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讲,他们并非十年未见。毕竟高三毕业之后,他们才彻底失去联系,距今应该是九年。
只不过,苏令嘉与岑司靖断绝来往的时间是十年,在高二送给他那封情书之后。
苏令嘉琢磨了一下岑司靖对她的称呼——女士。
想来他并没有认出她。
岑司靖没认出她,却仍主动问她是否需要帮助,苏令嘉并不奇怪。
他向来绅士,高中时所有人都欺负她、嘲笑她,只有岑司靖关心她、保护她。
只可惜,她会错了意,最后才自取其辱。
苏令嘉回神,正要张嘴说“不用”,岑司靖却已经开门下车。
他迈着长腿走至她车前,蹲下|身子看了两眼,很快作出判断:“应该是轧到了尖锐物,可以先换备胎,不过需要点时间,你急着走吗?”
他说完,站直身子看向苏令嘉。
苏令嘉猝不及防再次对上他的视线,蓦然想起了早上小姑娘们的尖叫
——年轻、有钱、长得好、身材好,就连出身都好,这样的男人是真实存在的吗!
她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剑眉星目,瞳仁是深褐色,琉璃一般,在车库不甚明朗的灯光下,显得神秘而矜贵。
这会儿离得近了,苏令嘉才发现,他的长相跟高中还是有区别的。
少年时的青涩褪去,脸颊棱角分明,五官愈显锋利。他这会儿没穿西装,流畅有力的肌肉线条将身上挺括的白衬衫撑得恰到好处,随性又不失优雅。
岑司靖像是被她瞧得尴尬,长指捏了捏衬衫袖口,嘴角勾起浅笑,温和提醒:“不好意思……”
苏令嘉回神,摇了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不用换备胎,我赶时间,等下叫道路救援就好。”
说完,她就准备低头往电梯走,回楼上打车。
即将从岑司靖跟前走过时,忽然又听他开口:“不如,我送你吧。”
苏令嘉脚步停下。
这人有必要绅士到这种程度吗?
她有点烦,因为岑司靖的主动靠近,平日里无比稳定的情绪也起了波澜。
她不明白,明明她已经做了六年的苏大记者,为什么到了岑司靖面前,以前那个战战兢兢、唯唯诺诺的苏令嘉就开始隐隐冒头。
苏令嘉悄悄深吸一口气,抬头挺胸,回头笑着看向岑司靖。
“不必了,谢谢。”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毕竟五分钟之前,我们还是陌生人。”
岑司靖眉间几不可察地出现一丝褶皱,眼神落在她脸上,晦暗不明。
他正想说些什么,苏令嘉的手机响起。
岑司靖做了个“你先接电话”的手势。
苏令嘉拿出手机,意料之中,又是刘亚娟的电话。
刚一接通,苏令嘉便先发制人,压着火气:“你别急,我现在就过来。放心,令仪的事我会解决。”
不等那头答话,她便径直挂断电话。
苏令嘉握着手机,看了岑司靖一眼,后知后觉地发现刚刚的急躁全部落入了他眼里。
她强作镇定地朝他点点头,正要离开。
岑司靖却再次开口:“还是我送你吧,你看上去好像真的很急。”
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她的手机。
苏令嘉抿抿唇,这个时间点很难打车,上去坐公交再转地铁,也不知道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时间就是绩效。
既然有人坚持要当好人,而且也不认识她了,她何必客气?
苏令嘉看向岑司靖,朝他微微颔首:“那就麻烦你了。”
岑司靖面无表情地转身上车,等苏令嘉坐上来的几秒钟里,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蓦地闪过星点笑意。
车子缓缓启动,苏令嘉说了目的地后,便拿出刚刚塞进包里的便利贴拍照,顺便将刚刚的车子爆胎照片一起传给了梁茱。
不多时,梁茱便打电话过来。
苏令嘉接起,声音平静,语速倒是很快:“梁茱你听好,第一,找保安调监控,车位号是E030;第二,调出我近一年接手过的素材,采用的未采用的都要,仔细排查;第三,报警备案;第四,帮我修车。还有,之前让你帮我找房子,找好没有?”
电话那头,梁茱迅速记下要点,同时回答她最后一个问题:“令嘉姐,你放心,今晚你就可以直接过去住了,地址和大门密码我待会儿发你微信。”
苏令嘉神色一松,轻笑:“好的,谢啦!”
事实上,她这星期都住在酒店。一个星期前,她就在家中小区发现有人尾随,出于安全着想,她便暂时住进酒店,同时让梁茱帮忙租房暂避风头。
今天的恐吓与爆胎事件,更加证明苏令嘉没有被害妄想、小题大做。
岑司靖从她打电话起,就没忍住用余光瞥了她两眼。
她分明就是出水芙蓉般的温柔长相,偏偏行事作风略显强势干练,与长相格格不入。
直到她挂断电话,他才低沉开口:“爆胎是人为?”
苏令嘉原本在翻手机备忘录,乍一听到他出声,才想起旁边还有位“老同学”。
她满不在乎地耸耸肩,点头:“嗯,这对记者来说很正常。”
岑司靖握在方向盘上的手紧了紧,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没张口。
倒是苏令嘉一脸自在地从包中摸出两颗大白兔,递给岑司靖一颗:“吃吗?”
岑司靖伸手接过,莫名有点晃神,脑中回忆起一向胆小怕事的苏令嘉为他跟同学推搡那次。
那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苏令嘉一人在走廊尽头的阳台上单挑班上四五个男生,实在可笑。最后还是他出面,拽着她离开了战场。
明明是她差点挨揍,明明该是他安慰她才对。
可苏令嘉却变魔术似的,从宽大的军训服口袋里掏出两颗大白兔,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小时候有个小朋友跟我说,不开心的时候就吃一颗大白兔,心情就会变好了,你试试?”
“你别理他们乱说,你什么都比他们好,他们是嫉妒你才故意抹黑你。”
只是他没想到,胆小懦弱的苏令嘉除了会为他打架之外,还能变成天不怕地不怕的苏大记者。
他更没想到,苏令嘉竟然不记得他了。
岑司靖从小就被教育要尊重他人,很多事不必强求。偏偏苏令嘉对他而言,是个例外。
沉默在车内蔓延,可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打破沉默。
四月天黑得早,车子在住院大楼停下时,太阳已经西沉。
苏令嘉道了声谢,便头也不回地朝病房跑去。
岑司靖坐在车内,看着她的背影出了会儿神,想到些什么,下车跟上她的脚步。
医院走廊内静得落针可闻,偶有病人或家属走过,留下浅浅的脚步声。
苏令仪的病房在走廊最尽头,苏令嘉一路小跑,到了病房外,便听里面传出凄厉哭喊声。
“你们救我干什么!让我去死!我已经失去最爱的人了!你们还救我干什么!”
苏令嘉面无表情地推门进去。
刘亚娟和苏长安正一人一边按着苏令仪不让她动。
苏令嘉朝床上看了眼,苏令仪面色惨白,原本乌黑光泽的长发枯草般黏在脸上。
刘亚娟像是看到救星,眼睛都亮了一下:“令嘉,你快来帮着劝劝你妹妹呀!”
苏长安跟着附和:“对啊!”
苏令仪挣扎着哭喊:“你们谁也不用劝我,魏俊抛弃我了,我没脸去学校了!我不要上学了!”
苏令嘉无声冷笑,径直走进卫生间接了盆水,毫不犹豫地泼到苏令仪脸上。
哭闹、尖叫、劝慰戛然而止。
刘亚娟率先反应过来,瞪着眼,一耳光扇在苏令嘉脸上。
“我叫你来是劝你妹妹的呀!你现在干什么?她是你妹妹呀!刚刚从手术室出来,你泼她水,你有没有良心呀?!”
苏家原籍云城,云城方言带着点吴侬软语的腔调,刘亚娟搬来宁城四年,口音倒是一直没变。
苏令嘉一时不备,被她扇得别过了脸。
病房外,阔步赶来的岑司靖脸色一沉,正要进门。
可转念一想,他们现在并不是能坦然让对方看到自己狼狈的关系——至少对苏令嘉来说是如此。
岑司靖默默转了个身,倚墙站在门边,单手抄袋。
苏令嘉拿着塑料盆的手紧了紧。
下一秒,她若无其事地抬手,将散乱的刘海往脑后一捋,把盆放到床头柜,目光冷淡地略过刘亚娟和苏长安,直直落到苏令仪的脸上。
“想死,不想上学是吗?”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苏令仪,“可以,我现在就去学校帮你办退学手续。”
苏令仪一个激灵,抬头讪讪地看向她。
苏令嘉不紧不慢,继续说道:“哦,还有你的保研,也一起退了,可惜了这个双一流学校。你不是还有一份五百强企业的实习吗,不知道违约需要支付多少赔偿金。至于那个男人,没有你阴魂不散地缠着他,不知道会有多快活。”
她说完,嘴角扯了个笑,佯装转身:“我去你学校找辅导员。”
“等等!”苏令仪睫毛轻颤,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姐,你别去,我……我明天就回学校。”
苏令嘉勾起的嘴角逐渐放下,她回头看向苏令仪,正色道:“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就好。成天为了点感情纠葛寻死腻活,你自己说说这都第几次了!”
苏令仪垂着头,浑身湿透,可怜巴巴地缩在床上颤抖着。
刘亚娟见苏令仪不寻死了,忙对苏令嘉说:“好了好了,没见你妹妹都认错了吗?你又要刺激她!”
苏长安悄悄拽了一下刘亚娟的袖子,刘亚娟不满地拍开他,啧了一声:“怎么了,我说的是实话,令仪从小就细腻柔弱,哪像令嘉……”
她说着,还抬头看了苏令嘉一眼,最后几个字说得很轻很轻。
不过苏令嘉还是听到了,刘亚娟在说——哪像令嘉没有感情,也不用人照顾。
苏令嘉无声哼笑,懒得理会他们的眉眼官司,双手插入风衣口袋,迈着长腿闲闲往外走去。
不知不觉,外面天已经黑透。今晚没有月亮,星星疏疏朗朗地在绒绒的夜色中闪烁。
苏令嘉站在大门口,四下张望,过了两秒,她才反应过来。
她居然在期待岑司靖还等着她。
苏令嘉自嘲地扯扯嘴角,这才发现脸被刘亚娟甩了一耳光,还真有点痛。
她嘶地倒吸一口冷气,低头打开软件叫车。
正在这时,一块博柏利的格纹手帕进入她的视线。
同时,耳边响起岑司靖清冽低沉的声音:“拿冰袋敷一下,可以消肿镇痛。”
苏令嘉眨了眨眼,这才发现手帕里面居然还包着一个冰袋。
她缓缓抬起眼睛,与岑司靖的视线对上。
他长着扇形的双眼皮,看上去温润谦和,五官的凌厉也因此而有所收敛。
苏令嘉没想到他居然还没走,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眼睛,确认没有怜悯之类的意思后,这才大方接过冰袋:“谢了。”
岑司靖点头,走在前面:“走吧,顺便送你。”
可能是太累,苏令嘉没说什么,快步跟上。
路灯光影幢幢,脚下是两人交叠的影子。
夜凉如水,这一天下来的不愉快,也暂时被搁置在这寂寂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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