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暖阳把前些天雨雪带来的清冷气味冲淡了不少。冬日难得一见的阳光悄悄从窗帘的缝隙里渗进来,有一束正好融化在纲吉的眼睑旁边,慢慢地把他给叫醒了。

    “哎呀,吵醒你了吗?”沢田奈奈的声音从他的上方传过来。

    纲吉眨了好几下眼睛才把连着睡梦的惺忪给挥散,用手臂撑着稍稍抬起一点身子来:“没……我差不多也醒了……”他说着打了个呵欠。

    “都回家了,就多睡一睡吧,还很早呢。我来看看蓝波怎么样,马上就出去咯。”

    “嗯……”

    他顺着懒意又躺回去,大有把刚刚趁机溜进被子的冷意捂热的意思。合上眼睛又感觉那股酸涩重新像是从鼻梁灌进眼睛一般,他叹了口气,用手隔着眼皮按了按眼球——应该是他用眼太多还熬夜的问题吧。

    唉,一躺上家里的被褥(床给蓝波睡了),整个人都麻酥酥的,除了躺着就什么都不想做啊——不想工作——明明在意大利的时候,就算是新年期间也每天一睁眼就会毫不犹豫地起床(完全成了习惯性动作),回了并盛就感觉中了什么魔咒似的,满脑子都是睡觉、钻暖炉、看电视、看漫画和吃橘子,简直全身心都在怠工。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干——虽说心里是清楚的,但纲吉还是把头埋进了被子里,团成了一个被褥团。暖和的被窝实在折损人的意志,彭格列十代目在精神上奋力挣扎,但还是没能痛快地一鼓爬出去、只是醒得就此睡不着。

    窝在被窝里,难得将犯懒化为实践的十代目虽然身体没动,但思绪却没停——只不过本来是想着捋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谁知道头一个冒出来的却是昨晚洗完澡后撞见小葵的场景。

    纲吉觉得自己的心又悸动了一下。

    不不不……等等,要想的不是这件事吧……!

    彭格列十代目一把掀开被子、让冷飕飕的空气灌进被子——虽说突然进了一个更光亮的地方、让眼睛有点受不了,但至少让他更加清醒了。

    有关昨晚的事情还有别的啊,沢田纲吉!!

    ——昨晚他和云雀恭弥并没有找到拿走匣子的人,但却在口袋里发现了一张叠成小小一片的信笺,上面用蓝色墨水简短地写着:“受托还情,明日归还。”落款是T.T.W。

    用的是意大利语……是意大利人?还是说只是为了掩饰而故意用的?还有“受托”……是受谁所托?拿走匣子的目的是什么?

    落款的名字明显是缩写,但即便如此也没法知道到底是谁。其他能分析的就只有字迹、墨水和信笺的出厂地,但要找到这个写信的人实在是大海捞针……

    纲吉蹩眉。虽然昨晚是做出了等等看的决定,但到底会不会被送回来也是个未知数——“送回来”这几个字的意义也不知道是不是通常的意思——由此,他很担心纳兹和小卷会遇到些什么。

    都是我的错,要是我注意到了的话……

    纲吉用双手懊悔地揉了揉脸——之后他彻底地掀开被子,终于下决心起床了。

    纳兹和小卷还不知道在哪儿,现在赖床可不行啊,而且有关入江正一的事情也在行程上——趁隼人他们没来之前叫上恭弥一起去基地吧。

    彭格列的年轻教父穿着以前放在家里的条纹睡衣,边想着边把自己睡翘的头发按下去、蹲在地板上轻手轻脚地把自己的被褥叠了起来。

    他出房门前摸了一下蓝波的额头——应该是不烧了。原本贴着的冰贴也被奈奈撕掉,那大概没什么大问题。纲吉松了口气,把蓝波踢开的被子重新盖好——好不容易好了,可不能再着凉。

    毕竟马上就是新年了呢。

    蓝波嘟哝了两句听不大清的梦话,一翻身又把被子扯开了。纲吉只得哭笑不得地从他手上抢了一些被子回来、再次好好地把他裹回去。

    “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踢被子呀,蓝波。”他边掖好被角边轻声说着,“以后没人帮你盖被子可怎么办。我们可不是每时每刻都在你身边啊。”

    纲吉拍拍蓝波的头发:“在那之前你要学会照顾好自己,不然很吃亏的。”

    他说实话还是对蓝波将来正式继承波维诺家族感到提心吊胆——虽然还有个几年,但就现在蓝波这个样子来看,他怕他应付不来那些老狐狸,要是吃亏就很糟糕了:而且到时候吃亏的就不单单是他自己,还有整个家族和家族里那些难缠的老一辈,想想就知道会暗中树敌。

    纲吉在他吵醒蓝波之前把门开了一条小缝出去了。他在下楼去洗漱之前看了一眼椎名葵和一平住的房间。

    昨晚他和椎名武一起上楼的时候商量了一下怎么睡的问题。武和他都觉得葵不该睡在他的房间里,而二楼的睡房有四间:沢田夫妇和河内美登子女士已经合住了一间(沢田家光和奈奈——尤其是奈奈,觉得河内婆婆上年纪了、自己一个人睡不好;后者也没多说什么就同意了),武住着他们家的客房,纲吉的房间和另一间空房虽然没人住但日常都有好好打扫。

    最后他们划分好了:蓝波跟纲吉分一个房间,一平和葵可以带着莱姆合睡一间,武、风太和罗科(被自家外祖母嘲讽了:“这么大年纪了还好意思跟我睡一间房?”)挤一挤,全住下是没什么问题的。

    她们的门关着……还有谁没起床吧。

    纲吉路过二楼的厕所时看没人就顺便去了一下,等他出来、顺楼梯往下边走的时候,突然想到为什么昨夜葵要下楼去上厕所的问题——武应该已经带她在屋子里认了一下吧?

    “为什么呢……”纲吉自言自语地下了楼、没留意到这个微妙的转变——自己逐渐开始在意葵的事情。(其实原因是准备放出去的可燃垃圾袋被暂时摆在玄关了,葵想着还是跟那些一起丢掉的好的,去楼下的话换下生理期的“那个”并抛掉会更方便,不过他的话肯定想不到)

    下楼正对着的玄关上摆着三双拖鞋,看来是有三个人出门了。他转了个弯拐进洗漱间之前看见河内婆婆坐在被炉里看着早间新闻,而罗科·迪亚多纳和家光则被赶到一旁打牌——虽然觉得冷但为了男人的尊严还是吸着鼻子把牌甩得十分响亮(不过一直跟着时明时暗的阳光挪来挪去)——风太坐在被炉的另一侧正在帮忙把散在篮子里的毛线团成团。

    家光听到声音后抬头跟儿子打了个招呼:“哟,阿纲!”

    纲吉看了一眼钟:“才六点多——你今天起得好早啊,老爸。”

    “还是你儿子了解你,懒汉。”河内婆婆剥了个橘子。

    “这什么话啊——就算你没把我从床上拖下来,我也起得了床的!”家光反驳道,手上的牌不小心一撇,正好让罗科看了个遍。

    “话说得真漂亮——把徒弟往我手上一扔就去逍遥的不知道是谁呢。”

    “我也有很认真地教导徒弟啊!”

    “除了扯出一句‘在怀疑自己的准头之前就要松开弦’之外你还干了什么?”

    “那我要教弓术也没有那个基础不是吗,到时候把他给带偏了怎么办!”

    “那你一开始就别收啊!”

    “所以我不是来找你的吗!”

    纲吉看向笑盈盈观战的风太,问道:“老爸收了徒弟吗?”

    “好像是指椎名大哥吧。”风太耸肩,“但家光先生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在跟河内婆婆为了‘真正的师父’的名头较劲呢。”

    “是这样啊……”看着自己的爸爸跟一个老婆婆吵架吵得很有劲的样子,彭格列十代目先生嘴角抽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别掺和的好。

    过了一会儿,等他洗漱完毕从洗漱间出来时,家光和美登子大概是吵烦了,又回头各干各的事情。家光和罗科还在打牌。只不过作为成年人,被贴白纸条居然比作为对手的六岁小孩还多实在是有点丢人。

    纲吉当没看见某个门外顾问前老大试图出千却被小孩抓到的样子,准备去厨房做个煎蛋什么的对付早饭。

    在他刚要过去的时候,奈奈正好跑出来拿用来垫脚的凳子。

    “欸?阿纲你已经起来了啊?”她看见了自家儿子,“正好,能过来帮妈妈拿一下东西吗?”奈奈叹了口气,“我太矮了,可能拿凳子都够不着呢。”

    纲吉怔了一下,随后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好。”我已经比妈妈高很多了吧。

    他拎着以防万一还是拿来的垫脚凳,跟奈奈走到二楼的主卧——那是她和家光的房间——按照奈奈的指示打开了壁橱,踩着凳子从最高的那层里拿出了一个扁扁的、稍微有点积灰的漆木箱子。

    “我好久都没把它拿出来了——”奈奈用准备好的湿布将箱子擦干净,“这是当初你爸爸送给我的新年礼物噢。”说着她打开了箱子,“因为要好好保存、不能受潮,所以就用这个单独装着它和一些配物了。”

    里面是一个封存得很好的纸袋。奈奈把它慢慢打开,将里面的那叠东西捧在手上:“呼——保存得很好!”她扬起笑脸,转身把它递给纲吉。

    纲吉接到手上时,入眼的是非常美丽的莲红色;瞿麦花的纹样层叠在柔软的衣料上,间或出现的叶与唐草纹裹着山吹的色泽,婉转地淌满整件和服;挂衿和共衿齐整地叠着,再往下的本衿滑过一个圆润的弧度、滑进了叠褶里,整齐得似乎一直都静静等着重新被展开的时刻似的。

    他用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这件和服,有些不解地抬头看向奈奈:“这件和服……?”

    奈奈掀起了那被叠好的和服的第一层,然后慢慢把它展开了一些:“我好久没穿过这件和服了、一直把它放在橱柜里,毕竟我已经过了需要精心打扮的时候了嘛——所以我想,如果小葵穿着合适的话,就把这件和服送给她吧!”她笑道,“我跟爸爸商量过咯,就当是我们给小葵的见面礼!”

    纲吉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这样好吗?”他问,“这是妈妈你很宝贵的和服吧?”

    “阿纲,你知道吗——对于女孩子来说,结婚是十分重大的事情,”奈奈对自己的儿子说,“当然这并不是说对你们男孩子不重要,但是呢……为人妻子需要长足的勇气,未来遇见的问题也会比丈夫所遇到的要更加琐碎,同样地,一些你们所想象不到的恐惧也会随之而来。这是妈妈这么多年来能真切体会到的事情哦。

    “我啊,昨天跟小葵聊了一下天——我觉得你们应该不是因为恋爱了所以才决定结婚,对吧?——妈妈没生气哦,你们肯定会有你们自己的原因吧。但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她能那样安稳懂事地待在你身边、来我们家还尽心尽力地帮家里的忙、设身处地地为你和你身边的人着想,就凭这一点,我由衷地感谢小葵,所以才想送我能给出的最好的东西呀。

    “阿纲,并不是谁都有义务对你好的,所以我回以这件和服给为我最宝贝的儿子着想的人。送给小葵的话,我很舍得哦。”奈奈笑着眨了眨眼睛。

    纲吉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手上的和服。

    ——“……谢谢,妈妈。”

    他沉吟了一会儿,终于用笑容回应了。

    沢田纲吉认真地用由衷漫出笑意的眼睛注视着奈奈,又一次重复:

    “谢谢,妈妈。”

    一直以来,发生了那么多事,瞒了你那么多,让你担心了那么多……那些事,知道的也好,不知道的也好,无论什么时候一直都在支持我,无论我说什么你都相信我——

    ——“一直以来,辛苦您了呢。”

    奈奈笑着摇摇头:“没有哦。因为我们是家人嘛。”她将和服整整齐齐地又叠回去,“等小葵回来,我就帮她换上看看——你今天上午要出门吗?”

    “嗯……有点事要去办。”

    “那午饭在家里吃吗?”

    纲吉思索了一下——现在才不到七点,中午之前应该能完事:“我会赶回来的。”他笑道。

    “那要早点回来喔,说不定还能提前看见小葵穿和服的样子呢,”奈奈拿过那件和服,将它轻轻放回了防潮的纸袋里,“对了,下面有一个你的包裹欸。小葵他们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快递员,所以我们就帮你代签了。就放在桌子上。”

    “包裹?”难道是昨晚……

    他们把装和服的扁箱子放在了床头柜旁边就下了楼。纲吉找到了那个包裹——快递单上的发货地址是……乐乐轩?

    是故意在那里叫去了快递员吗。纲吉皱了一下眉头。

    发货人一栏写着的名字是“特蕾莎(Thérèse)”。

    ……毫无疑问也是个假名吧。

    他拿着这包裹上了二楼,轻手轻脚从自己的房间出到了阳台上、关了阳台门之后,谨慎地将它拆开了——

    “这——”

    是匣子。橙黄色的,上面拓着蛤蜊为中心围起的王冠、其下写有“VONGOLA”字样的匣子,被毫无保护地放置在盒子中,随便摇一摇就能发出声响。

    大概是终于回到了他手上,纲吉一拿起它,那匣子就开始蹦来跳去,差点让他没能抓住。但同时,纲吉也确定了:这就是纳兹的匣子,只有那头小狮子才会在到他手上之后开心成这个样子。

    但随着安心而来的还有疑问:那个偷走他们匣子的人是谁?为什么要把匣子变成这样?这有什么特殊意义,还是说……

    ……最紧要的问题是,做出这样事情的人是敌是友?

    纲吉正思考着,突然又看见盒子里还有一样东西——那是一张被随意叠成片的信笺,用的纸张毋庸置疑是昨晚他从口袋里找到的那一种。

    “给过去的礼物。”

    上面的蓝色笔迹同样是用意大利语写成的简短话语。

    “给过去的礼物……”纲吉喃喃出声,“是指‘这份礼物送给过去’吗……?”

    “送给过去”……那么它所谓的“过去”又是什么?

    他紧锁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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