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面了!”姜无缺笑吟吟地上下打量着季凝。
他是大齐天子,自诩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更不要说这小小的后宫一隅了。
何况,姜无缺比谁都清楚:此刻这里除了他与季凝,根本就没有旁人。
至于跟着他的内侍秦福,以及季凝身边的侍女玉篆,压根儿就没被姜无缺看作是“人”。
因为没有任何顾忌,姜无缺大喇喇地进院,大喇喇地站在季凝的面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甚至是施舍的目光看着季凝。
他这样肆无忌惮地打量季凝的时候,眼中又何尝没有贪婪?
季凝知道今日这一遭是躲不过去了。
事到临头,怕也是无用。
季凝现下倒不觉得害怕了,她微扬了下巴,迎上姜无缺的打量。
姜无缺见她不言语,更没有惧怕的表情,眼底泛上玩味——
这样的女人,他从来都没有见过。
试问,在这座深宫之内,哪一个女人,见到他,不是唯唯诺诺、惊惶卑微的?
有趣……她竟然不怕朕!
姜无缺这般想着,心底里的那股子想要征服的欲.念,更强烈了。
秦福是个极有眼色的,看到季凝主仆竟然对姜无缺无惧无畏,他一瞪眼珠子:“天子驾临,还不快快行礼!”
他搬出了天子的名头,姜无缺微微蹙眉。
他自许风流,见惯了后宫女子面对天子的卑微模样,自以为凭借着自己龙章凤姿的不凡气度和诗书才学足可以让任何一个女子对他倾心,而不是因着惧怕他天子的名头。
“罢了!”姜无缺抬手止住秦福还想教训季凝主仆的架势。
秦福自然不敢再多嘴。
姜无缺笑眯眯地看着季凝:“季姑娘,朕与你也算是布衣论交的一段缘分。朕极是倾慕姑娘,请了姑娘入宫,想与姑娘叙一段人间佳话。”
这话说的似隐晦,其实说白了就是看中了季凝,想要据为己有。
季凝怎会听不懂?
她脸色微白,敛衽行礼却一丝颤抖都没有。
“当日在街市上,不知陛下身份,请陛下恕罪。”季凝说着,朝姜无缺一福。
这是认可了两个人相识的一段缘分了?!
姜无缺心中一荡,忍不住就要伸手搀扶季凝:“话既已说开,以后朕便与你是一体。朕会疼你爱你,更不会委屈了季家。”
玉篆在旁边也随着季凝行下礼去。她虽然不知道季凝作何打算,心里却着实厌恶皇帝的这副嘴脸——
这人若非是天子,如此行径与市井无赖有何区别?
玉篆此时也明白了:自那日街市相遇到如今入宫,都是皇帝一手策划的圈套,只等着她们姑娘来钻呢!
季凝不着痕迹地躲过姜无缺试图搀扶她的手。
“陛下此言恐怕不妥。”季凝垂眸淡淡道。
姜无缺心中划过不快。
他颐指气使惯了,怎么能听得下一个小女子说他言语不妥?
若非此刻他正对季凝上心,以他刚愎的性格,只怕就要将季凝治罪了。
“有何不妥?”姜无缺耐着性子问道,脸色已经沉了下去。
“陛下所言,有三不妥。”季凝沉稳答道。
姜无缺“哈”了一声,心头添了火气。
他不过就是相中了一个合眼缘的女子,如今却要听这个女子絮絮些他随便一句话的三个错处?
怪道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姜无缺心中冷哼。
他这会儿倒是极想对季凝发作的,可那样一来,就和他之前在季凝那里留下的温文尔雅的印象不符了。
姜无缺还以为自己给季凝留下了如何的好印象。
他鼻孔中嗤了一声,一撩便袍,在旁边的正位的椅子上坐了。
“你倒是说说,朕所言如何有三不妥。”姜无缺傲慢道。
季凝已看出他自以为是的心思,既然姜无缺在意名声,那她便顺了他的这个心思,或可暂救自己于水火。
季凝于是款款叙道:“陛下方才说,从此以后便与臣女一体。臣女素闻,‘夫妻一体’。陛下为天子,皇后才是与陛下夫妻一体之人。此为一不妥。”
姜无缺眉心一跳,忽的想到了某件心事。
季凝又道:“陛下方才又说,将来不会委屈了季家。太宗皇帝曾有遗训,‘后宫不得干政’。依臣女之浅薄见识,陛下若因为臣女之缘故而关照臣女母家,那便是陛下骄纵后宫,有悖太宗遗训,有辱陛下明君之名。此为二不妥。”
姜无缺听得嘴角抽搐,将要发作。
他最受不得的,一是他的皇位是倚仗着王家的,二是他被人说不是明君。
季凝方才所说,正戳中他的心事。
季凝不顾他如何反应,紧接着又道:“臣女出身平凡,论德论才皆不足以服众。若论容貌,臣女亦不过中人之姿。陛下只因在街市上见了臣女一面,便如此隆重地选了臣女入宫,若被旁人知晓,难免有陛下以貌取人,这貌却也取得不尽如人意之论。此为三不妥,请陛下三思。”
姜无缺听了这“三不妥”,已经气得从椅子上蹭地站了起来。
季凝这不就是在说,他只会肤浅地看重女子的容貌,而不看重女子的德行,且就算是看容貌,也看得着实没有水平吗?
“照你这么说,朕选了你入宫,还是有眼无珠了?”姜无缺冷笑。
“臣女不敢!”季凝垂首敛衽,“纵然陛下无错,然而此事传到旁人耳中,就是另一种想头了。”
姜无缺听到“旁人”两个字,脑海里便映出来太后和王丞相的脸,尤其是那封内阁联名的奏折。
那份奏折确实被他留中了,但是又能支撑多久?
只怕王丞相明日就会亲自来质问他,恐怕太后很快就会传他去训话。
这么些年,他被王家的人管教得够了!
“朕是天子!朕想如何,谁人敢不听从!”姜无缺双眸泛着血红色。
他被季凝的话激出了十分的火气。
天子一怒,伏尸万里,秦福可是知道这位发起火来,是会杀人的。
他双膝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一叠声地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一面心里暗骂季凝胆大包天:除了太后,哪个女人敢和皇帝这么说话的?
玉篆也被吓坏了。她虽然觉得季凝说的特别好,但是什么也没有保住性命重要啊!
姑娘这是……豁出性命去了?
就算姑娘不怕死,还有季家阖府的人呢!
姑娘这是要拖着季家满门一起死?
玉篆实在觉得她们姑娘不是这样的人啊!
面对盛怒的皇帝,季凝不是不怕。
她强撑着身体,不让自己退缩,亦不让自己颤抖。
她的声音犹竭力维持着冷静:“陛下虽贵为天子,难道就没有在意的人吗?”
季凝说的在意,自然不是在乎,而是,惧怕。
姜无缺仿佛被一盆冷水泼中——
他怎么没有惧怕的人?
太后,王丞相……至少这两个人,就算他恨极了,却也怕极了。
因为他们,能够将他推上皇位,便也能将他拉下皇位,随时随地。
一时之间,姜无缺寻回了理智。
他蓦地意识到,原来自己竟是这么的力弱无能。
登基这么多年,后宫仍由太后把持,前朝仍由王丞相把持。
那些因为边关大胜带来的狂喜和宏图大志,骤然间满含着讽刺的意味,砍扎着姜无缺的心。
他一下子就泄了气,什么盛怒,不过就是他这个无能者的自我陶醉罢了。
“季凝,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一个女子太过聪明,不是什么好事?”姜无缺冷冷地看着季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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