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胜侯府。
“我不同意!”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恼得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
桌上的一卷展开后胡乱丢在那里的画轴,因为这一巴掌犹微微颤着。
“母亲息怒。”坐在堂上下手椅子上的中年男子忙欠身道。
若仔细看,便能看得出,他虽然嘴上说着诚惶诚恐的话,垂向地面的眼睛里面,却隐着得逞。
“息怒息怒!你让我怎么息怒?人家都欺负到咱们家头上了!”老太太气得敲着桌子。
“这是太后和陛下的决定,咱们家也做不了主啊!”中年男子无奈道。
老太太闻言,脸色阴郁,却不做声了。
这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便是已经故世的老武安侯的母亲,简家老太君邹氏。
而这个在她面前一派无奈状的中年男子,是邹老太君的儿子,也是老武安侯简伯通的弟弟,简仲达。
按照大齐循例,爵位承袭是要降等承袭的。但因为邹老太君的夫君,也就是第一代武安侯曾经随太宗皇帝战场拼杀,更救过太宗皇帝的驾,先帝孝宗皇帝对简家格外偏爱,到第三代简铭这一辈,武安侯的爵位依旧如故,倒成了个世袭罔替的爵位。
昔年,先帝孝宗皇帝虽见简伯通的弟弟简仲达纨绔不堪其用,但顾念着简家,就格外开恩,允简仲达在内帑领了个肥缺。
不需要他管理什么事务,却也不曾亏待了他。
如今三十年过去了,简仲达依旧在内帑行走,除了长了年纪见了老态,旁的没见着一丝进益。
邹老太君每每见到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都觉得头疼。
若不是因着今日的事实在可怖,她宁可去内院里念佛,也不想看到这个没用的孽子。
“你这辈子,除了旁人做你的主,你做过自己的什么主?”邹老太君恨铁不成钢,一股子怒火发泄向了儿子。
简仲达脸色纠结:“母亲说小二的婚事,怎么说到我的头上了?”
邹老太君冷哼:“都是行二的,人家有儿子有闺女,头顶上又有两个封爵,如今都要尚公主做驸马的了!你呢?你有什么?除了靠着你老子当年的脸面,你还有什么?”
此刻堂内只有他们母子两个,丫鬟仆人早都被支出去了。
虽然如此,简仲达也是四十多岁的人,府里下人都要称一声“二老爷”的,在外面也是仗着祖宗光耀,别人都给他几分脸面的,被母亲这般奚落,他的脸上也挂不住了。
“母亲何苦这么骂儿子?儿子没脸,母亲您难道就有脸面了?”简仲达说着,撩起眼皮小心翼翼地观察自己母亲的脸色。
他从小便怕自己的母亲更胜父亲,此刻见母亲将要发作,便忙又赔笑:“儿子也不是一无是处……儿子也是做爹的人,也有两个闺女啊!”
“俩闺女有什么用?”邹老太君啐他,“你若有能耐,就让你媳妇儿给你生下两个小子!还有你房里那些乌七八糟的货色,什么香的臭的都往你床上拉扯!”
老太太一提起儿子那些糟心事,气就不打一处来。
简仲达被说的也不耐烦了,摊手道:“郑氏就诞下两个闺女,她如今年岁大了,生养不了了,儿子多寻几房妻妾,想给母亲添个孙子,不让咱们家绝了后,儿子倒有错了?”
简铭是简家的孙子,简铭自己又有儿子,简仲达却在说着什么“不让咱们家绝了后”,邹老太君立时瞪了眼睛:“你浑说个什么!”
简仲达撇撇嘴,不敢乱说了,唯有继续嘀咕着:“母亲今日若只是为了数落儿子的,数落就是。咱们也不必商议那件大事了。”
邹老太君闻言,哽住。
她的目光不由得往那卷画轴上瞟——
她根本没指望能和自己这个没出息的儿子商量出个什么结果来。可这孽障忽然带了这物事回来,还说了那等话,她又怎么可能不烦心?
“这件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邹老太君又问道。
母亲显然不大相信自己的话,这让简仲达心里不痛快:“常胜侯府要尚公主,太后亲自定下的婚事……这事儿全京城都传遍了!母亲若是不信,随便外面寻个过路的问问,不信问不出来。”
“放屁!我平白寻过路的做什么!”邹老太君大口啐着自己的儿子。
她觉得自己不是个傻的,怎么就生出来这么个没脑子的儿子?
简仲达也自觉失言。
让自己内宅里的诰命老母亲,当街去寻个过路的问话,确实不像样子。
他撇了撇嘴,道:“总之这件事,朝内朝外都知道了,绝不会有假。”
“你确定是太后新认做女儿的那个姓季的丫头,要嫁给铭儿做媳妇?”邹老太君还是不确定地问。
“不然呢?我朝还有未嫁的公主吗?我们家还有未娶的男子吗?难道还能是太后做主,把娴安长公主嫁给儿子吗?”
“住口!”邹老太君差点儿被自己的儿子气死。
娴安长公主是当今天子的亲姑姑,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嫁给了当时的驸马。结果没过几年,驸马病故,娴安长公主便没再嫁,而是带发修行,做了道姑。
娴安长公主是太宗最小的女儿,当年风华绝代,不知令京城多少俊才倾慕。简仲达便是其中之一,虽然他和“俊才”两个字一点儿都搭不上边儿。
当年因为简仲达惦记娴安长公主这桩事,邹老太君不知担过多少心。
“再胡说八道,请家法教训你!”邹老太君吓唬儿子。
简仲达便不敢再继续胡吣了。
邹老太君盯着儿子瞅了一会儿。
世事变迁,她如今也不再是那个简府中专断横权的大娘子,连她的儿子,鬓角都爬上了白发。
邹老太君再气儿子不争气,到底也是自己亲生的,渐渐地也就看开了。
但有些事却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开的——
“就算这桩事儿是真的,这画又是从何而来?”她指着案上的那卷画轴。
小丫头的容貌不错,邹老太君却越看越是心惊。
“是郑家,好不容易从宫里弄出来的,”简仲达道,“据说,是陛下亲自给景贤公主画的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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