沢田纲吉和柿本千种花了大约半个小时步行进了敌方驻扎地,其间基本上没有引起别人怀疑——当然,起了疑心的基本都被敲晕丢在各式各样的隐蔽处。原本千种打算让他们的人生从今没有更多艰难险阻,但纲吉阻止了他。
彭格列十代目在黑手党界中有一副出了名的好脾气,不但有沿袭九代目的谨言慎行稳健派风格,还要加上他温和的微笑及年轻的、有东洋特点(棱角柔和)的面容,这一切合在一起让几乎所有见到他的人第一反应都心生好感,被界内评价为“难能可贵的魅力”者。但即便如此,作为“唐”居于高位的沢田纲吉依旧有别人不为所知的一面——比如说,他十分容易心软,不自觉的那种。
因为他是唐·彭格列,所以几乎没有人相信他的仁慈是出于内心深处的,甚至连原本对掐着的黑手党们对他的评价都呈现难得的默契——难以窥其终点的幽深城府,这就是这个年轻教父的笑脸后藏着的东西。
几年前在他第一次听说了之后,年轻教父觉得有些啼笑皆非。事实上他那副容易心软的性子真真实实困扰了狱寺隼人很久,忠诚的岚守总觉得这样的性格会造成大患,因而在最初就任的那段日子里总是以恭恭敬敬的态度给他恶补所谓的“黑手党法则”,直到他第一次亲手进行对闹事者的血腥打压(说是“血腥”,其实也就只是见了血而已)后才勉强判他过了期末测试。
他至今记得那天晚上是如何的彻夜难眠。每当他闭上眼睛,那些鲜血就在他漆黑的目帘上不断闪动,不断变形。
而直到今天,唐·彭格列还在以他“无知者无罪”“无辜者无罪”“次要者小罪”等等不为人知的准绳决定自己的行为,为的还是能尽量减少非必要死亡的人数。
不论己方还是敌方,死者的产生终归是一件可悲的事情。
“我们到了,彭格列。”千种示意纲吉朝前看向那座隐藏在硬叶林之间的简易房屋,“M·M的定位点在这里。”
“嗯?M·M这么快就回来了?”纲吉表示惊讶,“这才是骸回来的第一天,消息真灵通啊——”
十分娇纵无礼的女声在教父话音还没完全落下的时候就打断了他:“谁准你直接叫我名字了,彭格列的傻小子?”
M·M一个翻身从树上跃下来,纤细苗条的身材搭着修身名牌裙裤显得十分耀眼。她额边的“M”样式发夹随着她一扬头闪了一下光,在那之下的是女人十分不满的深靛眼睛:“切,虽说是小骸的要求,但凭什么我得在这里等你这个呆瓜啊!”
纲吉从善如流:“真是辛苦你了,M·M。”
“这种破烂样的好话就免了吧——啧,快把犬带回去,我的事就完成了!”毫不领情的M·M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声,趾高气扬地翘起拇指指了指她身后的草丛,“快滚吧!我还得去欣赏小骸的战斗。”
纲吉听见“战斗”两个字就皱起眉头:“骸在战斗吗?”但这附近根本听不见什么奇怪的响动。
“你真是多事儿!——小骸叫你来是当搬运工的!阿柿,快过来把他抬走!”
千种翻开那片草丛,看见的是伤痕累累的城岛犬。
“犬?”他轻轻拍了两下同伴的脸,发现他已经失去了意识。
M·M双手抱胸:“真不耐打——我已经稍微给他做了点处理,还不快把他带去正规治疗!”
纲吉上前去查看了一下犬的情况:“……的确要快点把他送去治疗了。”他站起身,看向那座内部看起来风平浪静的建筑,不知为何觉得有一点违和,“我们很快就结束。”他现在有一点怀疑那整座房子都是幻术,不然绝不可能在彭格列总部的控制范围下凭空就冒出来这样一座实际上十分惹眼的建筑。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是幻术,难道跟那个叫“玛琳菲森”的少女有关?纲吉回想了一下凯尔凯帕特酒店的事故,似乎和这里用的是同样的手段。
正当他边思考边无视M·M粗鲁的叫喊时,那屋子突然从侧面猛地爆开。烟雾弥漫中,六道骸抓住一枝树杈,而后稳稳地踩上房檐,指上的彭格列雾戒正十分猛烈地燃烧着靛青的火焰。房中似乎还有一人,他十分迅捷地从瓦砾中冲出,其手上造型像是C级的戒指异乎寻常地爆发出强力的紫色火焰,正为着那把特制的散弹枪提供火力补给。
手执着三叉戟的骸看上去正处于下风,但原本想上前给敌人突击的纲吉看见雾守的那副表情时,突然停下了脚步。
“……看来玩得很开心啊,骸。”没有谁比彭格列十代目更了解守护者们的个性,这也是他的优点之一。在他看来,自家雾守那张脸就差写上“再多挣扎一下,我还没尽兴”几个大字,俨然一副看见猎物勇往直前朝陷阱闯的模样,要是他现在过去帮忙,未免太扰人兴致。
待在复仇者监狱这么久,也难怪憋坏他了。纲吉心想着,收回自己想要往前走的步伐。
随后十代目停在原地,看着雾守以十分漂亮的手段一脚把猎物踹进陷阱——他一个小小的但效力极强的幻术——不但直接卸了对方的武器,还十分有兴致地用附近捡到的树藤给他捆了个结实。前后所花时间大概也就是一分钟不到,纲吉波澜不惊,心说果然如此。
骸解了扰乱对方心智的幻术,之后用三叉戟的柄给他清醒了一下:“我想你对自己的云属性戒指很有自信吧,”他抹去脸上自几道划痕里流出的血,“KUFUFU……说实话我是有点轻敌,不过你也仅仅如此罢了。”
“能让我觉得难对付的不是云之火焰,而是特定的人。你的情报可真肤浅——尼克拉·艾斯托拉涅欧。”
骸垂下三叉戟,似乎早就知道纲吉来了一般,朝着他的方向招招手,同时叫M·M与千种去扫平周边的战斗人员。
纲吉站到骸的身边,看了一眼情绪激动、眼球充血的男人,又瞟到一眼破碎不堪、部分虚化、摇摇欲坠的房屋里,有两具尸体姿态扭曲地横在地面上:弯曲着身子的女人怀中紧紧护住了约莫十五岁的男孩。他的嘴角塌下去:“你做过头了,骸。”
骸只是毫不在乎地耸了一下肩:“他嘴巴很硬。”
“我们不是谈论过这样的事了吗?”
“KUFUFU……沢田纲吉,如果他们想证明自己的无辜,那现在应该在咖啡店里喝咖啡,或者站在桥头喝杯酒。”
彭格列十代目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既然已经这样了,有什么成果吗?”
“现在来看只是艾斯托拉涅欧的一小块残留,但他已经不适合当鱼饵了。”雾守冰冷地看了俘虏一眼,随后将视线转到另一个方向上,“不过他待产的妹妹倒是挺合适。或者——他那个正想着逃跑的小女儿。”
尼克拉的眼神陡然变得狰狞。他不知如何切断了那些树藤,解开桎梏的右手上赫然还残留着一个之前并未被注意到的怪异戒指。那男人在两秒间抓住了骸的小腿,迸发的云之火焰眼看着就将点燃那枚形象扭曲的戒指——
——然而在下一秒,远远超出最精准测量仪极限的炎压一瞬间就将他轰成渣滓。精纯的大空火焰没有丝毫犹豫地解除了他的执念,连带着他的形体也一并被抹除。彭格列十代目以精巧的手法避过了雾守的肢体,仅仅粉碎到那枚戒指盘踞的高度,几根断指失去支撑力齐齐掉在地面上,被骸一脚踢开。
“看起来他还有一枚危险的戒指……”纲吉的超直感在方才告诉他有事情不太妙,“他已经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了代价。别杀他的女儿,骸。”
“已经足够了。结束这场敌袭吧,犬也需要治疗。”
雾守嗤笑两声,扬起三叉戟,反手打中那座屋子。原本已然虚化彻底崩毁,一切幻象全部消失后,原地能找到的就仅有一个花纹特殊的匣子。
纲吉最后看了一眼那两具依偎在一起、枕在稀疏草甸上的尸体。他微微颔首,以表对死者的敬意,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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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的提示音突然变得尖锐刺耳。斯图亚特·赫森原本冷静地观察着屏幕的眸子因惊讶而微微睁大。他看着那些历史数值在瞬间呈几何倍增长、函数图划出一条断崖般明显的上升线,再看着装在那个倒霉蛋身上的火焰分析仪传回的最后讯息——是大空火焰。
“……玛琳大人的戒指在一瞬间就被焚毁了。”
坐在一旁拼装已然出现庞大轮廓的机器人、嘴里叼着棒棒糖的金发男人揭开脸上戴着的金属防护罩,用那双蓝绿色的眼睛看过来。入江正一停下自己手头的工作,从房间的另一头三步并两步地赶过来,在他双手撑着桌子、确切地看见那张数表后,攥紧了拳头。
“尼克拉·帕辛格持有的戒指是A级,受到的冲击确定是大空火焰。”斯图亚特恢复了平静,语调不变地陈述结果,“没有杂质,百分之九十以上确定是彭格列的十代目。斯帕纳先生,请过来拿一份分析副表。”
斯帕纳把金属防护罩哐当一声丢到一旁,在电脑屏幕上仔细地观察了一番,露出开心的笑脸,连眼睛里都闪出了往常难得一见的光彩:“这么强的火焰难得一见啊——真想叫彭格列的十代目来实地采集火焰样本!”
“还有入江大人,请把这份即时演算表拿去。”斯图亚特从演算纸上撕下一面,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各类手写符号与数式,工工整整排在最下方的是一串密密麻麻的数据。
“由于波动间隔太小,所以电脑演算偏差会比较大,”斯图亚特拿了一支铅笔,为接过了演算纸的正一圈出最终结果与频率分析图表,“我进行了初步演算供您参考,等到输入数据进行正式演算后,我会给您一张更加详细的分析表。”
“即时演算?”正一看了一眼那张纸,“你都说波动间隔很小,那这些数据又是哪儿来的?”
“我患有‘超记忆症’。”被怀疑的一方不卑不亢地解释道,“过目不忘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斯帕纳凑到正一旁边,推开友人的脸挤过去看那张演算纸:“真厉害,连这么精准的数字都能记下啊——我说,我能请你帮我做几个测试吗?”
斯图亚特正在击打键盘:“请先完成工作,斯帕纳先生。”
正一对照着两份报告:“斯帕纳,请不要偷懒。”他用铅笔敲了敲桌面,随后收起桌面上的文件,“我得去报告白兰大人。”
马上迈开脚步往外走的晴之(伪)六吊花无法遏制心脏的高速跳动。
——如果是纲吉君的话就能赢!一定能赢!
入江正一怀着谁都不曾知晓的真实心声,路过了那个有着秋海棠的花瓶。
“你们俩搞不好能很合得来呢,就这个工作狂的态度来说,”斯帕纳从旁边的工具箱里掏出两把不同型号的螺丝刀,抬手接过迷你莫斯卡递过来的新棒棒糖,含进嘴巴里,“说起来,‘超记忆症’啊,简直是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病——啊,尤其是工程师和程序师。”
斯图亚特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并没有您想的那么好,斯帕纳先生。”他沉吟片刻后开口,“就算是想要忘记的事,对我来说也是不可编辑的永久记忆。”
“那并不好受。”
——海水的咸涩与血液的腥甜,父亲不自然扭曲的四肢,还有呈四十二点五度倾斜放置的蔬菜沙拉盘。她深色的长发。
——在那一天,斯图亚特·赫森的童年就此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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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往哪儿跑啊,小残废?”
目睹父亲被一瞬抹杀的女孩满眼泪水。听见那句刻薄的话语,她的腿被莫大的恐惧冻住、耳朵里灌满自己心脏高鸣的哀嚎、喉咙被想要穿刺而出的尖叫一下一下地捶打。有着艾斯托拉涅欧这一旧姓的她呜咽着,突然挣脱了自己的束缚,高声哭喊着拼命向前跑去——但事实上并未能发出声音。
M·M甩开单簧管,卡着那女孩的喉咙把她拖回来、狠狠地摔在地上:“你是聋子吗?我叫你给我别动!”她用上力,仿佛想直接将那纤细的喉咙给折断。
千种站在一旁,手上拿着悠悠球和麻痹声带用的毒针,排列着的细针中缺了一根。他毫无怜惜之意地看着面前的孩子:“冷静点,M·M。骸大人下的命令不是除掉她。”
悠悠球的呼啸声响起,接着是皮肉被突破的噗哧声。那女孩惊恐地张大眼睛,一顿一顿地低下头,看见的是自己被血染红的浅蓝上衣,以及穿透身体、几乎肉眼可见的血红缺口。
“接下来我们会离开。”
眼镜后的灰紫瞳孔淡然地注视着她。
“现在,逃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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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伦·艾利欧摆动着手腕,让钢笔的墨迹组成一个个的单词,伴随着沙沙声填满稿纸。她已经为自己的故事开启第三十章的进程,龙裔之子塞安(Cyan)得到地母神的侍女爱普莉蔻特(Apricot)的帮助,成功逃出了地牢,并同意了她跟随其侧的请求、遵循了地母神的圣谕。
她文思泉涌,希望能早日让分散的众人重新团结——直到她那扇通向庭院的小门发出难以令人忽视的声响,莎伦才抬起头朝那边张望。
“莎伦……姑妈……”
映入她眼帘的,是面如死灰、染遍鲜血的侄女,那双与兄长尼克拉·艾利欧——尼克拉·帕辛格如出一辙的褐目此时已然失去光泽,死人一般直愣愣地看向她。
“姑……妈……”那女孩依着惊人的毅力,一步一步地踩进房间,蹒跚着向前拖动身体。
“艾……艾米丽?”
“爸爸死了……”她拉住莎伦的衣袖,然后是手臂,“威莱娅也死了……肯纳也死了……大家都死了……”
她揪着姑妈的衣领,贴着姑妈不久就要因分娩而重归瘦削的腹部,眼泪抑制不住地朝外流着,混着她嘴角的陈血,触目惊心地朝下蜿蜒而去。
“姑妈,为什么……”
“你要是……拦住爸爸的话——”
小小的头颅猛然沉下去,死人沉重的身体和那双至死也未放开的小小手掌将莎伦带倒到地上。她摔下去,剧烈的震动及刹那汹涌起来的恐惧和悲痛几乎是一瞬间就让她感受到来自腹部的剧痛。有湿漉漉的东西从腿间滑出,新生的血液马上就沾湿了地板,那红色扎进她的眼睛。她开始尖叫。
“缇娅!——缇娅!!”
“救命……艾米丽!啊啊——我的孩子!”
“天主——我的孩子——全是血——缇娅——艾米丽——”
“哥哥——父亲——”
莎伦抱着自己的腹部和侄女的尸体哭喊。女仆闻声冲进了房间:“莎伦小姐!莎伦小姐!”
“缇娜——啊啊——”妊娠前兆的剧烈疼痛让她口齿不清,“啊啊——”
——“罗恩佐!罗恩佐!”
她猛地呼喊起自己已然死去的情人——她孩子的父亲,仿佛这样就能得到死者的庇护似的。
“罗恩佐——救命——我的孩子要死了——我的孩子——罗恩佐——!!”
“呜啊啊啊——”
她的稿纸一张张顺着倾斜的角度跌落,散开,直到最后一张也被血液浸染后,万有引力才放过了那些墨迹。未合上的钢笔尖抵在空白的稿纸上,将其一寸、一寸地,染上了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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