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听说,常胜侯惹你不高兴了?”太后看着皇帝,道。
皇帝倒是没有什么意外的,只是微微一愣之后,便无所谓道:“什么事都逃不过母后的眼睛。”
太后感觉到他言语之中的抵触,微沉了脸:“哀家为你的江山操碎了心,你还不高兴了?”
皇帝张了张嘴,其实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反驳,但他如今也学会了忍耐:“母后为儿子的江山社稷劳苦功高,儿子感激不尽。”
太后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她不久前听到消息,说是皇帝在朝堂上极力主张集结大齐精兵猛将,攒聚合力,攻伐南楚,俨然就是要一统天下的意思。
皇帝的一意孤行自然遭到了群臣的反对,反对的最激烈者,便是内阁王丞相和常胜侯简铭。
尤其是简铭,从兵力、财力、粮草等诸多方面,力陈此时绝不是伐楚的良机。
他是刚刚取得对南楚之战胜利的统兵将军,没有人比他对这件事更有发言权。他这般说,赢得了绝大多数朝臣的认可;之前有一些犹在两可之间的臣子,如今也因为他这番话而动摇了。
于是偌大的朝堂上,只剩下几个竭力讨好皇帝、不计民生后果的媚臣,仍看着皇帝的风向蹦跶。
后来皇帝大怒一场。
他不敢真正触碰王家的权威,便将怒火宣泄向了简铭,甚至当着群臣的面,呵斥了这位不久之前还被他不遗余力表彰的征楚大将军。
堂堂天子不顾脸面,如一个市井泼皮一般,将朝廷重臣劈头盖脸地一顿痛骂,实在不成个样子。
到最后,连御史们都看不下眼儿了,一个个站了出来,提醒皇帝“注意天子仪态”。
君臣不欢而散,关于伐楚的讨论也暂且停止。
可是人言未止,有传言说,皇帝之所以对常胜侯的火气这般大,皆因为常胜侯抢了皇帝看中的女人。
更有人说,这个被皇帝看中的女人,就是常胜侯将要娶的继室,也就是那位刚刚被太后认作女儿的景贤公主季凝。
所以你看,为什么太后认了季家的姑娘做女儿,就是因为怕陛下惦记啊!如今成了兄妹,便再也惦记不得了!——
有心人是这样传言的,更有有心人便这样当真听了。
太后听到这些传言,几乎要气得厥过去。
虽然都是真的吧,可天家的事,谁允许他们私传的?
而且,太后自以为这件事当初处理得还算及时,如今却还是露了风声出去,成了有心人攥着的把柄,更成了他们诋毁天家的谈资,这还了得!
太后一边暗中派人调查这件事究竟如何被漏出去的,一边极力抹去这件事的痕迹。
怎么抹去?
唯有赶快把季凝嫁入常胜侯府,堵了悠悠众口。日子久了,自然就淡了,没人谈了。
还有,就是眼前这个孽障:若这孽障把身为皇帝的职责担起来,若这孽障知道如何正确地处置朝政、如何正确地处理与臣子的关系,她又何至于一把年纪还要为这些个琐事揪心?
太后这般想着,越看皇帝越觉得气。
“皇帝觉得,常胜侯说的有错吗?”太后沉声道。
她一旦对自己的儿子称起“皇帝”,那就代表着这个儿子已经让她心里不痛快了。
皇帝不傻,也是听得出来的。
可是他依旧梗着脖子:“天下一统,归宗大齐,是列祖列宗的心愿!朕这么做,有什么错?”
他竟然打擂台似的和太后用上“朕”了。
太后气得一口气差点儿背过去,脸色登时青了。
“列祖列宗的心愿,哀家会不知道吗?列祖列宗让你现在就一统天下了吗?列祖列宗让你不顾国力、不计后果就一统天下了吗?”太后气骂道。
她原本就不是多么温和的脾气,被皇帝一气,便将腹中的怨意一股脑地倾泻了出来:“如今我大齐北有戎狄之危,西有山匪为害,便是临海的东面,海盗没有一日安生的!这一项项的,哪一处不需要用钱?不需要用兵?黄河水患,哪一年不闹?赈济灾民,筑堤防患,都是银钱!难道在皇帝的眼里,我大齐就这么富足,钱多得没处花,只能用来伐楚,一统天下了?!”
这么一番话说出来,皇帝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的性子很有些刚愎,心血来潮想做一件事的时候,九头牛也难拉回。
在朝堂上,简铭便说过,如今国力有限,兵力有限,除非在边境屯田,积累若干年,也许到时候能供应得上伐楚的粮草,否则以大齐如今的国力,伐楚几乎就是自取灭亡之举。
身为大齐的皇帝,姜无缺怎么能听得进去什么自取灭亡的话?
也是这些话,加上一些言说不得的心思,让他怎么看简铭怎么碍眼。若不是顾及着简铭刚刚立了大功,他几乎想把简铭发配了,发配到他永远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地方。
而太后说的这些话,又从另一个角度印证了简铭说的有道理。
皇帝此时才恍然想起来:似乎在朝堂上,王丞相也说过戎狄之危、山匪、海盗、水患这些话头儿。
他于是意识到,他们说的都对,而错的,只有他这个皇帝。
可是,为什么他们都是对的,偏偏他这个做皇帝的,是错的?
姜无缺十分的不甘心。
太后见姜无缺双眉拧成了一个疙瘩,闷着气,半晌就是不做声。
他是她的儿子,是她养大的,她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脾性?
“罢了,这件事过去便过去吧!皇帝以后记得轻重就好。”太后散淡道。
皇帝仍是没有作声。
太后是不指望他自承有错的,只得耐着性子道:“你如今也是做了父亲的人,凡事都要沉稳着些。”
母后这是在说他过往不沉稳呢!
姜无缺更觉得气恼。
“母后当真要把景贤公主嫁给简铭?”姜无缺幽幽地问。
太后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既然知道她是公主,就应知道你该怎么做!”
你既然知道她是公主,就应知道你不可能把她收入宫中。
姜无缺听得懂。
他心中冷笑:他得不到的,旁人难道就能得到吗?
“儿子想求母后一个恩典。”姜无缺突然起身,郑重道。
太后心里打了个突,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说。”
“儿子想封郑氏为贵妃。母后以为如何?”姜无缺的唇角边挂着一抹得逞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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