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奥多尔最后带着藤丸立香离开了庄园,并在女爵带来的骑士见证下许下了牢不可破的誓言。
“七天之后,藤丸立香会回到这个花园。”骑士握着魔人和立香的手,发动异能,“费奥多尔·D在此承诺,他会确保这一点。”
立香有点愁,琢磨自己跑路会不会导致费奥多尔当场暴毙。
俄罗斯朋友反而半点不焦虑,隔着手套为她整理了一下翘起的呆毛,甚至还有心情问她:“你晕船吗?”
“?”立香回忆了一下,“不…晕吧?”
费奥多尔带她来到伦敦港,又找到一艘着实算得上破旧的小船,自己先晃晃悠悠的上了船,回头示意立香也跟上:“那就好,可能有三天左右的航行才能到目的地,晕船的话就难办了。”
这是一艘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小型海钓船,长六米左右,玻璃钢的材质让船体比海运船轻盈上不少,龙骨呈“V”型,以适应海中比较大的风浪。
藤丸立香没有学过航海相关知识,但仅仅从肉眼可见的层面上,这艘船要出海三天显然是不现实的。好在立香现在已经大彻大悟,掌握了在这个不科学的世界讲现实才是最不现实的这一项真理。
她转向问:“我们要去哪里啊?
费奥多尔说:“和钟塔侍从的见面只是一个小插曲。立香,我们的短期旅途现在才算开始。”
“……?”
藤丸立香快给这个哥跪了。
您这还想着短途旅行呢?
她本来还想问:你和女爵约了七天,出海来回六天,合着我们的旅途就是在船上看天看海眼对眼心连心是吗?
您是魔人还是魔鬼啊?
但她又想,反正异能监管下契约的约束方又不是我,你都不慌我慌个屁!
于是立香上了船。
船上还有另外一位船长和他的助手,船长看上去并不算年轻,极具英国特色的小胡子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白发被毛线帽裹住,年迈但精壮的身躯看上去十分可靠。他看向立香的眼中甚至带着长辈亲切看待未成年幼崽的慈爱。
藤丸立香其实蛮尴尬的,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的确也不小了,要不是父母早年去世,早就被揪着耳朵去相亲——前几年岸波太太还说帮她打听对象来着。
而另外一位助手则有些阴沉,他长着一张掉进人群会立马消失的脸,有些脏乱的黑发挡住眉间,黑色镜框挡住了眼。在发现立香带着好奇的注视后助手微微垂下头,咳嗽了两声,用竖起的防风衣领口挡住了下半张脸。
但无论是船长还是助手都没有朝上船的两人搭话。
立香凑到费奥多尔身边,被气氛带动十分小声地问:“咱们什么时候出海啊?”
话音刚落,柴油机发动的“轰轰”声回答了这个问题。
船渐渐远离海岸,以普通海钓船绝对达不到的速度向外疾驶,螺旋桨掀飞晶莹的海水,卷起白色浪花,一部分击打出的细密水雾飞溅到船上浸润立香的发梢。
“哎,女爵为什么不直接把我关在庄园啊?”立香开始没话找话。
“还是这个狠辣美女就是喜欢戏耍孤苦无依异乡人,想让我最后品尝一下自由的快乐再一刀——”她在颈间比划了一下,龇牙道,“咔嚓掉。”
费奥多尔在庄园事件之后几乎对她有问必答。
“庄园没那么‘安全’。”他递给立香一张手帕让她擦擦脸上的水雾,在立香“你怎么这么多手帕”的视线中回答,“她不想看到你死在钟塔侍从的庄园里——特别是在和时钟塔接触的特殊时期。”
他们想要的是警告,不是开战信号。
立香接过手帕,嘟囔了一句什么。费奥多尔没听清,也没打算追问。
海水沿着脸侧的碎发滴进脖子,藤丸立香无限后悔自己上船前怎么就没去买个雨衣。费奥多尔头比她还铁,毛茸茸的帽子沾上水之后表面不显,立香在心里偷偷猜这帽子肯定就等于半个水球。
立香挺费解的,您不觉得重吗??
这俄罗斯大哥还怪爱面子的。
等天色稍微晚一点,费奥多尔不知从哪里掏出两个睡袋。
藤丸立香头皮发麻:“咱们,不是睡甲板吧??”
黑发青年看着她,仿佛在问为什么不可以。
立香指着驾驶舱,里面的船长见了还朝她和蔼的挥了挥手。
“咱们就不能挤驾驶舱吗?”
“船长的助手怕生。”瘦弱的俄罗斯人耐心解释,“还害怕异性。”
不是吧你这还能直接给我甩锅的啊?????
立香觉得他在唬她,正准备自己去驾驶舱问一问,刚迈开腿,驾驶舱里的助手瑟缩着向后退了一小步。
船长继续向她和蔼的挥手。
妈的好像是真的。
“哥,您看看这个环境,睡甲板和睡海里有什么区别吗?”立香提着睡袋的手都有点哆嗦,她试图让倔强的俄罗斯人清醒一点,“我觉得我可以续到七天后再赴死,没必要现在叛逆一把,您说对吗?”
立香还在劝说,费奥多尔已经给自己套上睡袋了,他把帽子摘了下来,黑发柔润又细软,又将睡袋的帽子拉上去。
“我们晚上不睡觉,今晚有小风浪,即使入睡也是睡不好的。”费奥多尔裹在睡袋里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他低声说,“明天白天再睡吧。”
藤丸立香瞬间产生了一种是自己在无理取闹的错觉。
魔人还是牛,明明是自己不睡也不想她睡,还一定要凹出我这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傻狍子——的嘴脸!!!
立香人在屋檐下,咬碎牙自己吞。
他们就真的有一搭没一搭的又开始聊天,真的,立香算了一下这几天她和费奥多尔乱扯的话比和她相处了五年多的支葵总共说的话还要多。
而且立香和费奥多尔完完全全是在扯嘴皮子。
知道他是魔人之前,立香就是顺杆子爬,有什么聊什么;知道他是魔人后立香破罐子破摔,反正感觉自己的形象早就变得千奇百怪,俄罗斯大哥脑子里的那个人横看竖看也和她搭不上边。
那就乱来呗。
跟不上大哥有些疯癫的思路也不妨碍我和他跨屏互动!
“立香脖子上的choker是谁送的吗?”
“啊?”
“每次有什么事发生的时候你就会摩挲它。”
“这个啊……”立香在心里感叹魔人这观察能力真好使,“和你送我的指环差不多吧,是另外的朋友送给我的礼物。”
费奥多尔思考了一下对于藤丸立香将指环当作礼物这个行为,判断这句话是试探的性质多一点还是安抚的性质多一点。
“你是个很容易交朋友的人吧。”
说起这个立香就来气:“不是!我还挺挑剔的!只是运气比较差!”
朋友一个比一个坑!
“其实我很好奇立香你对朋友的判定标准。”费奥多尔在撕开魔术师的包装露出魔人身份后说话用词也越来越精准。
他剔除掉之前用于混淆视听的一些无用词汇,这让立香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和自己对话的是一台冷酷又尝试收集人类感情的AI智能。
立香回答得很坦然:“我也不知道,感情上的事情我是没办法去制定一套可执行标准的。”
“怎么才能算朋友呢……”立香望着天空,乌云在夜晚泛白,厚厚的挡住夜色,又很低,像是即将倾轧上人的脸。
她声音小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以前认为感情中出现欺骗的话那肯定是不能算朋友的,人心里的依托关系如果出现小刺,动弹一下都会扎的心里十分不安,不痛不痒,但是非常难受。”
“但是后来我也将谎言说出了口,开始我将它称为‘敷衍’,或是‘简单处理的最优解’,后来我看清了,谎言就是谎言。”
“人类逃不开谎言。”
“所以对我而言,如果在对某人的感情,或者说对某人的认同感到了一定的程度,即使立场相悖、刀锋相对,即使两个人在现实相处中是谎言和不信任的合集,我还是只能承认,那是我的友人。”
“爱与恨同价。”
费奥多尔将被夜色浸染成暗色的眼眸从乌云移向藤丸立香。
他看向这个灵魂。
“所以你一定要问标准的话…我也只能说我也不知道。”
费奥多尔问:“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算你的朋友吗?”
藤丸立香开始被俄罗斯人这长串的名字搞蒙了,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之后立香好笑的挑眉,暖色的双眼微微眯起,咧开嘴角扯出一个在夜色中灿烂的不像话的笑容。
“你在说什么呢!”藤丸立香在睡袋中像个毛毛虫一样扭扭扭,她把自己扭到费奥多尔边上,两个睡袋之间隔着半米左右的距离。
“只要他想。”立香声音脆脆的,听不清真情还是假意,“世间所有人都会是神仆的挚友。”
费奥多尔盯着立香的眼睛,不说话也没有动作。他沉默得跟睡着了没什么两样。
——给立香看困了。
在立香迷迷糊糊要闭眼之前,黑发青年坐起身来。
他脱下睡袋,稍微活动了一下四肢,又给略茫然的藤丸立香解开睡袋。
立香揉着头站起来。甲板上还有些凉,她抱着睡袋不肯撒手,但睡袋外侧已经有些湿了,于是她将贪婪的目光放在黑发青年那一看就很暖和的毛质披风上。
“抬头,立香。”
藤丸立香听话抬起头。
——她的瞳孔微缩。
海平面升起一道光。
海天相接一线,光芒从夹缝中撕开黑夜,温暖的旭日驱赶黑潮,所到之处全是泛着浅金色微光的浪花。乌云散去,高昂的天际也变亮。
那一瞬间,人的思绪是空的。
一种陌生的冲击感极为强势的将内心复杂的情绪清空,又将人的内心架得高高的,灵魂被一种崇高感拉扯出身体,反过来审视自己杂碎不堪的小心思。
这是在海中的日出。
“要有光。”费奥多尔说。
“于是便有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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