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姆沉浸在温柔的黑暗中,却听见了一些声音。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毕竟在梦中是不可能听见声音的,她自己心里也清楚——有关梦的理论她虽然没深入了解,但却有所涉猎——最近她已经很少做梦,睡眠带来的宁静黑暗从不会叨扰到她。
但一旦做起了梦,她也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处于梦中。
只不过那些零碎的梦也从来不会有片段。黑暗依旧留步,但却显得不再真实了。就像有一层水汽遮蔽了她内里的眼睛。
——“你是不是疯了?”
她感觉到这样的语句。声音本来应该是属于男人的,但是是谁呢?
——“听着,我退出了!我才不跟你一起做这么缺德的事儿,你想什么呢?——是,我知道你天才,可你也不能把天才用到这方面上吧!?你以为菲欧娜会高兴吗?你以为自己会高兴吗?你太自私了!你有没有想过斯图亚特看到她会怎么样?他现在是你唯一的孩子了,面对现实吧!”
还是刚刚说话的那个人。莱姆坐在黑暗里想。
——“那你又算什么?你觉得你是我的良心?行行好吧,伊诺千提,别在我这里胡搅蛮缠。”
我记得这个声音……
……是爸爸的声音。
——“别叫我伊诺千提!跟你一直揪着不放的‘伊诺千提’这个名号见鬼去吧,康纳!”
——“我以为我们两个还能是‘伊诺千提’,结果你就这个态度吗——你到底干嘛要多我的事?我叫你来是来帮我的,你欠了我人情,你不该帮吗!?——而且,就是因为我已经看清现实,我才会创造出她来!”
——“你不是看清了现实,康纳!你只是想讨好自己!为什么你就不能往前看?好好养育你的儿子不是更有意义吗?”
——“他不能没有姐姐。你知道他多难过吗?”
——“是你不能没有那女儿吧?玛莲娜都成了你的执念了——她是个好女孩,我也很喜欢她,可发生了的事情是没法改变的。你是成年人,不是小孩了,难道我还得骗你说她去了远方旅游吗?!人死了就不可能再回来了,这点道理还要我来教你吗?”
——“有什么不可能?你看看她,玛莲娜那么喜欢大海,所以我想方设法让她有一双海一样的眼睛……除此之外她都跟她长得一模一样,只要我把玛莲娜的性格和爱好当做知识从小就给她灌输进去——”
——“疯子!再怎么说这孩子也是个独立的人,你凭什么就决定她该怎么活下去?连上帝都没法做的事情,你以为你能做到吗?”
——“……你又算什么?圣人?先知?回你的房子研究那些火焰和匣子吧,别多管闲事了!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就别来搅扰我——要不我们就到这里为止吧,井水不犯河水、一刀两断!你看不见的话也舒服点,我也能做我必须做的事情!”
——“该死!康纳——”
莱姆感到了震动。就像身处原本平稳安宁、毫无波澜的水中时,有某种力量将它尽数捧起、轻轻晃动了一般。
——“怎么了?”
——“喂?”
——“别,别别别,别——坚持住,我去找医生!”
——“我的天啊,韦德!——该死!该死!我很抱歉,我很抱歉,求求你……”
她看见眼前迷蒙闪烁的光芒。暖融融的阳光歪曲地辐射过来,恍恍惚惚看见的色彩里掺杂了一个折着身子蜷在地面上的人影,而另一个人跪在地上,紧紧地抓住那人的手臂,肩膀一颤一颤地矮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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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姆?”
等她从那些光怪陆离的场景挣脱开后,感觉到了身上的被子正被某人拉到肩膀上盖好。莱姆慢慢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色有些重影,所以她再眨了眨,直到她能看清她面前的面容为止。
“……小葵。”她说着便起身,把扫在脸上的头发给慢慢拨开。
那个年轻的女孩于是笑着把外衣披在她身上:“早上好呀,莱姆。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她看了看她,摇了摇头。
椎名葵面对她的时候总是笑着,现在也一样。莱姆逐渐习惯她的存在和话语,还有那些关心与照顾。最开始她很矛盾,但她又不知道怎么处理那份被人们称作“矛盾”的情绪:她只知道这是不合常理的。
那人的语气、表情、肢体语言与她曾见过的截然不同,很奇怪,她从未在白色的人们身上见过。
但就是因为从没见过,她被灌输的所谓“经验”告诉她:观察。
但那人却让她想到玛琳菲森——那头深色的头发。虽然心知是巧合,但依旧让她不自觉地卸下防备。慢慢地习惯,慢慢地接纳,也意识到了自己不会受到伤害。终究只是拥有知识而非实打实经验的莱姆最终放下了警惕。
多年后当她得到了经验、阅历与知能,能理解自己在那个实验室里究竟落入了什么计划后,她只觉得后怕:如果遇见的不是小葵的话,或许只要是有一点心眼的人都能彻底将她掌握在手吧。
“昨天莱姆自保的同时也保护了我呢。”葵轻轻帮她整理了一下头发,“谢谢喔,莱姆。”
莱姆看着她:“我刚刚做了梦。”她顿了一下,“听见了父亲的声音。然后,还有另一个人在场。”
葵引导着她把外衣穿好:“梦见了父亲啊……”她似乎是思量了一会儿,“父亲对莱姆好吗?”
莱姆想了想:“他会给我看一些画,也会跟我说话。”她道,“其他穿白色衣服的人不会接近我。他们都在玻璃外面。”
“这样啊……那梦见父亲很好呀。那是照顾过你的人吧。”
“嗯。”
葵低头帮她扣扣子,而她也垂着脑袋看着那双比她大的手一颗一颗将扣子穿过另一边的扣眼。
“小葵。”
“嗯?”
莱姆沉默半晌。
“小葵。”
“怎么啦?”
葵抬眼看她。
“我看见父亲在跟另一个人争吵——他的声音很恐怖,很大。但我知道他很难过。最后他哭了,我听得出来。”莱姆说,“可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玛莲娜’是什么,‘菲欧娜’是什么,‘康纳’是什么,‘斯图亚特’、‘伊诺千提’和‘韦德’又是什么。”她后面的话慢慢被低语吞没,葵听不清。
是在为什么事情烦恼着吧……忘记了什么吗?葵摸摸莱姆的手,不算太冷,但也不算很热——不像是小孩子的温度,小孩子应该体温更高才对。她将那两只小手拢在手里,温柔地拍了拍。
“会知道的哦,莱姆。总有一天会知道的。”葵露出安抚的笑容,“努力去争取想知道的事情吧。但如果怎么样都不行……”
“……在你应该知道的时刻到来之前,好好地准备,然后耐心地等候,这样就好啦。”
“如果的确是你该知道的事情,那一定能想起来的。不要太过为此烦心喔。”
莱姆看了看她:“是这样的吗?”
“是啊。”葵说,“就像你拼命找一样东西时可能怎么都找不到——可未来某一天,它自己就会出来了一样。”
“……我明白了。”莱姆想了想后,点了一下头。
“那——莱姆现在要起床吗?已经快到十点咯。刚刚我出门买了些东西,有一些是给莱姆的,吃完饭之后我们一起来看吧!”
“嗯。”
莱姆将被子掀开,坐在床沿上、伸长腿将脚穿进毛茸茸的包趾拖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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