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阳光从微微开着的窗户外挤进来、洒在了他的桌面上。
斯图亚特·赫森停下正在演算的笔,抬头仿佛不经意地环视了自己周边一圈——这座园丁小屋是个多出了一间房的套间结构、虽然被称作“小屋”但整体面积并不小——他的房间中的的确确除了他之外没有他人。
他拉开椅子、从抽屉里摸出一台平板电脑后在上面操作片刻,随后打开房门——外边的厅室里空空荡荡,原本总是待在那儿喝茶吃点心的玛琳菲森不见踪影、看起来真的是彻底地出门了,并未留下她的“□□”(她惯用的把戏);虽然知道玛琳菲森没有在他们住的地方放监控器之类的东西的习惯,但姑且还是打开了他亲手组装出来的屏蔽装置。
门外似乎也没有她的影子——斯图亚特从厅室向外的窗户那儿往外看,外面的确也没有人影;他还是有点疑心,难得地走出屋门在屋子四周转了一圈、穿过玫瑰花丛和绿荫地,直到到了密鲁菲奥雷的花园大门才又绕着大圈转回来——但还是没有看见玛琳菲森的影子。
最后他又回到了小屋前。他推开门,空荡荡的厅室维持原样、完全没有人回来的痕迹。
(……她真的完全走了?)
斯图亚特边生疑边走到玛琳菲森的房间门前,足够大声地敲了三下门——
——没有人应答,更没有人应门。
如果她在里面的话,就一般来说肯定是会应一句的……
也就是说,玛琳菲森真的不在这里。完全地、彻底地、终于地,能够脱离她视线的时候来了。
斯图亚特·赫森转目看向她房门旁的密码锁——未被从休眠状态中激活时,数字和符号都显示着没精打采的暗灰色——那是玛琳菲森惯常用的锁,他猜也是她从父亲那里偷出来的东西之一。虽说她每次都会像重复玩最喜欢的游戏的孩子一般、将那些锁安在每一扇门旁(除了厨房、洗手间这类不算私人空间的地方),然而也每次都对他试图研究那些锁的行为听之任之、好像一点不怕他研究透了后撬开她房门上的锁似的。
那锁其实要破的话,有个很简单的方法——虽然是比普通的电子锁要麻烦一些,但凭他的超常记忆力就算是一个个列出数串去试也不可能有遗漏、打开门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不过他也知道这种笨办法十分费时、也不好操作,研究过通常的电子锁构造之后却发现自己的双亲用来打发时间做的这几套小发明完美地避过了所有缺陷、让这些锁显得几乎是无懈可击。
……更别提那上面还覆上了靛色的火焰。就算能拆开,在里边看见的也不一定是真实情况。根本无从下手。
他想大概就是因为如此,玛琳菲森才一点都不担心他能撬开那些锁——这样子的话,能够用的方法就只有最开始的那个了。
……虽然一次成功是不大可能的,但在开始大量实验之前,他想试试一串数字。他抓住的把柄就是这个——几乎是百试百灵的密码。
他抬起手,相当快速地键入了“1-1-3”。十分简单的数字,虽然玛琳菲森很少用密码,但只要用上了,没有一个不是“1-1-3”。他不经意地看到过——为了证实这个猜想,他曾经旁敲侧击地问过,也曾装作偶然看见地偷看过。
(“最重要的数字?”)
(“当然是斯图的生日啦——我现在还记得你出生时候的事情哦。菲欧娜本来就没休息好,第二天一大早顶着熊猫眼对你说‘早上好’呢。哈哈,我从没见过她那么困的样子——她总是精力充沛地走来走去、一副放不下工作的神情。”)
讽刺的是,玛琳菲森从没对他说过谎——这十多年以来,一次都没有过。
但没说过谎又不证明她不会隐瞒一些事情,就像这个房间里到底有什么样的东西、能让她每每谈及就三缄其口,反应也显得有些反常——斯图亚特的想法很矛盾,既为她一向都把自己的生日当做最重要的数字而隐约感到慰藉(甚至是……开心?),又觉得她隐瞒了些什么、因而觉得无端烦闷。
即便这电子锁用手纹和声纹也是可以打开的,玛琳菲森每每操作用的也大多是手纹解锁,但势必会有个需要自己设定、而非系统自定的初始密码……这是父亲的习惯,他记得的。虽然康纳·赫森在机械电子的造诣上很高,但他却不尽信机械、而笃信人的本身。
十四年前的冬天,十一月六日,圣诞配色的窗帘上映着金色的灯光,月光撒入窗棂的角度为七十度整,难得在结束工作后选择小休片刻的康纳·赫森把他抱在腿上断断续续地读《绿野仙踪(THE WONDERFUL WIZARD OF OZ)》,用第二指节上有一道新的小划伤的手指指着书页上铁皮人插图对他说:“没有心的机器都是不完整的。相比较而言,人才是完美的机械,斯图亚特。”
他按下最后一个“1”。电子锁上的数字闪着莹莹的蓝光、从休眠中醒来多时——但“ERROR”的字样也随之甦醒、在他的眼中闪动着鲜红的光芒。
——突然有一簇火,在他的胸腔里慢慢胀大、胀大、烧灼到了他的血肉。但它始终都在喉咙的下方……出不来,压不住,如此这般地、暗淡地燃烧着。
斯图亚特在那锁前站了良久,仿佛成了一座雕像。
再然后他开始试验六位数、八位数、十六位数……到四十八位数,最后在脑中划去这一组数据。
第二组……第三组……第四组……
在那少女重回这个地方之前——在他满足之前,周而复始、周而复始、周而复始。
(不是我的生日……那是什么?)
虽然是有在试验十分冗长的数字,但斯图亚特却知道这类数字多半不会起作用,因为玛琳菲森是个嫌麻烦的人,有想密码的时间还不如拿来画画或者满足自己的小胃口,再不然就是跑到有花有草的地方散步——因而那些超过六位的密码试验不过是为了保证实验完整性、避免她故意逆着方向走的保险罢了。
会是什么?——谁的生日?纪念日?……或者,忌日?还是某几天的幸运数字的随机组合?读起来顺口的数组?门牌号?车牌号?还有……
斯图亚特一个一个想过去。思索着、思索着,他突然就自嘲地笑了笑。
“……明明那家伙根本就算不上是人,却比谁都像人。”
他还记得自己对玛琳菲森最初的记忆——那个虚有其表的、用无机质的声音说话的、一昧模仿着人却显得极为可悲的……人形机器。
在那之后的某一天——她突然就成了如今这副如同活生生的人的姿态。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并不知道。
然后,他发觉自己有个早已不在人世的姐姐,不久后母亲如奥菲利亚般诗意又离奇地离世了,数星期后父亲被那魔女不知用什么给杀死在了海洋的潮气里,随之而来的就是动荡不安的生活。
玛琳菲森拉着他的手、在前面带他走的,动荡不安的生活。直到兜兜转转、又再度回了瓦莱诺家族的研究组为止。
在她对自己的庇护与自己对她的憎恶中感到矛盾重重、找不到能够解决的办法——干脆一股脑地就把一切化成沉默和敌视,活下去也能轻松不少。听起来有点狡猾,但对他而言却是唯一的生活之道了……总有一天,他会脱离魔女的视线、找到能够自己站立的地方。
再之后,斯图亚特怀抱着被他称作“羞耻”和“隐忍”的态度,走到了今天这地步。
——如今,离他最近的目标,便是解决这房门外的电子锁、看看那能让她时常挂着的假笑(他所认为的)黯然失色的玩意儿到底是什么。
……是好奇还是某种欲求,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更想不明白。索性先做了再说——这是青少年的特权吧。
对刚成年不久的他而言,道理是一样的——玛琳菲森对他那“依旧是个小孩子”的评价也没有任何问题。
……只是他不承认罢了。
斯图亚特像是赌气般杵在门旁的电子锁前,不停地试着,不停地排除着——
——而在他没法越过的那道门后边、密密的电线与导管的尽头,那副特质的水晶棺依旧在围绕着它的装置……它们之上那荧荧的蓝色光点里,闪动着浮在表面上的粼粼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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