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从二十岁的处女作《鸿鹄志》开始,岑司靖此后写的三本小说,皆是历史权谋类。
也不知是不是笔下写了太多勾心斗角、攻讦揣度,岑司靖在苏令嘉的问题上,更倾向于打直球。
楼道灯光明亮,空旷的楼道里似乎还回荡着岑司靖的回声。
苏令嘉背对着他,怔在原地。
岑司靖一手抄袋,另一手挂着西装,看着她的背影,又问了一句:“苏令嘉,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言辞恳切又温柔,差点让苏令嘉以为他们是老情人重逢。
可她清楚,事实并非如此。
她默了两秒,很快摆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长长地哦了一声,回身笑道:“难怪我看你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高中同班?你叫岑……岑……”
“岑司靖。”
岑司靖看着她,眸光淡了淡。
苏令嘉:“哦对,岑司靖。”她笑容愈发明艳,透着几分客套的寒暄,“你现在在做什么?看你的样子,一定混得不错吧?”
岑司靖嘴角轻抿,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半晌,他点了点头:“嗯,还不错。”
苏令嘉觉得自己笑得脸都快僵了,想要快点结束这场对话,想了想,又说:“那有空一起吃饭。”
“好。”岑司靖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声音也从刚才的温和变得寡淡,“时间不早了,晚安。”
苏令嘉:“晚安。”
目送苏令嘉进门,岑司靖才开门进屋。
客厅书柜最上面放着一个玻璃瓶,里面是金色纸折的星星。
他去浴室时路过,不由停下脚步多看了两眼。
大概苏令嘉一直都不知道,她从来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
至少在他面前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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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太阳还没出来,一场细雨便悄然而至。
宁城的春天总是这样,四季循环播出,一会儿阴雨绵绵,一会儿又朝阳似火。
岑司靖从跑步机上下来,拿毛巾擦着汗走到茶几边,手机上有几条未读信息。
他点开一一翻阅,最后是刘浩发给他的微信,提醒他今天下午要到广电开会。
事实上,昨天刚开过选题会议,还把录制流程都顺了一遍,并不需要急着开第二次会议。
只不过,昨天的会议除了节目组大部分幕前幕后人员出席之外,还有总导演赵文辉等三人刻意称病没有露面,意在给岑司靖施压,让他知难而退。
岑司靖原本也是看在林志远台长的情面接下这个节目,并未料到节目组的人事安排会出现纰漏。昨天会议上几个关键人物的缺席,难免遗留一些重要内容无法讨论。
岑司靖并非初出茅庐的小孩,自然不会把这些事捅到林志远面前。
他做事向来平稳沉静,当下轻巧揭过这几位的刁难继续开会,会后又叮嘱刘浩亲自联系,这才把第二次会议定到了今天下午两点。
早上的雨只持续到十点,十点之后,太阳拨开云层,露出了模糊的脸。
到下午两点,一缕缕浅金色的阳光自宁城广电十八楼会议室窗户洒入,在灰色地毯上,落下淡淡的光影。
“请坐。”
岑司靖坐在主位,谦和有礼地请昨天没出面的总导演赵文辉、总编导余光以及策划李正入座。
这三人从建台之初就已经在宁城广电供职,几十年来合作过好几档纪实谈话类节目,其中不乏获奖之作。
原本节目部推出今年重点节目《人物》,依照这三人的经验,整个节目风格必须往稳重且富有文化气息上靠,那么主持人必须是圈中德高望重的前辈。
谁知,最后竟三催四请找来这么个小年轻。
一个不到三十的年轻人,仗着家世,出了几部爆款小说,竟然也敢自称作家。
总导演赵文辉第一个不服。
台长那里,他们不敢多言,那就只好从岑司靖这边下手。
原本以为昨天撂了他一次面子,这年轻人就会沉不住气。却不想,人家倒是不急不躁,将各项讨论内容安排得明明白白。
赵文辉憋着一肚子气,脸色自然沉郁。
岑司靖却仍是谦和地笑着,身体微微后仰靠上椅背:“三位老师,今天我们可以讨论节目核心内容的编排问题了吗?”
赵文辉后背挺得笔直,声音也冷硬:“讨论倒是不敢,岑大作家有什么想法,直说就是,我们照着办。”
他显然在说气话,岑司靖轻笑了一声,也没恼。
“节目组不是我的一言堂,许多想法自然要交流碰撞才能有更好的呈现。”
坐在赵文辉下手的余光和李正互相看了一眼,神色未定。
赵文辉冷笑一声:“闵章文化操纵着演艺圈内半数资源,又与我们台有二十几年的交情。岑大作家作为闵章文化的少东家,区区一个节目组,不是一言堂又能是什么?”
岑司靖笑容未变,微微颔首。
闵章文化做出版发行起家,二十多年前林志远带领宁城广电顶住压力与闵章文化合拍电视剧《双娇》,又在宁城卫视独家首播。播出后,《双娇》一举火遍全亚洲,除了让当时几位主演至今仍位居一线之外,更奠定了宁城广电、闵章文化在业内的地位。
而他的母亲章桃李女士,作为《双娇》的编剧,也顺利跻身一线大编剧的行列,影响了两代人的青春与童年。
有这番渊源在,也难怪赵文辉等人对他颇有微词,当他是百无一用,只会沾家里光的小开。
岑司靖朝一旁的刘浩使了个眼色,刘浩会意,为三人分别送上一份文件。
岑司靖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因楼内常年恒温,这会儿他只穿一件白色衬衫,腕上的圆桌骑士闪着低调的光,矜贵而冷淡。
他是浓眉星目的长相,明明是笑着,可身上却不乏疏离感。
“这是一份我的读者年龄、收入、性别以及受教育程度的调查表,另外还有根据我的小说翻拍的电视剧电影的所有数据。资料显示,这些作品几乎是全民向。我想,这应该不只是幸运之神眷顾。”
赵文辉看了半晌,从资料上抬起头,目光变得闪烁:“那又怎样?你能写书能做电影,不代表你能做好节目内容。节目的深度、广度、话题性,这些都需要经验。”
岑司靖点了点头,不疾不徐:“我可以把受众略偏的权谋类小说做成全民向读物,自然也可以让节目变成全民向的节目。不管做节目还是写作,根本目的都是调动情绪引发共鸣,殊途同归。”
赵文辉身上的劲儿开始绷不住,过了会儿,他身子往椅背一靠,垂着眸,虽有妥协之意,可仍最后嘴硬了一句:“你一个年轻人,你的经验阅历,能引发多少共鸣?”
岑司靖轻笑出声,目光从容地扫过三人脸色,谦逊道:“所以台里才安排了三位老前辈来主持大局。我的父亲一直教育我,永远保持谦卑,因为术、业、有、专、攻,很多事还要请教前辈才好。”
他说完,嘴角轻巧一勾,视线与赵文辉对上。
赵文辉僵了两秒,自然听出他这是以退为进。可偏偏,于情于理又叫他无法反驳,若再多说一句,倒显得自己狭隘。
岑司靖漫不经心地摸了摸衬衫袖口,目光灼灼,势在必得,偏偏嘴角的笑容却温润如春风化雨。
赵文辉背上有些汗湿,他沉了沉气,最终站起来,朝岑司靖伸出手:“岑老师,合作愉快。”
岑司靖轻笑着起身,微微朝他颔首,伸手与他一握:“合作愉快,赵文辉,总导演。”
其他两人皆是看赵文辉行事,这会儿见赵文辉妥协,便也没了抗争之意。与岑司靖握手言和之后,三人便相携离去。
待人走远,刘浩收回桌上的文件,轻嘲一声:“这三个老古董还真搞笑,以为谁稀罕这个节目呢。你今年的行程忙都忙不完,新书要筹备,几部电影还等着你去做监制,还有摩托车赛训练,今天浪费时间在这儿哄他们……”
岑司靖没什么表情,只漫不经心地抬起腕表看了眼,声音轻淡:“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也说了是老古董,难免转不过弯,好在实力确实出众,有收服的价值。”
刘浩说不出话,朝他竖了一个大拇指,实在佩服他的耐心与筹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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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
MOONLIGHT酒吧内,李梦一边擦着酒杯,一边压抑不住好奇追问。
苏令嘉与她隔着吧台而坐,正讲到昨晚跟岑司靖相认。
李梦是苏令嘉的大学闺蜜,当年苏令嘉刚上大一还是个土圆肥,幸亏遇到李梦,帮她减肥改造,这才有了后来光彩照人的苏令嘉。
毕业之后,苏令嘉一心投身新闻事业,而李梦则放弃专业,转而创业,做了MOONLIGHT酒吧的老板娘。
如今毕业几年,两人在事业上各有小成,也算皆大欢喜。
苏令嘉喝了一口苏打水,抬头望着天花板:“还有什么然后,然后当然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这会儿才是傍晚,酒吧人少,苏令嘉今天难得调休,便来李梦这儿坐坐。
李梦按捺不住八卦,捏着擦酒杯的毛巾说:“就这?不是,你当年喝醉酒说起这男人还搂着我爆哭,现在好不容易重逢,就这?”
“拜托,是十年,不是十个月更不是十天!”苏令嘉把空杯子递给李梦,“我承认心情是有点波动,但我发誓,绝对不是因为什么爱恨交织。”
她顿了顿,眼神有些渺远,想了想又轻声说:“毕竟也是青春里的一段回忆,有波动是正常的。”
李梦给她续了一杯水,正想说些什么,一个高挑纤细的女孩子走到苏令嘉身边,打了声招呼。
“令嘉姐,没想到能在台里之外的地方碰到你,还真是不期而遇啊。”
是唐琪。
苏令嘉见到来人,哟了一声,轻笑:“哪里是不期而遇,分明就是心有灵犀嘛。”
她话一说完,两人便各自嫌弃地别开头,轻飘飘翻了一个白眼。
唐琪与苏令嘉的渊源要从刚进新闻中心说起。
唐琪虽与苏令嘉同岁,但唐琪晚一年上学,而苏令嘉早一年,再加上唐琪是大四才找实习,工作起跑线可以说比苏令嘉整整晚了三年。
偏偏唐琪与苏令嘉背影有几分相似,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台里就有人开玩笑称唐琪是“小苏令嘉”。
唐琪从小是班花级别,性格也傲,自然忍受不了“小苏令嘉”的称号。而苏令嘉工作拼命,行事果断利落,当然也看不上唐琪这种嗲精跟她捆绑。于是,两人莫名其妙就开始不对盘。
而这两年,唐琪资历渐深,资源也比之前多,跟苏令嘉一争高下的想法挡都挡不住,两人见面互呛,便成了常态。
唐琪想到些什么,又看向苏令嘉,闲闲开口:“令嘉姐,听说你追的化工厂污染案快两个月了还没进展,这可不符合你的风格呀。”
苏令嘉笑得云淡风轻:“没办法,环保是重中之重,台里响应号召把这个案子作为重、点、素、材,肯定要细工雕琢,急不来。”
唐琪的注意力放在了“重点素材”四个字上,酸溜溜地撇了撇嘴。
苏令嘉笑容更加明艳,又状似关心地问:“诶,听说你跟《人物》节目组那边的王导关系不错,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唐琪一噎。
她为了赶超苏令嘉,另辟蹊径地想要跳出新闻中心,这才找上了那个王导,想做《人物》的嘉宾蹭点热度。谁知套了好几天近乎,直到昨晚才知道,这个王导根本说不上话,不但如此,走后门这件事还成功踢到了岑司靖的铁板。
唐琪有苦说不出,偏偏今天早上王导还发微信问她周末有没有时间一起看电影。
唐琪随便打发几句,正赶上今天休息,便找了个酒吧散心。
原本苏令嘉并不关注这些八卦,无奈梁茱那个人间小喇叭,昨天早上八卦不成,到了今早来给她送车,全须全尾地将唐琪这件事告诉了苏令嘉,还顺便补充了后续。
这会儿唐琪被戳中痛处,哼哼两声,强自镇静地扯着笑说:“没想到令嘉姐这么关心我的终身大事,不过,令嘉姐才比我大半年吧,这么早就步入公园大妈行列了吗?”
苏令嘉也不恼,手中漫不经心地转着杯子,轻笑道:“我对别人的私事没什么兴趣,只不过……”
她顿了顿,凑到唐琪耳边,笑容收敛,红唇一张一合:“本宫不死,尔等终究是妃。”
唐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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