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障目挑了挑眉。
没等他开口，霍天青开门见山：“一公子，我是九少爷的人。这里不适合谈话，我们移步去别处聊可好？”
他仍然保持单膝着地的状态，抬着头看向叶障目时，表情恭敬而肃穆。
叶障目确实有很多问题，比如九少爷到底是谁？又或是霍天青是否可信？不过就算不可信，他也不感到害怕。谁让他仅是轻轻扫一眼，便已知晓霍天青的武功远逊色于他呢。属于强者的自信令他无所畏惧，他可有可无地点点头：“好。”
“一公子，请。”
他们来到了珠光宝气阁。
霍天青看出了叶障目的诧异，他笑道：“一公子不必意外。虽然我是九少爷的人，但我在此之前，也确确实实为阎大老板赴汤蹈火了几年。这对我来说，已经姑且算是最熟悉的地方了。自然也就最为安全。”
叶障目轻轻地“嗯”了一声。
霍天青敏锐地察觉出叶障目兴致不高。他于是问这把赫赫有名的罗刹剑：“一公子，你这是……？”
叶障目沉静地说：“我失忆了。”他沉默了一会，又继续道，“现在的我什么都不记得。”
叶障目说这句话的语调毫无波澜。他似乎就像是说了一件非常小的事情般，可这确确实实是平地惊雷，连霍天青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都不由得呼吸一窒。但他很快平复下去：“……属下知晓。”
“你似乎不感到惊讶？”
“九少爷说，你若是足足几个月失去行踪，那必然是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叶障目忍不住挑了挑眉，霍天青在他面前三句不离九少爷，那九少爷到底是谁？
“九少爷是谁？”
“属下不知。”
“他与我是什么关系？”
“他是你的兄弟。”
“……亲兄弟？”
“属下不知。”
“……关于我的事情，你知道些什么？”
“与我交接的人告诉我，我必须听从‘一公子’与‘九少爷’下达的命令。”
叶障目觉得有些可笑，这说了半天，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吗？他扯了扯嘴角，表情又回到一开始的冰冷：“那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霍天青低下头：“我只知道自己负责的事情——那就是九少爷与一公子你们二人传达下来的命令。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知道。”
……似乎是非常纪律严明的组织。所谓的一公子和九少爷，估计就是组织的领头者了？
叶障目颔首：“那便一一说下吧。”
霍天青于是缓缓道来：“我的最终目的是：夺取金鹏王朝的财宝。”
“那可是一个没落王朝的钱财……”叶障目微微睁大了眼睛，他凝视着霍天青，脑海闪过万千思绪。而这些思绪最终都只凝结成一句话：不论如何，这绝对牵扯到一个巨大的阴谋。
霍天青应答道：“是的，一个王朝。”
叶障目问：“所以，这和青衣楼有什么关系？”
霍天青突然脸色发白，他看了叶障目一眼，目光中夹杂着恐惧与崇尚，他急促地说：“金鹏王朝灭亡之后，财宝一分为四。这四份财宝分别对应于独孤一鹤，阎铁珊，现在的大金鹏王……还有，青衣楼的幕后者，天下的第一大富翁，霍休。”
“听说，我屠尽了那所谓青衣楼的二十八楼？”
“是的，你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直接踏上青衣楼。但那场谈判崩裂了，所以你直接提剑……”
霍天青停止了言语，空气一时之间陷入了难言的沉默。过了有一会，霍天青似乎才拥有了开口的力气，他干涩地说：“我当时也在现场，故而有幸与你见得一面。在此之后，霍休‘自愿’将财宝奉上。但他说，给他点时间，他会将金鹏王朝的所有财宝全部集齐，最终一并奉上以示诚意。”
说是诚意，其实就是在花钱买自己的命。
“——我于是作为安插的眼线留在此处。明面上我是阎铁珊的人，暗地里我是霍休的人，但实际上，我是一公子与九少爷你们的人。”
叶障目用指节敲了敲桌面。他若有所思，如果这一切都是青衣楼楼主在背后的指示，确实也就说得通了。
“但是，你在那时起便突然失踪了。”霍天青看着叶障目，认真地道：“在同一时间，我第一次接到第二个任务。那就是：找回一公子。”
指节敲击桌面的钝钝声停住。叶障目歪了歪头，面无表情地问：“然后呢？找我，只为了给我传达一句‘九少爷在找你’？”
“不。九少爷知晓了你的情况，他让我为你带一句话。”霍天青的声音很轻，“去京城。”
叶障目忽然觉得眼前有波纹一圈圈荡开，明明旧事未完，可竟然已经有新的风浪掀起了。这可真是……他低声叹了口气。
叶障目突然猛地转过头去！他看着花梨木的门，冷声道：“出来！”
那声音冷得掉渣，带着一股浓烈的杀气和煞气，激得霍天青不由自主绷紧肌肉！与此同时，他随着叶障目的话语做出戒备应敌的动作——虽然他并未察觉到有人前来，但他信任叶障目。
门外的人大摇大摆地走进，脸上还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
叶障目微微眯起眼睛：“陆小凤？”
陆小凤嬉皮笑脸，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哎呀，这不是大名鼎鼎的罗刹剑吗！好巧啊！”
他的视线又转到叶障目身旁的霍天青身上：“这不是鼎鼎有名的珠光宝气阁霍总管吗！……看来，我是撞破了什么秘密啊。不知道二位是要杀人灭口，亦或是打算怎样呢？”
叶障目沉静地望了他一眼，身上的杀气却渐渐散了。他似乎是有些无措，于是迟疑了会才回应：“……霍天青似乎知道一些关于我之前的事情。所以我找他来询问。”
陆小凤猛地冷下脸：“那能不能告诉我，你问出了什么？”
陆小凤只是想诈一诈叶障目，他刚找到这里不久，只是听到了最后霍天青的那句“去京城”而已。
……但他没想到，对方的气息微微一窒，仓惶望过来的一瞬，竟流露出些许破碎的无措气息。
叶障目垂下鸦黑的眼睫，低低地说：“我只知道了，我若是想找到自己的往事，就必须要去一趟京城。”
陆小凤沉默了。
他半晌才转过头，佯装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他紧盯着霍天青展开询问：“你为什么要找独孤一鹤？”
霍天青苦笑了一下。
他说：“刚刚的话，你都听了多少？”
陆小凤故弄玄虚，想借此套到更多的信息：“可以说很多，也能说什么都没听到。”
霍天青：“我不能告诉你太多事情。但你知道吗？在珠光宝气阁之内，有一座奇妙的小楼。楼内有一百零八种机关，即使是江湖好手也不得不束手就擒。小楼的主人名叫霍休，你听过他的名字。”
“你想我去见他？”
“你若是想探查真相，你就应该去见他。我与你言尽于此。”
陆小凤试着再去撬霍天青的嘴，但霍天青干脆闭口不言，没有再说些什么。陆小凤叹了一口气，他没有强迫别人的爱好，于是偏过身子与叶障目挥了挥手：“……我说，你是要和我一块走，还是要留下来跟霍总管继续谈话？”
叶障目一愣，左右看了看发现没别人，才反应过来陆小凤在与自己说话。他有些犹豫：“我……？”
“当然是你。”陆小凤三步两步走到他面前，拍拍青年剑客的肩，狡黠地眨眨眼，笑道：“西门吹雪带独孤掌门回万梅山庄疗伤了。放任你一个人待在这，他有些担心。所以还特地嘱咐我，让我多关照下你。”
叶障目眼底露出几分无措。他沉默了片刻，没有拂去陆小凤搭在他肩头的手，而是微微侧过头，有些含糊地答了句：“嗯。”
陆小凤点点头，带着剑客就要离开这里。身后的霍天青却突然出声：“等等。”
陆小凤不解地转头，发现霍天青紧盯着叶障目。
他的表情很苦涩：“公子。”
叶障目平静地看着他。
霍天青低声地说：“……我知晓你必然是一位隐形人，但，但无论如何，我觉得像您这样强大的存在，不应该——”
他的声音突然停住，就像是被扼住喉咙一般，片刻之后，他长叹一口气，视线转向陆小凤身上。霍天青的目光里满是令人动容的诚恳，他急促地道：“就如您对我告诫的那般……人不应该被弱点牵制。”
陆小凤瞪大了眼睛，敏锐的嗅觉令他已经闻到了有关秘密的端倪。
弱点？叶障目心知肚明：他或许在现实中有弱点，但在游戏之中，他绝无弱点。这所谓的弱点也必然是为了达到目的而铺路……面上，叶障目保持着剑客高傲的面貌，他似乎为这句话心生不快，故而表现冷淡了很多：“我没有弱点。”
霍天青苦笑了一下，他摇摇头表示不信。这回是真的不再有言语了。
浪子与剑客并肩走出死寂的珠光宝气阁，夜幕已经晕染开一片浓重的墨色，唯一的颜色是撒下的苍白月光。月光落在叶障目的脸上，投影出他冷寂至极点的眉目。陆小凤注视着剑客清冷的侧脸，内心充满困惑。
陆小凤是个出了名的侦探，他能理清任何繁杂的线条，找出各种常人不能发现的细节。但即便如此，他也无法看透叶障目这个谜：霍天青为什么会认识叶障目，而且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他们见过吗——不，从他们的语气里听得出来，他们分明只见过几面。那他们是有所耳闻，神交许久吗？
隐形人是什么？从字面上来看，似乎是隐去身形的人……不，难道是隐去身份的家伙们吗？这样一说倒是有些可能了。毕竟叶障目查不到任何来历，可他也确确实实不是凭空冒出来的存在。
但是被弱点牵制。所谓的弱点又是什么？叶障目这样的顶尖剑客都被牵制住，那究竟是怎样的弱点啊。
陆小凤突然想到西门吹雪对他说的那番话。
“叶障目的内心存在严重的缺陷。他发自内心地热爱、尊崇、信仰某个人的存在。为了追寻到与此人相关的某个梦，他可以放弃任何他所珍重的事物。”
“……我觉得，那个人很可能是他的弟弟。”
陆小凤突然觉得，即使是叶障目这般清高冷傲，带着神秘气息的剑客，都突然笼上了一层悲伤且孤独的外衣。
叶障目停顿了脚步，他回头看向陆小凤，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陆小凤……？”
陆小凤摇摇头，清空满脑子的思绪，提脚追了上去：“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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