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这么简单的案子你都不想做?告诉我,谈昔,你为什么进入这一行?”程立则摘下眼镜,目光透着不解。
“我就不跟您说什么为了正义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了,我只是为了生存,对我来说,如何有质量的生存下去才是最值得操心的事情。”
其实谈昔大学念的是经济学,和法律沾不了半点关系。
她生在一个很传统的城市,在她生活的环境里,老一辈人觉得只有考公考编才是正经工作。所以在填报大学志愿时,她听从父母的建议选择了经济学,因为这个专业对于考公比较对口。
谈昔本人不排斥这个,她本来就是老实本分的姑娘,安安稳稳在小城过一生,有一份稳定体面的工作,这是她向往的。
她身体也不太好,不想别人能走很多路,她会疼,脚脖子疼,髋关节疼,腰背也疼,只要累了就疼,疼得想骂人。
如此看来,坐个办公室确实是很好的工作。
毕业后,她翻看着自己城市往年招录的公告,翻啊翻,在看到体检标准时,看到某条标准,整个人都要颤栗了。
那股酥麻的电流感麻醉了她的骨髓,她感觉朦胧之中似乎有一条白光劈过。
——结缔组织疾病,不予录取。
她快速输入那几个熟悉的字眼,果真是啊。
从她十六岁那年,父母带她去省城,医生看了她的检查报告,叹了口气说:“你得了一个不用看的病,往后就积极锻炼身体吧!”
这个病是从她三岁那年就发现了,只是兜兜转转十六岁才确诊,只因为太罕见,百万分之一的概率。
那时她很开心,她本以为需要打针吃药,需要动手术,谈昔最怕疼了。但是医生告诉她,不需要治。
只是她很疑惑,为什么医生这样说,母亲的眼底却遍布阴霾呢?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
她长大才明白,其实,不用看的病还有一种解释,那就是看不好的病啊。
她不累的时候只有一点点异常,几乎与常人无异,只是动作比别人慢了些。但若是累了……不说吧。
所以当谈昔知道,一直以来努力奔赴的那条路其实无路可走的时候,她淡定地给招聘方打了电话,询问了一下自己究竟能不能报名,关于她的病症,其实太过稀有,招聘方让她去医院做个体检套餐试试。
当医生看过报告说,遗憾地说了声“抱歉”后,谈昔恍惚着笑了一下,道了声谢。
她允许自己难过,但不能难过太久,她用了一周埋怨命运的不公,而后迅速振作起来。她学的经济学专业,除了进入体制内,对她来说没有更好的道路可以走。
而她在大学听过几节宋洵声讲过的法律课,非常有趣,虽然仅仅是选修课,但她课后有自己了解这方面的知识。谈昔知道,自己是热爱这个行业的。
她也就决定,自学通过法考,彻底转行,做一名律师。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她拿出常人没有的意志力,用了半年时间通过司考,让不少法学专业的学生叹为观止。
“谈昔,我知道你很有意志力,所以这桩案子你没必要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把刚才的话收回去。”
谈昔叹了口气:“我就不瞒您了,张爱国的主治医师是我的前男友,我不想见到他。”
程立则摘下眼镜,缓缓叹口气:“我无意打探你的隐私,但是这又能怎么样呢?别说前男友了,就是跟我们产生过过节的人多了去了,难道我们因此就不工作了?”
谈昔摇摇头:“我们分手分得特别不体面,跟他对接工作,我很难进入到状态。”
“小谈,你还是太年轻了,其实到了我这个年龄你就会发现,其实男女之间腻腻歪歪那点事,根本算不上什么,张爱国的案子很简单,你跑上几趟就处理完了。我虽然不能以我的标准来要求你,但是诚然,这对你来说是个锻炼自己的好机会。”
程立则语重心长道。
谈昔依然犹豫。
“你做事细心,很有拼劲,我一直很欣赏你,别让我失望了。”
“我……”
“回去吧。”程立则捏了捏眉心,他是真的累了,他手里是一些比较棘手的案子,已经熬了好些天。
谈昔将准备好的话咽到肚子里,她是真的不想让程立则对她失望。
她还想再AE立足。
*
谈昔回到出租屋,是一套装修得温馨的两居室。
她跟温婉合租,温婉是她的发小,也是大学室友。温婉在这边开了家辅导机构,自己做老板,机构规模越来越大。
不过温婉平时应酬很多,又忙活机构里的事,晚上几乎不回来吃饭,一般谈昔都是自己随便做点吃,今天谈昔是没力气做饭了。
抬腿都格外困难,连脸都没洗,就爬到了床上。方才进小区的时候,腿都快不能走路了,好多人拿异样的眼神瞧她。
好好休整一夜,明天应该会好起来吧。
谈昔从餐桌顺了包面包和一盒牛奶,坐在床边,胡乱地塞到嘴里,算是吃饱了。
社畜而已,一顿饭的质量真没那么重要。
今天这一天接收的信息量太大,谈昔蒙着头进被子里,仍然觉得头脑嗡嗡的。
温婉晚上十点钟回来,照例敲了敲谈昔的门。
谈昔还没睡,温婉就换好睡衣敷着面膜走了进来。
“昔昔你知道我今天碰到谁了吗?”
瞧着温婉两眼放光的模样,谈昔坐起来:“谁啊?”
“咱们高中的男神,霍祈!”温婉笑了笑,“哎,我都不知道啊,他如今那么有名气,竟然是临水第一至华医院的头牌。”
谈昔:“……”
“头牌这个词可不是这么用的。”
“好好好,反正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啦,过去这些年没见他了,咱高中那些长得不错的男生都长残了,怎么他还是这么好看啊?那皮肤干净的,啧啧啧,走在路上跟个明星似的,回头率可高了……一点都不显年龄。”
谈昔瞥她一眼:“人家本来就不老。”
温婉:“也是。”
像是怕谈昔不信似的,温婉正要继续夸霍祈,却没想到谈昔悠悠来了句:“我今天也见他了。”
温婉:“?”
“你俩竟然碰上了,我的天,你们当初可有过一段啊!!这不是很尴尬吗?”
“也没有很尴尬,就是我感觉他挺讨厌我的。”谈昔小声说,她在这方面的直觉一向很准。
温婉看多了言情小说,捂着嘴突然咯咯咯就笑起来,莫名其妙脑补一堆剧情:“恨的对立面就是爱啊,你知不知道,言情小声男主就是这样的,霍祈不会还会你念念不忘吧。”
当初霍祈喜欢昔昔成那个样子,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样浓烈的爱,怎么可能说忘就忘了。
谈昔白了她一眼,拿起桌边的牛奶又喝了一口:“你以为现实是言情小声?人家年轻有为,现在都有女朋友了。”
温婉啊了一声,嘴巴张得都能塞进一个鸡蛋:“啊,都有女朋友了啊。”
其实谈昔也没有想到,他会有女朋友。但是再深想想,他那么优秀,不可能永远等着一个没有结果的人,如果有合适的女孩子追他,他也会考虑一下的吧。
谈昔闭了闭眼,往事呼啸而来。
她别扭的小半生里,也只喜欢过他一个人。
她那时候是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啊。
可她只能当作没爱过,当作没重逢过。
周如海在这时给谈昔发了微信,想约她在农庄咖啡厅见面,说要谢谢她。
周如海是谈昔接触过的第一个当事人,AE律所做诉讼业务,也做非诉讼业务,周如海过来做法律咨询。
“谈律师,您肯赏脸过来,我可真是要谢谢你啊。”
“您不必这么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谈昔坐下了。
“那段时间收到了好几个匿名寄的包裹,那时候忙着赔偿的事,也没查是谁寄的,前几天我让我一个快递行业的哥们帮我查了查,原来是您啊。”
“您不知道您给了我家多大的帮助,真的特别要谢谢您。”
这时候一个服务员端着托盘走过来,将两人点的咖啡与蛋糕摆放好,又拿出一束捧花:“感谢二人的支持与消费,恭喜您抽中为我店的幸运顾客,这是送您的鲜花。”
运气还挺不错,周如海说了声:“谢谢。”示意谈昔接过鲜花。
谈昔平时还挺喜欢这些花花草草,就笑意盈盈地将花接了过来。
“那些奶没什么的,超市那时候打折,我买的也便宜,您真的不用那么客气,还专程来感谢我。”
谈昔去周如海家里跟他见过面,那时候周如海出了交通意外,家徒四壁,急需赔偿,可是对方不配合。
周如海伤势不算太严重,为了省钱,很快就出院了。
谈昔去他家的时候,正巧看见周如海念小学的女儿正哭哭啼啼跟妈妈祈求,想参与学校的订奶:“别人都订了,我也想喝,我尝了一口我同桌的,可好喝了,妈妈我也想要……”
周太太因为丈夫的事愁得头疼,一把拂开了女儿的手,责怪她不懂事。
在发现谈昔就站在门口时,她揉了揉眼睛,叹口气说:“让您见笑了。”
回去后谈昔就去超市比照小孩子的口味,买了几箱奶,匿名寄给了周太太。
她不想让周如海有心理负担,所以特地没写名字。哪想到周如海处理完赔偿,竟然这么较真地过来感谢她。
周如海推过来一个黑色的盒子:“不光是这个事,还有案子您也没少费心,这是给你的礼物,不贵的,您别推脱了。”
谈昔着实想推脱,可是周如海都红了脸,怎么都推不掉。
这个牌子谈昔也认得,确实不算贵,她想了想就收下了,以后再给他孩子买点东西还回去就是了。
谈昔在这边聊得开心,却没看到——
身后隔了一个卡座的距离,有男人面容渐渐阴沉。
笑得比见他那天好看多了。是有多讨厌他?
男人注视着前方,周围的气氛诡异得冷凝,咖啡几乎要放凉了,却没有半分要喝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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