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叩响,门内的人先是一诧。
尤其是玉篆,她满心以为是前院里来了宫里的人,府里有人报信来着。
然而紧接着,门外之人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凝儿,开门。”
季凝看了一眼玉篆,显然已经知道外面的人是谁了。
玉篆忙趋步过去,打开了房门。
“老爷。”她恭敬福礼。
季家的家主季海,此时什么多余的心思都没有,唯有满腹的愁肠。
他看都没看侍立在门侧的玉篆,径直朝女儿走了过去。
“宫里的人到了……”他欲言又止,接着就是一声长叹。
从宫里传出消息的时候起,他便是这副样子,季凝也着实见了几次了。
“玉篆,去奉茶来。”季凝没有缺了礼数。
“还喝什么茶!”季海恼道。
季凝抿唇没说话。
玉篆则动都没动。
她替她们姑娘鸣不平:姑娘要貌有貌,性情也是极好的,怎么偏偏就不被待见?就因为不是郑氏亲生的……不被郑氏所喜也就罢了,连季海这个做父亲的,也从来不把姑娘当亲骨肉一般。郑氏母子们都宽房大院的住着,偏她们姑娘,季府里正八经儿的大小姐,被安置在这样偏狭的地方!
玉篆甚至觉得,入宫有什么不好的?至少离了这惹人恼的地方,将来各走各的路。便是姑娘在宫里面做了正经主子,甚至做了大贵人,那也和这府里的人无关!
下人们如何作想,季海不知道。
桌上给季凝准备下的新衣、新鞋、新首饰,则让他觉得扎眼。
“这些个物事……”看样子季海很想奚落一通,可是出于某种顾忌,他到底还是把一肚子的话咽了回去。
季凝不是第一次见到他这副颇似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了,有时候她也觉得父亲的性子太过软弱了。
若非这般,又怎么会任由郑氏将府里闹成这般模样?
季凝抿了抿唇:“女儿这就换了衣衫,去前面见宫里的人。”
季海一听“宫里的人”,心里就有气:“你就那么想入宫?!”
季凝怔住。
这还是她父亲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
“女儿如何,难道不是从来都由父亲大人做主吗?”季凝不怒反笑。
季海皱眉,意识到自己刚刚失态了。
郑氏平日里是怎么对季凝的,他不是一无所知。他原想着忍让一时算一时,当真后院闹起来,传扬出去,是好听的吗?
可他这般忍着让着,想着将来给女儿寻一个好人家嫁了,也算对得住女儿了,谁承想家里没闹出事来,倒是外面先闹将起来了。
而且还是……还是打宫里来的!
季海越发觉得心焦,想到此前发生过什么,对季凝的那些愧疚的心思,就被懊恼取代。
“好端端的,你那日出什么门!”季海怨道。
他忍耐了多日,到今日再也忍耐不住了。
季凝听得一愣——
那日?出门?
她怔了几息,方反应过来,父亲说的“那日”,指的是上次郑氏难为她,打发她出门买针线的日子。
之后不久,就有消息传来,说天子要选秀女了,而季氏女就在待选之列。
季凝咂摸出了些不寻常的意味。
季海仍忍不住埋怨道:“家里短了你吃喝还是用度,闺中的姑娘家放着自己闺房不待,巴巴儿地跑到街上去抛头露面!”
他还想说些什么,想到这到底是自己的孩儿,心里划过不忍。
季凝却苦笑了:“父亲这话不该问我,该去问主母。”
季海蹙眉。
“父亲该问问她,是哪一个平日里只供应些青菜豆腐,鲜少见到肉星儿的;父亲该问问她,是哪一个年节下都舍不得给女儿做件鲜亮衣衫;父亲更该去问问她,又是哪一个时不时地指桑骂槐,骂女儿鞋耷拉、袜耷拉,捻不起针、拿不起线,将来连婆家都没得找的!”季凝说着,双眼泛红。
她性子倔强,就算眼睛通红,也睁大一双杏眼,断不肯让泪珠掉落半颗。
季海听得呆怔住。
他原以为郑氏不过霸道些,不是亲生的女儿,苛待些也是有的;季凝年纪小,受些小小的委屈,不至于如何的。而今听了这话,才恍然意识到,事实真相远比他想的复杂。
且听女儿所说,那日不得不出门,竟是被郑氏当婢女般驱使来着。
他季海的女儿,就算不是千娇百宠的,也不是郑氏可以比得的!
何况,郑氏竟还拿凝儿当婢女使唤!
季海本不是一个机断善谋的。他性子偏弱,这些年被郑氏一族压着,此时都一股脑地反弹上来,登时气堵在胸口,将要发作。
恰在此时,府中管家季安急慌慌跑来。
“老爷,出事了!”季安气都没喘匀,一叠声道。
“怎么了?”
“宫里的嬷嬷恼了!您快去瞧瞧吧!”季安都觉得头大。
季海脑中一阵晕眩。
宫里面藏龙卧虎,谁知道哪个是哪位贵人的亲信?他一个五品的芝麻绿豆小官儿,得罪得起谁?
季海顾不得这边,疾步朝前面去了。
季安便落后了些。
季凝早就朝玉篆使了个眼色,玉篆上前,热络道:“安老伯,到底怎么了?”
季安是看着季凝从小长大的,很有些主仆情分,往日在郑氏只手遮天之外,也逮着机会关照过季凝。
他听玉篆这般说,担心地看了一眼屋内的季凝,便压低声音简单将前面的情况叙说了。
玉篆侧耳听着,脸色变了变。
季安匆匆叙说罢,便疾步追着季海,也往前厅去了。
玉篆则忙将事情的原委转告了季凝。
“季钰?”季凝听罢,诧异道。
“可不是!主母当真胆大,竟敢拿二姑娘替换姑娘你!”玉篆愤愤不平道。
郑氏正是利用“秀女是季氏女”这句话,想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季钰送进宫里,来一个偷梁换柱。
季凝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可是,二姑娘还不到十五岁呢!”玉篆疑道。
所谓“二七而天癸至”,十四岁女子才算是身体将将长大。不足十五岁的,不仅身量尚小,心智也不齐全。因此大齐天家选秀女,素来要求十五岁以上,以彰显天家的体恤之恩。
郑氏怕是想自己的亲闺女入宫想疯了,连选秀女的硬性规矩都敢违逆。
季凝眸色幽深,没有说话。
她现在担忧的不是郑氏作死,她困惑的是:她怎么就成了入选的秀女了?
这么多年来,连季家的下人,都没有几个记得她这个季家的长女了吧?
而且,以她多年来对自己身世的探知了解,她的母亲和她的父亲极有可能压根儿就没有婚约。说句不好听的,他们当初或许是……私奔之后,才有了她。
当年,季海是个落魄的,因为是先帝故旧,才混上了这么个小小的员外郎,也才得了郑家的青眼,将远方侄女嫁给了他做正妻。
季海在官场中二十余年,都没得了拔擢,皇帝会在乎一个连季家都忽略的女儿吗?
就算要选秀女的范围是在京五品以上官员家的女儿,季海将将达到要求,也落不到季钰这个连年纪都不够的家家女儿身上。
季凝确定这个秀女名额就是给自己的,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谁人发现了她,并且给了她这个机会?
她蓦地灵光一闪:“玉篆,你还记得咱们那日出门买针线,遇到的那个奇怪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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