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圣京,季府。
门阍上的小厮抻着脖子,探着头,张望着街巷尽头,像是等着什么贵客莅临。
这里是圣京的仁义巷,朱雀大街的分支岔路,也是大齐圣京城里中下级官员的府邸所在。
季府的当家人季海,为大齐吏部郎中,正五品,不高不低的品级。
就像季府所在的位置,既非皇城边上的豪门贵府,又非外郭的寻常村闾民居。
总之,就是不高不低,不上不下。
此刻,沿着圣京贯通南北的朱雀大街上,不疾不徐地行来一辆马车。
从驾车的辕马,到赶车的车夫,再到车厢的格局布置,瞧着同圣京城中寻常富户人家的马车没什么分别。
然而明眼人只要看到车辕上刻着的小小的、不起眼儿的徽记,便知道这辆马车绝非寻常。
那个小小的徽记,意味着,这辆马车来自朱雀大街的北尽头,皇城里。
而车里面坐着的人,也是普通百姓恐怕一辈子都没机会见到的,宫里人。
这辆从皇城里出来的马车,缓缓驶过朱雀大街。在行了一半的时候,右转进了仁义巷。
刚一冒头,就被季府门口探头探脑张望的小厮看到了。
“来了来了!”几个小厮乐得什么似的,仿佛那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
到底还是老管家季安稳当,沉着脸低声斥了两句。
他余光瞄到了两名家里姐妹在夫人房里伺候的小厮已经耐不住跃跃欲试了,心内黯然叹息,到底还是手一挥,道:“愣着作甚?还不进去通报?”
不用老管家吩咐,那两名跃跃欲试的小厮中的一名,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直奔正房。
而另一名则嘿了一声,撒腿追了上去,大有抢着邀功请赏的架势。
季安见此光景,唯有暗自摇头。
思忖两息,他悄悄唤来一名亲信小厮,吩咐他速去传话。
眼看那亲信小厮去了,季安定了定神,心说只得死马当活马医了。
遂迅速整了整衣帽,转身迎着巷口越来越近的马车而去。
那两名急着跑向正房的小厮简直拼起了脚程,抢先那个到底还是拔了头筹,冲到正房院里,劈手扯了他妹子。
“快去!快去给夫人报信!来了!来了!”他气都喘不匀,囫囵着大呼小叫。
他妹子被他吓了一跳,刚想啐他内院里没个规矩,恍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便也顾不得了,一径抢进了正房。
“禀夫人!宫里的人到了!”那丫鬟语声带喜,仿佛府里已经迎来了天大的喜事。
正房里,季府的主母郑氏已经吞下了不知第几杯浓茶。
那茶也不知道都消化到了哪里去了,这么个喝法儿,郑氏内里的焦躁都不得半分疏解,反倒越发地不安起来。
她刚擎起一杯浓茶,尚未凑到嘴边,就听到了丫鬟喜气洋洋的禀报,登时手一抖,一杯茶洒了大半。
“快!桃红快去!告诉姑娘都准备好了,迎接贵客!”郑氏慌忙吩咐自己的替身丫鬟。
桃红得了令,匆忙应了一声,提裙出门,便往右拐。
“站住!”郑氏脑筋嘣嘣直跳,厉声喝住了她。
桃红被吓了一跳,便不敢动了。
“谁让你去——”郑氏噤声,意识到有些话明面上是言说不得的。
她按耐下心里的躁怒,唤过身后侍立的周嬷嬷,特意贴着耳朵低声吩咐了几句。
周嬷嬷是郑氏的陪嫁,跟了郑氏十几年的,最是明白她的心意。
顺从地听了郑氏的吩咐,周嬷嬷心里便有了数,压低声音道了句:“有奴婢在,夫人放心!”
郑氏拧起的眉头稍展。
待得看到周嬷嬷快步离去,出了正房向左拐了之后,郑氏眉心的疙瘩才松缓开。
季府内宅,东南角上一个极不起眼的小院落里。
“姑娘,这新衣服真好看啊!”丫鬟玉篆忍不住又去摸了摸桌上托盘里面的新裙裳。
被她唤做“姑娘”的人,坐在梳妆台前,没作声。
“姑娘?”玉篆稍提高了声音。
季凝才被唤回了什么,茫然转头。
“姑娘,大好的日子,时间紧迫,你怎么还走神儿了?”玉篆叹道。
说着,她起身,小心翼翼地抖开那件新裙裳。
“真好看!”仍禁不住夸赞。
季凝盯着那件被玉篆翻来覆去瞧了好几遍的新衣,面上并没有现出任何别样神情,哪怕她有生以来从没穿过材质做工这般好的衣裳。
玉篆托着那件新衣,来到季凝面前,把那件新衣在季凝的身前比了比。
又是羡又是叹:“这样的衣裳,也只有我们姑娘这样的姿容才穿得!”
似有言外余音。
季凝暗自蹙眉,却也不和她一般计较,也将目光投向那件新衣。
衣裳自然是好的。
何止衣裳好,还有桌上托盘内的新鞋,以及梳妆台上的新簪子、新耳环、新头饰……没有一样是不好的。
季凝没用过这样的好东西,却也能想象得到它们所费不薄。
以爹爹的俸禄和家里的情况,拿出这样的东西来给自己,足见爹爹对这件事的重视。
可是……爹爹真的想让自己入宫吗?
想到入宫,季凝黛眉攒起,几缕忧愁涌上心头。
适逢天子选秀,京中五品官员以上家中的适龄未婚女皆被纳入选秀名单。
经过内务府一重筛选,便筛下去了一半有余。
这其中的标准,左不过是容貌过不去的、素日风闻不好的,甚至不被宫中贵人们欢喜的……总之其间具体如何筛选,非季凝可知。
季凝只知道一件事,那便是:吏部郎中季海的女儿,入选了。
于是便有了今日,宫中的嬷嬷来接人入宫,经过一番调.教之后,就要经皇帝和太后最后一道关,过关的便留在宫中,成为皇帝的女人。
皇帝的女人啊!
季凝幽幽地叹息。
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否想成为皇帝的女人。
过往,她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想来,也没有人在乎她是否愿意成为皇帝的女人。
这天下原就是皇帝的天下,他要谁做他的女人,难道谁还能抗旨不成?
父亲曾说,今日巳时宫里就会来人接她入宫。
“什么时辰了?”季凝看看窗外的日头,问。
“已经……巳时二刻了。”玉篆也是知道今日的时辰安排的,迟疑地报上时间,心里也纳罕起来。
天家有天家的规矩,半步错不得的,说是巳时来必定不会差了去,怎么到如今还没有动静呢?
季凝的闺房,算不得季府最偏僻处,也差不多了。
虽说距离远,声响不容易传播过来,这样的大事,也断不会这么安静无声的。
而且,若是宫里来人了,前面可不得赶紧来通禀,请季凝过去吗?
玉篆初时还担心季凝没有及时梳妆换衣,耽误了大事。然而此时看来,竟是想多了?
寂静无声的,唯有树上的知了不安分地叫着,搅得人心烦。
“姑娘,要不,我去前面探探情况?”玉篆道。
季凝意识到恐怕哪里出了情况,缓缓摇了摇头——
不论发生了什么事,她潜意识里,竟觉得能不入宫是极好的。
或许是因为宫中那不可知的环境,也或许是因为“宫门深似海”,又或许是因为舍不得从此与老父再难相见……
正胡思乱想间,门外突然传来了叩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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