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登子·迪亚多纳时常想起她的女儿,从她房间里一直不肯换走的旧窗帘上、做得有模有样的旧插花上、一张张母亲节贺卡和生日贺卡上、一件件被她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衣服上,弗萝拉·迪亚多纳似乎无处不在。
她手上的阳帽陪伴了她三十年——那上面绣着“弗萝拉(Flora)”,是她在怀着女儿时自己取针缝上去的。美登子凭着她的直觉感到肚中的孩子定是个女孩,因而她得提前为这孩子准备好礼物:一个原属于花□□字,还有一顶漂亮的、绝不会过时的帽子。
名为弗萝拉的她的女儿长大后就能戴上它。美登子想好了,她会以这顶帽子为原点将女儿教养成能将帽子变得更美的女人,而非因帽子而显得美丽的廉价花瓶。她的女儿将配得上王子或总统,并能反过来让他们变得高贵。她的女儿必将成为世界上最美好的女人。
美登子善于许下远大的志向,即便她那时候已经斩钉截铁地将离婚协议书拍在了丈夫面前(准确点说是摔在了唐·迪亚多纳的脸上)。年轻时期的迪亚多纳夫妇是一对标准的互不让步型夫妻,两人从不认为是自己的错,且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做出的才是正确决定,按理说这样的婚姻应当脆弱不堪,但他们的却十分坚韧,迪亚多纳先生上一秒能差点跟已然举起大号高脚杯的妻子打起来,下一秒还能不顾自身安危为她挡子弹;反过来,迪亚多纳夫人上一秒能在丈夫挥拳前用水果盘砸他脑袋,下一秒就能劈手抓住将要刺到他身上的刀刃,直到满手鲜血淋漓、刺客倒地为止。
这对夫妻在黑手党世界中成了传奇的一对,维持着这种比起夫妻更像战友的婚姻直到那一天——美登子·迪亚多纳夫人同时发现了自己丈夫的婚外情与自己肚子里多出的孩子为止。
传奇的原迪亚多纳夫人深谙丈夫的弱点。说起来很好笑,唐·兰登·迪亚多纳的弱点一直没变,即便是他向另一个女人敞开怀抱也没有——河内美登子,他的弱点从他见到她直到他死去为止一直都叫这个名字。美登子对此并未感动得痛哭流涕,她只觉得很正常,这男人就是该迷上她,这算是她的资本之一,也是她命运之路的必经之途,一如兰登未变的弱点,她也从未因任何事改变对他的爱。
至于离婚——不过是给他背叛行为的惩罚,这场婚姻的终结绝不会有死灰复燃的一天,唐·兰登·迪亚多纳从此别想碰她一个小手指。
即便她在生产的那天是如何地希望那个男人能坐在旁边,或者抓住她的手,或者告诉她“我会一直呆在这儿”,美登子也没开口叫护士为她拨出那个她早已刻在脑子里的密线号码。
美登子抱着女儿,坐在他们曾共有的餐桌上将迪亚多纳家族的唐赶出了这栋她已经住惯的小别墅。双方并未动手,只不过是进行了一场温和的谈判,原迪亚多纳夫人一边轻摇自己的臂弯哄女儿睡觉,一边谈起各种设施一应俱全、面积更大、护卫更齐备的迪亚多纳总部大宅——“很明显那里更适合你和那位小姐居住。至于这儿,窄小却安稳,更适合我和我的女儿。”——全程一言不吭的兰登先生在前妻单方面的发言末端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一句挽留的话,毕竟他知道挽留已经毫无用处。
之后他亲自将自己的行李打包带走,但没有撤走这栋住宅的安防人员,这代表她们依旧为迪亚多纳家族所庇护。美登子斜了唐一眼,给他的回应是哐当一声关上的房门。
弗萝拉十六岁时与上学途中经过的咖啡厅中的萨克斯手坠入爱河。戴着一副细框眼镜的青少年有些腼腆,放开萨克斯就成了毫无魅力的书呆子,弗萝拉认为这样的他十分可爱。菲滋洛伊·努希尔与弗萝拉·迪亚多纳的第一次接吻简单又青涩,当天两个人都脸红得不行,弗萝拉抱着枕头在床上翻了无数遍,菲滋洛伊则揪着虽然比自己受欢迎但恋爱经验与自己半斤八两的弟弟瓦伦汀·努希尔看了一晚上的《风月俏佳人(Pretty Woman)》。
美登子对此并不满意——她不想把自己的女儿拱手送给一个只会吹萨克斯的傻小子,因而推着弗萝拉与她那当唐的父亲更加亲近。唐·迪亚多纳在离婚后却并未再婚,当初赢到他怀抱的小姐已不知去向。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想离开那个曾与自己并肩走过十年风雨的女人,就像所有通俗小说应当写出的剧情一样,他希望借着女儿这条纽带能再度牵到前妻的手。
美登子不会让他得手,这场冷处理一直持续到她的女儿、女婿和前夫一并消失在那场滔天大火中为止。就好像流星坠毁引来的天火降临,那天的夜晚亮如白昼,黑烟混在滔天火焰中往天际冲去,凶猛得像是蝮蛇。那年五十二岁的她将自己的手搁在沉默的孙子的头上,并拍了拍他的发顶。
她看了一眼站在一旁静静等候的彭格列十代目与晴之阿尔克巴雷诺,只说了一句:“走吧,罗科。”
她和孙子就此搬到了现居的住所。瓦伦汀作为多萝西·瓦莱诺的家教兼保镖的工作也因那女孩的殒命而终止,他用自己的手段当上了唐·瓦莱诺的顾问,并在美登子那间店铺开张初期帮了很多手,从建材到人脉网都有他的一份力。
原迪亚多纳夫人借着彭格列的帮助,以强硬手段接手了丈夫遗留下来的所有情报点,干起她母家的老本行——她并不贪心,所有迪亚多纳的簿记点和法外企业全被她优先折价卖给了彭格列,她手上不过剩几家盈利不高但能糊口的法内小公司。河内家族其实在旧金山有个小小的落足点,只可惜她早就与家人决裂、临走前把本家闹得鸡飞狗跳,否则她或许还能与那个年轻的国家多一条连线。
至于到底是谁借刀杀人、躲在彭格列“清洗”名单后边、想把责任一股脑推给该死之人,河内美登子早已通过她自己的渠道知道得一清二楚。
现在那人就站在她面前。
“迪亚多纳夫人,我想我们现在该去迎接唐·彭格列了——还有五分钟,您觉得呢?”
她看着唐·莫雷,忍不住笑了一声。
“我是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让我来,克里夫,也想不通你招惹彭格列是什么意思,”美登子很诚实地坦白,“但我觉得那几片‘药’不值得你这么大费周章。你够狡猾,也够聪明,不可能低估唐·彭格列的能耐——不知道你有没有雅兴满足一下我这个老太婆的好奇心?说不定这就是我们最后的一次对话了。”你可不就要死在自己造出来的地狱里吗,混账东西。
“但愿不是,夫人。”唐·莫雷做出“请”的手势,“我当然需要那些‘药’——除此之外,我还有笔帐要跟尊敬的唐·彭格列算清楚。那真的是笔两三年的老账,但不算也说不过去,我的兄弟姐妹也不会容许我对他们的死亡毫不重视,您说呢?”
“请走这条路,迪亚多纳夫人。我准备好了点心和茶水——如果您需要咖啡或酒,当然没问题,您是贵宾,只需要说一声就够了。”
唐·莫雷嘴角上扬,站到门边为他的贵宾打开房门。
“——我的人随叫随到,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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