又纵容地看着挽着自己手臂面不改色扯谎的女孩儿:“……”
那个护士钦羡地看着两人:“你们未婚夫妻俩的感情可真好啊。”
这次轮到苏桐笑容一僵:“……未婚夫妻?”
护士对她的反应不解,奇怪地看向闻景,“之前闻先生来的时候,确实是这样介绍自己的啊。难道你们不是……?”
旁边闻景薄唇一勾。
“我们前几天刚领了证,所以她没反应过来。”
苏桐:“——?!”
——她什么时候和这个男人领了证,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然而护士已经笑开了。
“啊,原来是这样,我说呢。不过虽然离开没多久,但疗养区的房间已经收拾出来了,所以还是得劳烦苏小姐重新办一下手续。”
“应该的,”苏桐恢复表情,“倒是我们进进出出的,实在麻烦你们了。”
“这是我们的工作嘛。”
“……”
闻景陪着苏桐办好了手续,就带着刚拎出去的几个背包回了之前苏桐住着的那间VIP包房。
他放下东西,转头就见女孩儿愁眉苦脸地坐到了床边。
“怎么了?”男人走过去,坐到对面沙发上。
他十指交叉握起来,微微躬身,目不转睛地看着苏桐。
“我只是刚刚跟护士打招呼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苏桐叹了口气,“最近这段时间,我们两个人——尤其你,在医院里已经混了个九成九的眼熟了,那之后的调查还怎么进行?”
“你想查哪方面?”闻景问。
“先从那位阿姨儿子的入院情况着手调查吧,”苏桐边思索着边开了口,“最好是能从他当时同间病房的病友身上着手——只是这方面消息杂而零碎,耗时耗力,而以我们两个之前在医院里露面的频繁程度来说,显然不适合了啊。”
闻景直起腰身,倚进沙发里。
“我能找到人。”
“……?”苏桐看向他。
闻景沉默了须臾,开口,“我和人合伙开了一间安保公司,里面都是选的样貌普通、身手矫健的,稍加训练,要多少人手都可以抽调给你用。”
“安保公司?”苏桐眼神一闪,“我还以为当初你跟我回国,是真的走投无路。”
闻景沉默,蓝瞳里情绪微熠。
“一定程度上,确实是最无奈的选择。”
见闻景眼神晦暗,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很是负面的事情,苏桐犹豫了下,还是没有继续追问。
“那你这么做的话,合伙人不会介意吗?”
想想刚被自己“发配”过去的乖侄子,闻景唇角一勾。
“放心。——他不会有任何异议的。”
“……”
有“专业”团队的帮忙,暗访调查的效率确实显著地高了起来。
连两天都没用上,已经有十份伪装病患的个例报告送到了苏桐面前。除此之外,贺桂兰的儿子刘峰的入院、就诊、治疗等记录也一并调查出一份。
苏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待了一下午,终于把所有档案整理了个八/九不离十。
十份个例档案里,有三份出现高价药情况——医院方面直接采取电子病历,开处方时主治医生没有主动向患者介绍过用药情况,都是直接安排对方去缴费取药。
为此,苏桐专门拿着病历和处方询问了自己的医生朋友——
“只是普通的流感引发的咳嗽的话,不需要用你说的那几种药——前提是你确定过肺部CT无阴影状况。”
“那用什么药合适?”苏桐问道。
医生开口给苏桐说了一种药名。
“这药名怎么这么陌生,我感觉我从来没听说过?”苏桐问,“而且效果真的好的话,之前在医院里面,怎么也完全没听医生提起啊?”
那位医生朋友在电话对面乐了。
“你觉着陌生很正常,医院里别说主动去给你开这种药——即便你专门问,他们库存里也没有。”
“……哈?”苏桐疑惑,“不是说治疗咳嗽的效果很好吗??”
“对,效果太好就是医院里并不十分乐意广泛售卖的第一个原因。”
对方笑着说,“你想,都是治病,病人吃了一个疗程的药和吃了三个疗程的药,医院那边的利润能一样吗?”
“……”
苏桐在电话这边没急着说话,眉头却拧了起来。
“至于第二个原因,那就更简单了——因为这药太便宜了。”
“这么说吧,假如只符合第一个原因,也就是疗程短见效快,在药物价格偏高、医院方面有利可图的情况下,他们也愿意接受。——可是像这种药,价格低、几块一份,用不上就能治好,大家要是都用这种,那医院那些十几块几十块的药还怎么卖?”
苏桐皱紧了眉:“听你这么说,这种情况在很多医院里都有?”
“差不多吧。”对方笑了声,没多透露,“不过小苏你也不用气愤,这是正常的。其实多数医院里本身就是利润偏低,如果在药物方面也不许人家在保证最终疗效的情况下耍点心眼,难不成真让他们喝西北风去吗?”
苏桐叹气。
“这我知道。可我原本以为,至少有一些医院和医生,是愿意把病人少遭罪、把治病救人作为第一先决条件的。”
“还真不是完全没有这样的,比如记者行业里不就有你这么一位业界良心吗?”
医生朋友玩笑说:“可是这样的,大多已经被环境所迫把初心忘了——毕竟都是人、都要吃饭;还剩那么一部分忍不了的,也都各自选择转行了——做不出改变,那就只能眼不见心不烦了。”
临挂电话前,这位朋友还提醒苏桐:
“小苏啊,我知道你给我打这个电话,多半是又想在医院这方面做点什么新闻了——不过听我一句劝,水至清则无鱼,哪个行业都是这样。”
“我懂。”苏桐微垂下眼,“没人真的追求完全理想化的至清,我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一定要为我自己的行为找个出发点的话,那么就是再浑浊的水里一定还要有几滴坚持自清的——在其他人肆无忌惮地随波逐流的时候,这些人要站出来,让其他人知道还有这样的人在、还有这样监督的眼睛在看着他们。”
苏桐停顿了下。
“有畏惧,才不致无法无天。”
“否则,一浑到底的结果,就是鱼成了死鱼,水成了死水。”
电话对面沉默了很久。
半晌后,那位医生朋友在电话对面笑了起来。
“我得承认,小苏,我要是再年轻几年,可能真就要被你说动了——现在说不动,大概到底是我已经完全被磨掉了年轻人的意气风发了。”
“——你说的都对,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像你一样。”
苏桐说:“我也只是个普通人。”
对方却笑着否认:“普通?你可不普通。你知道为什么我认识那么多记者,却只肯认你一个朋友吗?”
“——为什么?”
“因为你是真的勇敢——知道面对着什么、可能遇到什么后果的情况下,还敢凭着那腔初心咬牙坚持下来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
苏桐沉默下来,须臾后她眼前似乎掠过一道人影。
然后女孩儿叹了口气。
“怎么办……我也开始会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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